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那枚太乙降尘丹炼成的时候，已是三十日之后了。41FhL
感慨，感慨的是来到此方世界已有数年，而只为小玲寻药便占去了十之有八，如今终于功成，原本应是大喜的心情，此刻却颇是沉重。41FhL
平露对小玲有所图谋，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连王观都瞧的出来。只是彼时她余毒未净，料想平露也是有所顾忌。而今他却催使着王观炼制化毒丹药，除去小玲体内毒素，怕不是要有所行动了。41FhL
“好，好，好，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你于炼丹一道，确有天赋。”41FhL
平露手里拿着盛放丹药的小瓶，放在鼻口处闻了闻，顿时喜笑颜开。41FhL
“这太乙降尘丹，丹属五品，净血祛毒，乃是绝佳上乘之物，往往只有那些元婴大能才能在口袋中常备一二，为师也是见的少啊。”41FhL
说完，平露一巴掌拍到王观的肩膀上，震的他骨骼生疼。41FhL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走，为师与你一道，你且乘我的青叶法器去，只需一个时辰，便可到你居所那边了。”41FhL
微苦，而后甘甜，与凝香不同，清音这回并不打算种上许多，因为她明白，许多人只要尝进去那苦的一口，便不会再喝第二口了。41FhL
虽心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认，她自己也是这样。比起新品，她还是更偏爱凝香。41FhL
于是，她此刻便沏好了两盏凝香，一盏是自己的，一盏则等着将至之人。41FhL
“哼！”平露坐在清音对面，饶是半点兴致没有，一口便将茶水饮了个干净。41FhL
清音见状，也不作反应，只是徐徐站起身来，又为平露续了一盏。41FhL
“您还是老样子，饮茶如饮酒一般，也品不出个味来。”41FhL
“茶酒于我来说都不过馊水，尘世间的俗物罢了，也不知有什么好喝的。你倒是嗜茶如命，一日不饮，便浑身不快。”41FhL
“师父莫要打趣了，我只是爱喝，还没同酒鬼喝酒一样，不喝便仿佛丢了性命似的。”41FhL
“你也算是个‘茶鬼’了，比那些酒鬼有过之而无不及。”41FhL
说完，平露又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等清音要续时，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41FhL
“为师收你作弟子已有百年了，期间别人送给我的东西不少，酒水，茶饮，古琴，书画，甚至兵器，符箓，阵盘，应有尽有，你却只迷上了最恬淡的茶道，唉，真是造化弄人……”41FhL
“…我记得尚是幼童时，家中便有一座茶庄，那时只觉得苦，难喝，便下了决心，成年后绝不继承家里的祖业。想来的确是造化弄人，那时最讨厌的东西，如今却变成了爱不释手的绝物……”41FhL
“哦？今日怎么有心思说起你凡人时的事情了，以前不管我怎么问你，你可都从来不讲啊。”41FhL
她这一笑，平露不知怎的，心情也平复了一些，似乎没那么大怨气了。41FhL
——那时平露才刚刚步入金丹，门内长老纷纷登门贺礼，送来的不是法器，便是丹药一类，虽然丰厚，但多数对于平露来说，都无大用。41FhL
可即便如此，平露也只能笑脸以对，来者几乎都是同阶，甚至是前辈，宾客随礼，主人也是要还礼的。一天下来，收到的东西不少，可也出了不少血，教平露好生心疼。41FhL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踏入金丹境界，在这宁州便也是有了一席之地了，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平露才真正成了正道对抗魔道的一份力量。往日与魔道恩怨种种，终于可以开始一步步去清算了。41FhL
那日傍晚，等来客都走的差不多了，平露准备关门时，却又有一长老去而复返，喊住了他，身旁还牵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八九十岁的小女孩儿。41FhL
“紫菱长老，可是还有其他要事？”见是门内元婴期的大长老，平露也只得打消闭门谢客的念头，上前见礼。41FhL
“这姑娘乃是我调查逢春山庄时找到的幸存者，应是跟那庄主的秦家有什么渊源。”41FhL
“哦？可是那被魔物灭杀全族的逢春山庄…此事蹊跷，长老可查到了什么？”41FhL
“……没有，秦家世代凡人，以做茶叶贸易为生，与天魔道也没什么纠葛。只是那山庄离天魔眼太近，被泄露的魔气波及到了，才诞出了没有灵识的魔物。”41FhL
