▼我伸出手，按下了那唱着歌的机器上的按钮。伴随着咔嗒一声，音乐立刻沉寂下来。只留下我和阿里娅在半明半暗的空间里傻站着，躲避着彼此的目光。3tvWG
▼我们两个人静静地站在一片沉默的展台中，被十几张海报和布告板环绕着。上面印刷着的科普文章已经褪色，曾经或许鲜明的文字已经变成了斑驳的模样。许多拆散的机械零件陈列在在积着一层薄薄细灰的玻璃展柜中，地板上还有几十本灰蓝色的宣传册散落着。3tvWG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那台机器慢慢地熄灭了灯。于是整个展厅重归于寂静，只剩下被我们扬起的灰尘在空中若隐若现地飘。3tvWG
▼我放下了手里紧握的武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吸进了布满灰尘的空气——3tvWG
▼阿里娅随即大笑出声。她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展厅里回荡着，立刻把刚才紧张的气氛一扫而光。3tvWG
▼“瞧把你紧张的，嗒哒……这就只是个铁盒子。别怕，别怕。”她拍拍我的肩膀，还对我眨了眨眼。“万一出什么事儿，姐姐给你垫着。”3tvWG
▼“这里是电台设备科普展示厅。”我尴尬地收起了手中张牙舞爪的电磁手枪，转移了话题。“战前大概四五年吧，他们才发明了这种机器。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看到……刚才真把我吓够呛。”3tvWG
▼我又低头看了一眼，那精雕细琢，堪称奢华的胡桃木外壳映入我的眼帘。许多来自战前的回忆从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机器的缝隙中钻出。我想起来，这东西我好像曾经很熟悉：3tvWG
▼它们塞满了昂贵的阴极射线管和各种复杂元件。通过它不仅能听到远处的声音，还能看到其他人发送的图像。在遥远的记忆中，父亲这样跟我形容这台设备。于是那时的我伸出幼稚的小手，想要摸摸那台机器。3tvWG
▼不行，不行，你会拆了它的，我的小祖宗。当时父亲一边跟我说着，一边抱起了那台一体机。他把它放在我够不到的高处。于是我只能远远地看着那台机器。我至今还记得它的价格：整整二百四十九个战前金币。3tvWG
▼我正沉浸在思绪中时，阿里娅已经走到了机器旁边，拍了拍它的外壳。“嗒哒，这是某种高配版的留声机吗？”3tvWG
▼见鬼，我刚才只是分心了一下，竟然就让她先对这设备宣示主权了……3tvWG
▼“我就知道我运气好。”她回过头来对我笑。“这设备是我的了，你以后要是想用，一次两枚金币。”她眨了眨眼，打了个响指。3tvWG
▼我竭力压制着心里的紧张，想尽办法表现得平淡。她应该是在开玩笑吧？发现这台机器应该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吧……可是硬要说的话，确实是她先听到的声音，也是她先摸到的机器。3tvWG
▼“你厉害。中头奖了，阿里娅。这东西现在没什么用，但是在战前是不太便宜。”我口是心非地夸赞着她。3tvWG
▼我会不会有点想多了，她应该就是在开玩笑吧？她真的连这种账也要算明白吗……3tvWG
▼“啊哈。你就嫉妒我一辈子吧。”她兴奋地笑着。“嗒哒，你能帮我把里面的唱片取出来吗？我可喜欢刚才那首歌了。”3tvWG
▼“大概不行。”我努力回想着自己在战前学到的关于这项新兴技术的一切知识，然后想办法用简单的语言把个中奥妙解释给阿里娅听。“这里面没有唱片。这首歌的原本实际上被储存在很遥远的电台里，然后那遥远的电台又对外发射包含着这首歌的电磁波。这台机器把电磁波转化成了声音，播放给你听。有点像是发无线电报吧。”3tvWG
▼“靠，战前可没人跟我说过这世上有这种东西。”她抱怨着。“早知道我就不买那么多张唱片了……”3tvWG
▼在那一瞬间我不知该如何作答。这机器可不知道比唱片贵多少了。实话说，看阿里娅那风度翩翩知书达理的样子，我一度还以为她在战前的社会阶层会更高一些。3tvWG
