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河流上的昙花，朝闻道也从八年前的那场对话抽出神来。43KcG
路先生就是这样，大多时候洋溢着书生气，看电视——尤其是看泰科铵机动球时——脏话连篇。他的骂人技术，也在耳濡目染中成长起来。43KcG1
路先生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朝闻道把青年抱在床上，给他铺好被子，再打开风扇，关灯离去。43KcG
他看了看时间，先不急着去，而是打开自己的台灯，开始写作业。43KcG
每当写作业时，他就开始思维发散，从仙舟远航再到帝皇战争，他幻想着自己成为浩瀚历史进程的一员，要么如将军一样驰骋沙场，要么成为被碾碎的士兵。43KcG
天辉五一天只有十九个小时，这样时间会过得特别快，而作业也会保量完成——只是字迹很是恐怖，与鬼画符无异。43KcG
朝闻道没有想那些宏大的事情，而是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过去的武馆生活。43KcG
忙时读书，闲下时就会镇上的武馆打拳，得益于路先生的剑术，他很长一段时间无敌于龙泉乡。43KcG
仙舟人身上的丰饶力量强的诡异，同样是少年，仙舟人一拳可以打碎木人桩，他却不行；仙舟人伤筋动骨可以自愈，他却不行。43KcG
就连在军队里的拔枪射击，他的手速都比不上没怎么努力的仙舟人。43KcG
但就是反应不过来，以至于挡不住拳头，那寻常的一拳……一拳！43KcG
即使身着护甲，朝闻道还是感到胳膊的疼痛，原来是脱臼了。43KcG
一次平平无奇的比试，一记破绽百出的拳头，把他打脱臼了。43KcG
刚刚热闹起来的观众席鸦雀无声，一时半会，全场只有朝闻道痛苦的喘气声。43KcG
最让他记忆深刻的，不是胳膊的疼痛，不是涌上来、手忙脚乱把他抬到医院的学员。43KcG
而是他举起双手，向黑脸的老师辩解：“我只用了六成力气！我，我不是故意的……”43KcG
所有人无法相信过去牛逼哄哄的“战神”，被一拳打趴。43KcG
他第一次见到了世界参差，很长一段时间心里都感到发堵。43KcG
当初愚公努力，并不是为了移山，而是吸引天神的目光，换取祂的怜悯与感动。43KcG
卖烧鸡的老米，已经六百七十二岁了；路先生已经快一千岁了；千遵的母亲，已经三百岁了。43KcG
也就是说……他们将会看着我长大，看着我老去、死去，就像我第一眼见到他们的模样。43KcG
呵……真荒诞啊，我居然与一群长生的仙人，一起生活了十六年。43KcG
屋外的灯火逐盏熄灭，龙泉乡像眼睛一样闭上，缓缓沉入黑暗。43KcG
过去隐藏在心里的不满，像沉淀在河里的腐叶，此刻却莫名其妙地浮上水面，激起他的恶念。43KcG
陆先生的剑术太强了，明明那些仙舟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明明他们不如我！43KcG
妈的仙舟人真幽默啊，自己求长生，然后被长生所害，现在要巡猎星海，驱逐不死孽物。43KcG
七百年前、罗浮仙舟的饮月之乱，罪首之一，不就是那名为“应星”的天骄短生种工匠？！43KcG
身为短生种、化外民，应星遭到歧视，几乎是摆在台面的事情。43KcG
造剑，维修金人，于倏忽之乱时奔波于前线……他为仙舟联盟做了那么多，人们暗地里怎么说他的？43KcG
是啊是啊，应星只能活百年，但他做到了，做到了让联盟出规定，不许使用“化外民”这个称呼，他让你们恐惧，让你们歧视短生种时，都会想到他，想到他制造出来的怪物！43KcG
他想证明，给猴子一百年也敲不出来天才般的著作，老木寿载万元也结不出甘甜的果实！有些人活着，就只是活着！43KcG
还寿瘟祸祖，丰饶孽物……你们仙舟人就是最大的丰饶神迹，怎么不自裁？43KcG
还帝弓司命……老子要是帝弓司命，一箭射爆你们这帮全宇宙最大的丰饶民！43KcG
过去那些伤疤，现在都被某种恶念刨出来，血淋淋地刻在纸上。43KcG
星神的力量没有对错，星神甚至没有善恶之分，是你们自己没有用好，反而责怪起高天般缥缈的神明！43KcG
他的心里像是熄灭已久的余烬，此刻燃起灰暗的火，瞬间把理智烧光。43KcG
不知何时，空气中已经弥漫着瑰丽的梦幻气体，缓缓爬入朝闻道的鼻子里，把他的身子拉起来。43KcG
