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经说过的，自己为什么想要当老师。你曾经说过的。”lpgMe
轻柔的话语轻轻揭开了粘在记忆表面的那层暧昧。随着胸口的悸动不断扩大，我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那片树荫的长椅之下，身上的西装也变回了曾经那身褪色的迷彩。耳边传来的操练号子与跑步声愈发清晰，腰杆不自觉挺直的同时，喉咙里吐出的一字一句，也从久远的过往迸发到了现在：lpgMe
“原因有很多。……但归根到底，我本来就是师范专业出身，也一直希望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老师。就像曾经照顾过我，在我单亲家庭的人生中扮演起父亲角色的几位恩师一样。”lpgMe
“毕业后参军入伍，奔赴战场，保家卫国，虽然远称不上不情愿，但对我最大的意义，到底也不过是一场年轻人所渴望的冒险，捎带着呼应上一辈人军工背景所天然带来的憧憬。四年的军旅生涯，未立赫赫之功，未成扬扬之名，但苦劳所筑就的那枚一等功勋章，想来也足报国恩；借调到军代系统后的工作经历，自然也堪承家情。”lpgMe
“是时候把那份逞凶斗狠永远地留给敌人了。是时候从头开始，去实现真正被我一直默默规划的、属于我自己的人生了。……也是时候，真正地去成为我所想要成为的人，在我所期望的岗位上做出我所期望的贡献了。”lpgMe
一字不差的回应与记忆相互契合，更加点燃了心中潜藏着的兴奋。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我的语调激动地高扬起来：“没错！所谓的职业规划，其实总要把自我实现放在第一位，不是吗？我妈已经同意了，我今天就是想……”lpgMe
一起，规划一下我们的未来。……这是我当初，对祝枌生说出的话。lpgMe
整张脸顿时僵住了，我张着嘴，想要陪笑，可原本的兴奋感完全转化成了透心的悲哀和懊悔：悲哀于这永无可能再次实现的言语，懊悔于……lpgMe
“要是，”双眸的底色动荡着，祝说，“那个氢气阀……”lpgMe
“不，我不是后悔这件事！”脱口而出的话语音量有些高，我向前迈出一步，“若是让爆炸波及到制氢工坊，炸掉的可不仅仅是一间工厂那么简单！用我这条命去换……”lpgMe
幻痛就是在这一刻出现的。被高温灼伤而溃烂的皮肤与滚烫的金属大门融合在了一起，沉重的份量又恰到好处地预留了一丝求生的缝隙，挤压的窒息感迫着神经，让大脑清晰地感受着身体所经受的所有痛苦。干呕了两声，在这复苏的折磨当中，我咬着牙：“用二十四小时的折磨，去换取整个城市的安危。……没有比这更值得的事情了。”lpgMe
锤了胸口两下，我终于喘上来两口气：“我只是在懊悔，刚刚兴致上来了之后……”lpgMe
“请原谅我，祝。我又把你的身影，跟祝枌生重合起来了。……我真的很感激她的提醒，让我拥有了能够保护所有人的机会，也确实仍旧心存对她的怀恋……”lpgMe
坚定了眼神，我抬头看着她：“但我刚刚在婚礼上的承诺，没有半分虚假。你不是什么过去的替代品，你是我唯一的妻子。若有半点谎言，让我……”lpgMe
“好了。谁也没让你说这么多。”脸上的红晕与夕阳的光影糅合，祝嗔怒地喝住了我的话，又带着些心疼，“我自然明白。……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lpgMe
“我只是怕，”喃喃地缩了一下身子，我的心跳越来越快，“伤了你的心。”lpgMe
“怎么会呢。你能出现在这里，完成了婚礼，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lpgMe
“可不能心满意足！”猛地从过去的余韵中苏醒过来，我慌乱地摇着头，“我还有好多……”lpgMe
但是，这匆忙中给出的反应没能跟得上对话的进展。抬起头，语气中自豪和骄傲，祝的宣言清晰而明亮：“听明白了吗，哲子？……我知道你有怨，但我的丈夫，他不仅拯救了基沃托斯，也拯救过了自己的故乡，是个顶天立地、真挚果敢的大英雄。他值得我所有的爱。值得所有人的爱。他就是这么的好，好到这些本就是他应得的——”lpgMe
“——所以，我也只不过是将他应得的一切，尽数还给他而已。”lpgMe
哲子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指关节。几秒之后，她的回应才姗姗来迟：“可你，又没有夺走什么。……除了光环。那种无所谓的东西。”lpgMe
“无所谓，但是很重要。”摸上自己身体另一侧的断口，祝回答，“就像臂膀一样。”lpgMe
这句话又让哲子哑口无言了许久。凄凉又有些恶狠狠地磨了磨牙，她低声嘟囔着：“……光环这种东西……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存在呢？”lpgMe
祝的赞同带着些许欣慰。垂下了手，她点点头，像个真正的老师那样循循善诱着：“……基沃托斯的机器人，为什么是人形呢？基沃托斯的学生们，为什么有光环呢？”lpgMe
哲子的瞳孔突然放大了。抬起头，她看着祝：“这个答案……”lpgMe
“对。若想解释基沃托斯是什么，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是必须的。”lpgMe