▼“这台机器上面的那块玻璃还能显示一些像照片一样的东西。照片还可以不断地换和刷新，就像幻灯片一样。”我试着跟她解释这台机器真正的精妙之处。收音电路做起来不复杂，但是显像管的技术含量可真的高了去了。3tvWG
▼“幻灯片我倒是没什么兴趣。”阿里娅继续折腾着机器。她大概暂时理解不了用机器表现出图像是多么复杂的一件事吧。“不过你知道得还挺多。”3tvWG
▼“哎，刚才你说这东西就像是无线电报。这是不是说必须得有人给我发这首歌，我才能听到？”她回过头来看我。“而且放歌的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和我未曾谋面？”3tvWG
▼我缓缓地走向墙壁边，试探性地按下了照明开关——展示厅内明亮的灯光随即亮起。这图书馆竟然还有做过有线供电。3tvWG
▼“那刚才是谁在给我发送这首歌？我也可以给别人发送点什么声音吗？”3tvWG
▼“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呃，‘人’在给你发送吧。”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可能是那些连着卫星电源的无线电塔。它们中的一部分设置了某种自动运行的程序，于是每天都在播些战前录入的声音。你要是想给别人播点什么，估计也得修个那么大的塔。”3tvWG
▼“好吧。”阿里娅听起来并不很失望。她正伸出双臂，试着把整台机器抱起来。“唉，管他呢，它归我了。先搬走再说！”3tvWG
▼“你小心——”我心脏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就怕她把机器摔了。3tvWG
▼“啊，好重——！”她勉强地抬起了那台机器，抱了一会儿，又被迫放回了原处。我终于松了一口气。3tvWG
▼“呼……算了。”她后退一步，甩了甩手。“我们还是先去图书馆看看。走的时候再折腾这玩意。”3tvWG
▼“乐意奉陪。”我跟着阿里娅走向一旁的图书馆大厅，伸手拍下了灯的开关，于是整间电台设备展室重归于半明半暗的环境中。3tvWG
▼她快步地走着，没有回头。我倒是没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那台骄傲的战前奇迹。它太宝贵了，太精彩了……3tvWG
▼我们走过空旷的图书馆大厅那金色的地板。阿里娅直直地领着我向着图书馆的深处走去，步伐快得几乎都要把我甩在后面。3tvWG
▼“每个图书馆放书籍统计档案的位置都大差不差的。”阿里娅回答我。她频繁地四处张望着，脚下的步伐却丝毫没有放缓，简直就像是回自己家一样熟练。3tvWG
▼“太棒了，这里保存得真好……”她自言自语地惊叹着。3tvWG
▼“保存？难道还有人闲着没事洗劫图书馆吗？”我问她。3tvWG
▼“哈？”她惊讶地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脸上浮现出微笑的表情。3tvWG
▼“你啊……唉，少爷。没怎么挨过冻吧。冬天的时候，书本和书架都是绝佳的柴火啊。我之前去过的几家图书馆反正都被人烧得差不多了。”3tvWG
▼阿里娅领着我走向了出借柜台的深处。在成箱成箱的归还书目之中，她从工作人员的桌面上捡起了厚重又巨大的一本图书储备登记册。3tvWG
▼“万岁！”她开心地翻开了登记册，开始扫视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表格。“你平时喜欢看点什么书吗，嗒哒？”3tvWG
▼“啊，我？”我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实话说，我对书本并不那么感兴趣。现在的我满脑子都在思考怎么向阿里娅把那台机器讨要到手。“……我主要就是看点物理化学的专著。”3tvWG
▼“行。出门右转就是科普读物区，就和刚才那个电子设备展厅正对着。你在那挑两本书看看吧，我可得忙半天呢。”阿里娅说着，还从自己的挎包里摸出一袋稀有的蜜糖坚果，塞到了我的手里。“饿了就吃。辛苦你陪我浪费时间了。”她握住了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表达感谢。3tvWG
