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绒被勾勒着金色的丝线，轻如云朵的同时，又温润亲肤，暖意盎然。简朴中透着华贵的公主床挂着透明的纱帘，旁边精心雕刻的大理石窗框却带着种将外界生机完全隔绝在外的情绪。躺在这张大床的正中央，圣娅抬起袖子，掩住了几声轻咳——自从她从格黑娜回来了之后，身体的情况就又开始恶化了。kX2lZ
或许，确实是太勉强自己了。强行消耗精力，凭借直觉去寻找那张圣三一绝不能缺席的“谈判桌”，又强行独自一人躲着枪弹埋伏在灌木丛中，直到格黑娜的学生们到达属于她们的终点与起点，终究是……kX2lZ
细腻的紫砂壶喷涌出了翻滚的水汽，让一种甜苦的味道在房间中弥漫开来。将滤网盖在茶杯之上，圣娅的客人提起壶把，在配套的紫砂碗中倒入药汤，送到病美人的面前：“正好熬好了，喝药吧。”kX2lZ
用手帕将血丝抹去，圣娅端住药碗，看着褐色的液体，摇了摇头：“那个黑之君王说这种药补养身子，能除病根，就是见效太慢。也不知道，究竟要喝到什么时候啊。”kX2lZ
“药总有喝完的一天。病总有治好的一天。”像是习惯一样小心翼翼地护着碗，防止药汤滴落到被褥上，哲子盘起右腿坐在床上，“……苦，总有吃尽的一天。”kX2lZ
抿下一口，圣娅的耳朵因为苦涩缩着抖了抖：“……会有吗？”kX2lZ
带着相辅相成的不自信，提问者与回答者同时看向了碗中的平面：刚刚啜饮的那一小口仅让其微微下降了一丝高度，几乎看不出来。用牙齿刮了刮已经麻痹了的舌尖，圣娅吹了吹热气：“也对。良药苦口啊……”kX2lZ
直接冲上天灵盖的苦味很快彻底吞噬了她的神经。用力抵住了小舌头，圣娅拼命将这些苦口的良药吞咽了下去，直到它们在胃里稳稳降落，把自身的温度延伸到每一根指头上。暖洋洋的感觉被被子包裹阻挡，很快就演变成了略微有些过分的闷热。拽了拽衣领却不敢掀开被子，圣娅用凉毛巾擦了擦脖子：“……谢谢。“kX2lZ
一言不发地接回毛巾，将其挂在床头的简易挂架上，哲子古井无波地重新坐了下来。身上毫无刚刚面对那些极端派的锐气，她空洞无神地看着墙壁，几乎没有张开的嘴里忽然蹦出了声音：kX2lZ
“……曾经有段时间。在我还很天真的时候，在我的腿窝经常会疼得让人睡不着觉的时候——我不愿意相信那是缺钙或者生长痛，而是固执地认为，是膝盖那边有什么虫子或者小蛇在往里钻。”kX2lZ
“我经常抱着这样的想法入睡。半梦半醒之间，那份疼痛就仿佛变成了具象化的虫子和小蛇。只要切开皮肤，扒开筋肌，把那东西或者其他什么肯定存在着的东西挑出来，一切就都会变得正常。”kX2lZ
“结果……用了多长时间呢？我才终于想明白，疼痛不是挑挑拨拨，就能捡出来扔掉的。”kX2lZ
“就像说，苦涩并不是单纯的甜蜜就能中和的。它们都分别独立地存在着。舔过苦胆之后再喝糖水，只会让嘴里的味道更加恶心。”kX2lZ
微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带动纱帘摇摆起来，也掀起了一点两人相似又不相同的金发。目光没有任何的交汇，圣娅摇了摇头：“这两件事，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吗？”kX2lZ
“有什么相同的地方？”重复的问题中带着些难以理解，哲子喃喃着，“不是完全一样吗？……难道完全不一样吗？”kX2lZ
风大了一些，不过还远远称不上狂乱，可房间里的一切仿佛都在动摇着。随着药的后劲慢慢开始发挥作用，圣娅身体上的力气卸下去了一部分：“……她确实来过。见了她最后一面的‘顶环的’，应该就是我了吧。”kX2lZ
又是吐出来的，戛然而止的三个字。这仿佛已经是某种了不得的极限了。kX2lZ
圣娅忽然感觉烦躁了起来——在她清晰地认知到，面前的这个人完全就是相仿而完全相异的造物之时。这个结论所衍生出的结果便是，歌住樱子怀揣了极为愚蠢而可笑的希望，堪称一触即溃。即便如此，亲眼见证过并铭刻于心脏的奇迹场景仍旧在她的胸膛中鼓动，圣三一曾经的预言者终究想要最后挣扎一下：“……你爱老师吗？”kX2lZ