叹息了一声，祝望向西沉的太阳：“我曾经向你给出过答案，哲子。所谓复杂的多功能适配性，所谓围绕人形设计的整套工业体系。与之相对的，光环的存在，则可以用神秘理论的长篇大论来解释。”lpgMe
“直到现在，我依然怀念那个答案。精妙。精巧。精致。环环相扣。那段一切看起来都简单、清晰、明了的时光，虽然并未到达幸福的极致，却足够快乐……”lpgMe
“但我不得不唾弃它。那用表面的繁复，掩盖了被污染的本质的答案。”lpgMe
“在与樱子同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则从完全不同的角度进行了回答。虽然四面漏风、毫无建构，可反而直指核心，触及本源。就算有所偏差，也远高于我的那份肤浅了。”lpgMe
……我曾听她讲起过。在某次事后的闲聊当中。一边感受着那咫尺之遥的温存，一边睁大眼睛，看着漆黑夜色中面前的一无所有。lpgMe
“是啊。那是樱子同学认真思考之后，用自己的力量所得到的答案。”听到我的自言自语，祝点了点头，“虽不中亦不远。虽不远，仍未中。”lpgMe
“并非神以自己的模样造人，而是人以自己的模样造神罢了。……哪怕是被遗忘的众神们。尤其是，被遗忘的众神们。”lpgMe
“创作者的灵感搭建起学园都市的框架，艺术家的笔触勾勒出简洁明了的光环，奏乐者的手指敲打出活泼伴奏的音符。伴随着万千思绪而起的，哪怕是残损带着些许歪曲，可总也带着天然超脱的，”lpgMe
……这算不上什么惊世骇俗的说法，甚至与我脑中浅薄而朦胧的印象能够相互映照。可当这些话作为切实的结论，从我那娇小踏实的妻子口中说出时，我仍旧是晃了两下身体，感受到了一丝冲击和震撼。lpgMe
事物总是被创造出来的。世上的一切皆是如此。……但，被人创造，却总有着更为特殊的意义。因为那意味着……lpgMe
“一个故事。一段旅程。一台舞剧。哪怕无边无际，永远延续，也总归，不会是那万千细节汇聚于一身的所谓‘现实’。就像被对焦的照片，模糊背景中蕴含的信息，到底是无法与全息记录相提并论。突出的主体与虚化的背景，构成了这座城市平稳、幸福、快乐到有些荒诞的日常。”lpgMe
“也正因如此，故事需要第一句，旅程需要第一步，舞剧需要第一幕，连被拍摄下的照片，也总需要‘喀嚓’的那个声响，来象征自己的诞生。如此这般……”lpgMe
看了看身后的学生会长，祝提起一口气，说了下去：“夏莱的老师，敲响了报道的门。基沃托斯的过去与现在，便以此为起点，像画卷一般在正向和负向的时间轴上，缓缓地铺展开来。”lpgMe
“那他，”目光移动到了我身上，哲子的语气带着些不善，“还真幸……”lpgMe
“不对，哲子。”及时打断了她，祝接着说，“不是他幸运地被这座城市选中了。而是这座城市，幸运地选中了他。”lpgMe
“我表述的都是事实。更何况，身为妻子，自然要维护丈夫的荣誉。”lpgMe
这理所应当的语气让我有些羞愧。用牙齿从嘴唇上揪下一块肉来，我舔了舔伤口，声音里仍有些迷茫：“……我应该，没有那么重要吧？”lpgMe
“那取决于你自己，亲爱的。”温声消融着我的自贬，我的爱人说，“但，这座城市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确实都是以你为起点，才真正流动起来的。”lpgMe
哲子这句似乎有些不忍心的补充，让祝的脸颊颤了两下。沉默了一会儿，她才苦笑着点点头：“是啊，以‘夏莱的老师’为起点。要不然，也就不会存在‘枌生祝’了。”lpgMe
“什么意思？”不敢相信自己那盲目的直觉，我用目光追寻着最后的答案，“夏莱的老师，不就是我吗？”lpgMe
“……是啊。论能力，论品格，论愿景，论一切的一切，你都有资格成为‘夏莱的老师’。这是来自基沃托斯的认可，没人能够置喙。”不甘心地如此赞同着，哲子低下头，“但是……”lpgMe
“基沃托斯的起点，却必须纯净，以至于绝不能有‘过去’。来自‘现实’的过去。”接上了她吞吞吐吐的话，祝的眉毛抽搐了两下，“否则，那蕴含着无限细节的范式，便会演化成……”lpgMe
“由于背景不再是背景，登场的舞台装置，也必须成为演员。所有的细节必须被完善，所有的逻辑必须被补全，这座原本超脱的城市，便不得不慢慢地被拖入到，庸俗化的深渊之中。”lpgMe
“等下，”感觉头晕目眩了起来，我伸出手，“就是说……”lpgMe
“当然不。”否定了我的观点，她讲，“那份记忆上的‘过去’，确实被封印了。”lpgMe
“但麻烦的是，那些纠缠在身上的，复杂的、繁多的、强烈的、充沛的、来自‘过去’的众多情感，却不能够被轻易除去。那些懊悔、愧疚、不舍、痛心、怜爱、同情、自责，那些你曾经爱过、敬过、赏过、知过的人，和曾经爱过、敬过、赏过、知过你的人，对你的追思演化成了缠绕在灵魂上，因为事故而越发深刻的念想。哪怕被强制剥离开来，这些人跨越时空的浓厚不舍也无法自行消散。它们纠聚成团，高高坠落下来之后……”lpgMe
“基沃托斯，是汇聚了众人的思绪所创造出的，众神之城。哪怕没有创造者的奠基，艺术家的绘制，奏乐者的唱和，单单凭借足够强烈而庞大的思绪，却也能构成碎裂的、粗糙的、不完整的、格格不入的形象。”lpgMe
“那便是枌生祝。投影在了时间轴负向远端，由来自另一世界的牵挂所演化出的，等待着与你相遇的，自身存在便完善填充着触碰到的一切细节，总会不自觉将你带离‘梦幻’而返回‘现实’的，远非学生的学生，你如今的妻子。”lpgMe
“这就是我。这就是，枌生祝的一切。”lpgM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