▼不过其实，如果阿里娅能让我帮忙搬书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向她讨要那台机器的使用权……3tvWG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推开了所有的窗。于是傍晚的风吹进了室内，迅猛地扫去了室内沉积的薄薄灰尘。随即我在科普读物区隔壁的学术专著区挑了个舒服的角落坐下，一边把从书架上拿下来的《冶金学》放在桌上。科普读物对我来说还是太幼稚了。而且我战前就折腾过打铁和特种金属，这点内容的难度对我来说应该刚刚好。3tvWG
▼我把坚果拆开，放在桌上“禁止饮食，禁止喧哗，禁止吸烟”的金属铭牌旁。一种叛逆的快感涌上我的心头。啊哈，这警告牌子倒也提醒我了。于是我又点起一支香烟，还故意翘起了二郎腿——没多久就因为不太舒服又放了下来。3tvWG
▼于是我翻开书页。天色渐渐地暗了，黑夜降临在这沉寂的城市。阿里娅一直都在图书馆里上上下下地跑着，脚步声几乎都没停下过。漫长的时间过后，我渐渐地开始走神：因为在跳过了所有我已经知晓的知识后，书里一共也不剩下几页可以读了。3tvWG
▼于是心里想起了刚才见到的那台机器，想起它完美的外形和一尘不染的屏幕。3tvWG
▼翻过书中的最后一页，我合上书，把烟屁股随手一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3tvWG
▼毫不谦虚地说，我觉得我小时候曾经可以算是个痴迷于兴趣的天才。一方面是射击——我享受那种精准而优雅地扣动扳机，击中四周各个目标的感觉。另一方面是机械——我喜爱那些精巧的结构美丽精致的外形，也享受它们在运动时所发出的声响和颤动。尤其是后者。3tvWG
▼我回头看了一眼，确保阿里娅仍然在楼上繁忙着——就好像我做贼心虚一样。接着，我的手轻柔地拂过了那台音像一体机精雕细琢的花纹。我仔细地摸着每一道刻痕和每一个按钮，心跳都似乎略有加速。3tvWG
▼这感觉就像圆梦了一样。在战争发生前我还在想呢，要不干脆变卖点其他的东西，买一台这个得了。结果后来世界完蛋了，我也就再也没见过这种规格的设备。谁能想到，竟然在这种地方让我再碰到了？3tvWG
▼但愿阿里娅不会真的那么小气吧。我只是摸摸，只是摸摸……我悄悄地拆下了一块儿胡桃木盖板。于是里面的各种机械部件和电子管都在我眼前显露了出来。别说用眼睛看了，就哪怕只是把手指放进去，我就能用灵巧的手指辨别出各个部件的功能。3tvWG
▼我把食指和中指放了进去，抚摸着设备里的铜线圈。冰凉的触感停留在我的指尖，根根分明。我能清晰感受到，每一根铜线都规律而整齐地排布着。完美无瑕，就像金匠造出的项链一样……3tvWG
▼我突然感觉身体很暖，一种特别的热量拂过我的皮肤。很暖，真的很暖。这种感觉久久不能褪去。3tvWG
▼我的天啊，你能明白我为什么激动吗？不，对不起，这可能很难解释吧……我也许有些怪癖吧。在其他电器里，我所见过的一切铜线圈都是杂乱无章的一团乱麻，就连我自己做的手工也好不到哪去。它们就像我的生活一样，杂乱无章。在一个完蛋了的世上，怎么会有人在乎一捆铜线圈缠得是否美观？3tvWG
▼我一直觉得那场战争毁掉了我们，也毁掉了科学技术的很多遗产。可是，在这无边无际的荒原上流浪了三年之后，我竟然还能摸到如此完美的战前造物。这怎么能不让人动容？3tvWG
▼我终于没忍住，抽出了自己的手指，低头看向机器的内部。那神圣的铜线圈正反射着一些光芒：像火光一样明亮的光芒。温暖，而且充满力量。同时，我感到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暖，越来越……3tvWG
▼在本应黑暗沉寂的大堂彼端，火焰正明亮地燃烧着。那样刺眼的光线蔓延开来，顺着书架，桌子，地板以及柱子不断地扩张，形成了冒着黑烟的尖锐火舌，刺穿了二楼的地板。3tvW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