“原来如此，看来这回又是走空了一遭……那这小姑娘……？”41FhL
平露见那丫头衣衫破烂，双目呆滞，低着头，也不看两人，只是任由紫菱长老牵着手，精神似乎有些不对。41FhL
“怕是秦家的遗孤。她这么小，也养活不了自己，我见她可怜，便带了回来。谁曾想她竟身负灵根，虽资质不高，但也算是与我竹山有缘。我想将她带给你来指导，毕竟…魔物一道，门内长老当属你最有研究，我想让她修炼有成时，能够自己报仇。”41FhL
“紫菱长老委托，在下定不敢推辞，只是在下刚刚结成金丹，成为门内长老，仍有许多事情……”41FhL
“无妨，这件事也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你在修炼或是宗门事务上有什么不懂的，来寻我便是。”41FhL
那之后与她相处了一段时间，约莫有三个多月，她愣是一句话都没和平露说过。正当平露怀疑这小丫头是不是个哑巴时，那年冬天，她却拉着平露的衣角，同他说了第一句话：“我想回家看看。”41FhL
逢春山庄离宗门有些距离，平露带着她在法器上飞了四五天才到。41FhL
按照她指的方向，平露绕过已经变成废墟的堂屋，径直朝着后山的茶园飞去。41FhL
等降落后，她蹦着跳下法器，小小的身躯笨拙地在四周翻找着什么。41FhL
平露在法器上待了一会儿，左顾右盼，假意看着四周风景，实际上是在犹豫。过了一会儿，终究是于心不忍，跟着跳了下去，同她一起寻找。41FhL
终于寻到了几处焦黑的尸首，可都是残缺不全的，要么是缺了胳膊，要么是少了半条腿，甚至有的是只留下了一颗头颅，身子却不见了……小女孩儿忍着哭意，两手颤抖着将尸首上依稀可辨之物找出，然后在平露的帮忙下，埋入坟冢，再为其刻字。41FhL
这一切都做完后，小女孩儿又找到几株完好的茶种，这才作罢，跟着平露返回宗门。41FhL
起初，要在平露的药园种茶叶，他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府内药园本身就小，他还要拿来种药炼丹，怎么可能因为一介小丫头的口头请求就去种毫无作用的茶叶呢？41FhL
只是每次见到她失望难过的眼神，平露总是会心肝一颤，仿佛自己成了天大的罪人似的。几次过后，平露的倔强也似是被磨烂了，终于心软将一小块不过寸许的灵田留给了她，供她种茶。41FhL
就这样日子过了许久，那块田的茶叶收了又长，长了再收，平露的灵田相较从前扩大不少，便任由她去种了。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美的吓人，甚至还有世家修士子弟登门找他提亲，不过都被平露骂回去了。41FhL
大了以后，这姑娘的性格也没有孩童时那么闷了，虽仍然不爱言语，但逢年过节也会讲些俏皮话了，总之开朗了许多。平露见她修为有成，便给她取了个道号，因她姓秦，又不爱说话，便取秦谐音‘清’，清醒，无音，乃是清音。41FhL
直到她精进至了筑基后期时，宗门为她提前开辟了一处山头作为洞府，清音这才将所有的茶叶茶种，乃至个人物品都搬了出去，平露看着变得空荡荡的洞府，这才体会到了何为空虚。41FhL
看着自己的弟子从小到大，一步步成长，时至今日，仿佛出嫁一般，往日种种不顺，倒也舒展许多，欣慰许多，这是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感觉。41FhL
只是平露深知身为宁州正道，根本大事从来就只有降妖除魔，还一方安宁，却是不得沉溺于这些儿女情长之中。41FhL
师父与同道皆被魔道妖人害死，自己也至今身怀魔蛊，无法自拔，若是不将那些魔道妖人全部灭杀，吃肉喝血，他却是不得安眠了。41FhL
可不同的是，清音似乎对杀伐一事不感兴趣。饶是全家满门死于魔物，她也只是叹气一声，道命运不定，天道无常，哀哉哀哉，而于那些魔道，她也只是按命令行事，见到就杀，见不到就不管，空有一身除魔本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41FhL
对于清音这般态度，平露也是训过几次，但每次都被她搪塞过去，时间一久，平露也就懒得说了。41FhL
——而将时间拉回今日，平露却是少见的，又对清音说教起来：41FhL
“你这一百年，也不知学了谁的性子，对眼前之事总是满不在乎！方要等到大敌当前，无路可退时才会有所行动吗？”41FhL
“您说过，修行一事，在于修心，若事不可为，便莫要强求。天道注定之事，岂是我等可变？”41FhL
“唉呀…也不知是从哪儿看来的，这的确是你师尊当年教我的道理。也就是这番道理，你师尊才会于修道半途陨落，甚至连尸首都不剩下半点，你！你难道要同你师尊一道，提前去那极乐世界吗？！”41FhL
平露苦口婆心，清音依旧漫不经心，仿佛事不关己，慢慢悠悠地回答他：41FhL
“若是能同师尊一道，我倒也乐意，常听您说，师尊是个同我一样的人，那我肯定能和他老人家聊得来。”41FhL