凳子倒在地上，发出嘈嘈响动，都没有吵醒朝闻道，他仿佛被气体拖着身躯，直勾勾地前进。43KcG
高渺浩瀚的歌声在梦中响起，朝闻道看到了生长着的宇宙，群星都在欢呼雀跃，那里仿佛有道人影，祂摊开一千双手，怜悯地看着自己。43KcG
鬼使神差地，他也摊开手，仿佛信徒准备接受恩赐，仿佛孩童准备接受拥抱，坚定地走出去。43KcG
朝闻道浑浑噩噩地走出门，而街头巷尾的房间也被推开，也走出不少人！43KcG
他们都与朝闻道一样梦游，脸上带着期待，喃喃着，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最终摊起手来，空洞欢笑，合众为一：43KcG
他们面容忘我，手舞足蹈，口鼻里吞吐着五彩斑斓的瑰色气体，那些气体漂浮着，如脐带般把人们连起来。43KcG
他们兴奋地走到镇外，穿过稻田，来到龙泉小溪旁，踏入河水里，忘我前进。43KcG
一个孩子喃喃道，消音器沉闷响出火花，他那陶醉的笑脸碎成血雾，身体滚落在泉水里，化为一摊鲜血，血液在黑暗中奔走消失，如蛇似鱼。43KcG
下一位正是镇东的老米，他走上来，同样笑着，把脑袋顶在枪口上。43KcG
无声的屠杀开始了，每处决一人，行刑人都会深深鞠躬，如神主恩准了信徒的自我牺牲。他眼里饱含热泪，仿佛在做一件高尚的事情。43KcG
“在那无苦的神国中，【药师】会将护佑你我，平等如一。”43KcG
任凭肉身站在龙溪、半截腿都被埋在水里，朝闻道仍然一无所知，他还以为自己坐在床上，观看饮月之乱的史料。43KcG
但他感到身边有股刺骨的寒冷，如针刺肉，随即扭过头，大吃一惊。43KcG
只见不知何时，自己身边坐着一位白发少女，少女身着深蓝戎装，眼缠黑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43KcG
少女面容姣好，笑起来虽然美丽，但如孤高的月光，有种拒人千里的冷漠感，朝闻道愣愣地与她对视，心脏砰砰地跳起来。43KcG
“半个龙泉乡的人都被他们用【忆质】吸引来了，他们准备屠杀你们。”43KcG
少女突然开口，声音不紧不慢，清冷如雪，仿佛在给孩子讲课。43KcG
少女认真地看着他：“我叛逃出仙舟，只为渡劫。你也想得到非凡伟力，你帮你，我帮你，如何？”43KcG
她轻笑一声，伸出白皙如玉净的手指，揩去朝闻道眼角的泪水。43KcG
“我会用【古镜照神】，帮你冲刷掉【忆质】的影响。你杀了他们，这第一节课就算结束。”43KcG
还有什么第一节课？意思是还有最后一课?这女人俨然把他当成了学生！43KcG
但他突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周围的景象地动山摇，有种醒来的欲望。43KcG
“我好久没杀人啦，小弟弟。七百年来，想见血的欲望，一直在我脑里转啊转，越发强烈，根本无法平静下来。”43KcG
少女举起手来，一柄神剑突然绽放在她手中，那并非凡铁所造，而是一轮月色，幽幽寒光凝聚成线，被她抓着，举于眼前。43KcG
那一瞬间，朝闻道突然明白了，路先生所说“冰海怒涛般的剑客”是何方神圣。43KcG
黑纱消散，露出少女猩红的眼睛，朝闻道却从那双癫狂的眼里看出了点点悲伤。43KcG
下一刻，少女，与以她为主的月色，轰然破碎，化为蛇一样的暗流，向朝闻道掀来！43KcG
刺骨的寒冷淹没了朝闻道，电视里讲话的罗浮将军，武馆，过去的幻影顿时破碎，把他拉回现实！43KcG
发散思维时自己在补作业，凝聚思想时自己在镇外的河里。43KcG
他看着周围的黑暗，看着周围空着眼睛、大唱颂歌的小镇镇民，过去吵吵闹闹的街邻，现在居然规矩得像条狗。他自己则穿着校服，半截腿埋在水里，双手合十。43KcG
但刺骨的寒冷依旧刺激着他的脑海，不让他沉入梦乡，他转过头，发现一股寒流自右臂而来，传递全身。43KcG
那里，已经开着一朵昙花，形状与颜色，都和家中柳树的一模一样，此刻正刮着寒风，冲散了瑰色的毒气！43KcG
隐约间，朝闻道看到梦中少女猩红的双眼，她注视着自己，满怀嗜血的期待。43KcG
在他面前，有人拿着枪，兴奋地喃喃不知所谓的话语，似乎也在梦游。43Kc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