如此突然的袭击让哲子半张着嘴，愣在了原地。因为看到她这副蠢像而更加烦躁，圣娅不打算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一端或另一端，她需要尽快得到答案，并结束这种折磨——尽管她可能并没有这种权利：“……是谁在爱老师，而你在爱谁呢？”kX2lZ
提问中浮现出怒气，她竖起眉毛：“都到现在了，你甚至连这种问题都没办法回答吗？”kX2lZ
“当然，所有的害羞、喜悦或其他情绪都是真的。我们都知道。”语气加重了许多，圣娅咄咄逼人着，“但，不要让我瞧不起你。”kX2lZ
一瞬间，房间中只余下了阳光泼洒、滴落地面的声音。影影绰绰的光暗中，哲子的晃动更胜以往。如同被打败了一样垂头丧气着，她将目光放到被褥的褶皱上，伸手将其捏住：“……果然，还是我自己吧。”kX2lZ
“用一点点憧憬，一点点嫉妒，一点点复仇心理，一点点对‘时尚单品’的追逐，所组成的拙劣模仿。用这种表面的浅层的截然不同的镜面一般的构成了明显对比的……”kX2lZ
“可是，对啊。她爱老师。就算比谁藏得都好，对谁瞒得都棒，但根本就是从最开始的开始，从最之前的之前，她就一直爱着老师。”kX2lZ
这不是一个会让圣娅瞧不起她的答案。但足够让人失望。或者说，也需要带着一些挥之不去、溶解不掉的绝望吧。kX2lZ
……说到底，她也足够努力了。这样躺在床上的自己所拥有的资格，也不过是惋惜而已。kX2lZ
圣娅感觉到，这具躯体的所有体力或许已经全部耗尽了，以致于连胳膊都很难抬得起来。她的胸口起伏由缓至急，又由急至缓，直到最后长长地拉出一口吐出的气息，头顶的一双耳朵也在这口气的末尾耷拉了下来。kX2lZ
颜色阴沉的云朵顺着风从远方飘了过来，遮住了天空的光芒四射，甚至让人有种很快就要开始下雨的冷峻。看着在“指责”中再次陷入沉默的哲子，她的眼皮跳了两下，颇有一种想要愧疚、想要同情、想要怜悯，但什么心情都挤不出来的干瘪感。kX2lZ
简直就像是她的皮肤已经皱缩。简直就像是她的脸颊已经凹陷。简直就像她的臂膀已经枯槁。kX2lZ
逐渐地，连呼吸所消耗的气力都要带来不适，圣娅垂着脑袋，眼皮即将要完全阖上，由此引发的黑暗晕染开来。没有突如其来的灾害，也没有从天而降的毁灭，有的只是……kX2lZ
若要如此这般继续延续下去的话。基沃托斯的。夏莱的。老师的。学生的。未来。kX2lZ
即便如此，就像总会存在着的那一丝一寸一毫一点一样，激动起来的金色所带着的那残缺的闪亮的跳动的一抹，硬是挣扎着在视网膜上撑开了圣娅的意识。如同之前一样的三个字脱口而出，又如同之前一样卡住，让歌住樱子做出了退步的最后“希望”咬着牙。犹豫着惶恐着踌躇着，比成为“艾希斯”更胜一步地，草野哲子抓着声带，逼迫自己补全那个问——kX2lZ
但问题，最终还是被答案——而不是提问者——所补全了。kX2lZ
“当然有可能！”执着的声音几乎吼了起来，哲子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床边，“你不要骗我，光环在内爆的过程中会保护所有者自身，要不然砂狼白子——”kX2lZ
“既然你已经有答案，”就像是完全感知不到了床垫的起伏一样，圣娅朦朦胧胧地回答着，“又为什么要来问我呢？”kX2lZ
圣娅知道她期望着什么。哪怕是失去了所谓的预知能力，她依然拥有着近似于预知的“敏锐直觉”：这自然很能成为一类人所希望寻求的慰藉。kX2lZ
……她本来以为，到这里来的会是老师。现在看来，自己倒是没有那个福分啊。kX2lZ
但身边，那应合起来如同黄莺一般的柔声，却让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开了。与之相伴的，却还有若即若离、若隐若现的欢快明亮：kX2lZ
相似却又完全不同。完全不同却又相似。……是谁呢？是什么呢？kX2lZ
圣娅似乎又看到了不久之前。那个单着一条手臂的人同样为自己献上了汤药，在一声不发地倾诉了许许多多后转身离开，学生们大概再也追不上了的背影消失在逐渐闭合的门缝中，撇下一道温柔又残忍的晚安：kX2l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