一听这话，平露瞬间怒上心头，他一拍桌面，竟将那檀木制的茶桌整个拍裂。41FhL
“你…清音……柳儿！你这话可是说给为师听，来气为师的么？说什么生生死死，你不惜你这条命，我还惜呢！”41FhL
“哦？那可是师父看上了我这身子，想要拿去当‘替代品’呢？”41FhL
此话一出，已是怒火中烧的平露楞了一下，随后竟低头苦笑了起来。41FhL
一直以来的隐瞒都成了无用功，一直以为只有自己知晓的秘密，实际上早已被揭穿了。41FhL
那一刻平露的心情宛如跌入谷底，有种难以诉说的悔意。41FhL
“此前师父府内的那位双灵根的少年，因您看管不力而让他跑了，如此一来，能够夺舍的躯壳，还剩下谁呢？无非是王观，白玲这两人吧，还是说，师父，您养育我百年之久，便是为了这一刻吗？”41FhL
“柳，柳儿…为师，为师也是迫不得已……”平露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竟将头埋了起来，话语之中隐隐约约带着哭腔。41FhL
“伤人性命，是迫不得已？拿人炼丹，是迫不得已？不顾情分，要夺徒弟躯壳，是迫不得已？”41FhL
一声声平淡如水的话语，在平露听来，都像是刺穿耳膜和心脏的金针。他最是听不得清音讲这些话，被谁戳穿，都要比自己的大弟子戳穿要来的好一些，舒服一些。41FhL
而偏偏是她，就是清音先一步把她这些不足人道的事情说了出来。他此刻没有别的感受，只是难受两字仿佛磐石一般，卡在胸膛。41FhL
“为师…为师错了……柳儿，你原谅师父吧……这魔神蛊发作起来简直要人性命……我受不了啊……受不了啊！！”41FhL
男人忽的大哭起来，跪在地上，抱着清音的胳膊，此情此景，狼狈至极，全然没有了金丹期修士的样子。41FhL
唉，要说来，这平露也是个苦命人，师父同门被杀不说，自己还被种下魔蛊，让这个最恨魔道的人成了魔道的棋子。好不容易找到了压制的方法，却也因寿元将近而无法再用，自己一身修为，马上就要化作黄土，最可悲的是，他连为当年的自己的和同门报仇都做不到，庸庸碌碌，且过了一生。41FhL
他只是不甘心而已，为何命运要如此作弄于他，为何都成了金丹修士，成了万人之上的存在，还是事事掣肘，处处碰壁，不能做想做的事情。41FhL
难道真要成了碎丹化婴，抵达更高的境界，才能为所欲为吗？41FhL
究其根本，还是道行太浅，修行不够，才要用外物来补。41FhL
“师父所作所为已然脱离正道，原谅与否…我无法定夺。我只是不想看您继续犯错，以正道之心入魔。”41FhL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柳儿能原谅我，我就安心了……”41FhL
“王观…我让他去好友处寻白玲的下落了……半天没有消息，现在看来，这小子也是知道了什么，对为师有所防备了……哼，如此，这人也留不得了。”41FhL
那人只是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继续低头，仿佛哀求似的同清音说道：41FhL
“最后一次，我保证是最后一次……柳儿，你是不是把白玲藏起来了？告诉为师吧，她可是天灵根，有了她作药引，为师肯定能突破后期的！”41FhL
小玲的去处他当然知道，是在清音那边。此前平露问起却佯装不知，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41FhL
可到了钟行雁的居所，他才发现，这个女人好像与之前不一样了。41FhL
变化是从武眠武师兄死后开始的，他当然能猜到原因大概是什么。41FhL
“王兄，你说…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保护好身边的人啊……”41FhL
“就连资质最差的王兄，也能把小玲保护的很好……可我呢，偏偏仗着自己是竹山宗的弟子，整天耽于享乐，不务正业，这不是浪费了宗门的修炼资材嘛…”41FhL
“钟师姐，此言差矣。你心善是出了名的，方壶山方圆十里的村落安居乐业，不必忧虑山贼野兽，我想有一半功劳都是钟师姐你自己的。助人为乐，这不就是我辈修士当为之事吗？”41FhL
钟行雁听罢却只是苦笑，两眼之中，尽是疲惫：“都是些凡人罢了，帮助他们，又有何用？”41FhL
“师弟不必再说，我心中自有分寸。你能来看我，我已是感动至极。接下来我要闭关修炼了，还请师弟自便，恕不远送。”41FhL
这才离了那钟行雁居所不久，正思考接下来该往何处去时，王观却瞧见空中有一道人影以流星之势冲过，身形之快，令人目不暇接。41FhL
而那人影后面，同样有一修士追赶上来。前面那人见马上便要被赶上，便慌忙运起法器，转身对敌。41FhL
两人在半空中展开激斗，只看功法和声势，两人似乎都是炼气修士。41Fh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