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梦见自己置身于一片朦胧的幻境之中,那如梦似幻的白云里走出一位容貌绝世的白衣女人,自称为“仙”,是天道的宠儿,要来拯救污浊的凡间。3u3An
她挥手,山峦崩裂,天地塌陷,江水倒流,万物枯荣一息往复。3u3An
梦醒后,蜀公惊讶地发现自己掌中不知何时被刻上了一个“王”字,自以为仙意,于是便开始寻仙。3u3An
醉酒乡坐落在川中平原的边角,信息闭塞,直到车队快到义县乡长才得知,立马就赶了过来。3u3An
洛卿听得直摇头,他不清楚这个世界有没有仙,所以先不说那个梦是真是假,后半段明显是瞎编的。3u3An
大争之世,炎室衰微,这蜀公无非是给自己称王找一个理由。3u3An
“这回咋搞?”乡长好一会才缓过气来:“洛子,咱改日吧。”3u3An
这小子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他娘的,平日里狂一点算了,那可是蜀公啊,川蜀巴三公之一,对自家这些人来说已经是天了。3u3An
“我说过冲驾么,那蜀公来我就要让,凭啥?”3u3An5
“怎么,县令了不起?蜀公了不起,贵族大官就了不起?”3u3An1
定都定好了,现在改日,改到哪里去?这回不让自己结,谁知道下次能不能结?什么扫把星,克夫……这川地的百姓又怎么看待自家妻子?3u3An2
李幼安甘愿抛下身段,抛下繁华,抛下一身才学和修为来跟自己过苦日子,那他呢?3u3An
“你……”乡长张了张嘴想要说点劝话,但洛卿不仅斩钉截铁,连看向窗外的眼都开始熊熊燃烧。3u3An
乡长沉默片刻:“我听你的。”3u3An1
四年前的醉酒乡还只是一片死气沉沉的荒芜,直到来了位吊儿郎当的游侠。3u3An
没有洛卿就没有如今的醉酒乡,自古川地多义士,人大不了一死,唯求成全一个“义”字。3u3An11
“现在县里的人封了街,你安排的门门道道怕是做不成了。”3u3An
“给兄弟们传个话,愿意的,今日闹他一闹。”3u3An3
六时一十分,小青懵懵然起身,屋外“啪嗒啪嗒”落了雨声。3u3An
一想今天是小姐的大喜之日,于是便起早去洗漱,刚走入大堂:“呀。”3u3An
小青揉了揉眼,确认没看错:“小姐可以再睡一会,新郎官这会儿估计还没起床呢。”3u3An
现在公鸡都还未打鸣,离婚礼还早,李幼安便已盘起长发,头受冠冕,一身大红凤袍垂髫而下,一手执笔,坐在窗前盯着纸发呆。3u3An
她似乎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小青向前几步,余光瞥见纸上漂漂亮亮的字,什么“愁”,“哭”之类,别的都不认识。3u3An
李幼安这才回神,但依旧无言,黑眸投向窗外的庭院,怔怔地,又有些失神了。3u3An
跟在李幼安身边这么多年,小青是明白的,自家小姐真正黯然或者心伤时不会面露悲戚,只会像这样无神而茫然。3u3An
昨夜归来时还兴致冲冲的娇羞模样,今日更是大喜之日,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呢?3u3An
她不解,显然还不知道蜀公的事,也不知李幼安四时便被唤醒,一直坐到现在没有动弹。3u3An
手上的书卷前页还写着昨日见闻,写着“情郎真鼠气”,写着“明日飞红袖”。3u3An
可只是翻了一页,未干的墨迹写着“边檐漠漠看落雨”,写着“愁字唯赖春花残”。3u3An1
这是洛卿的命途吗,还是自己的?自北都至川蜀,李幼安漂泊了大半辈子,是天意不让自己有个归宿么?3u3An
一时间,她失了全身的力气,想把痛苦写在脸上,但所有的情绪都在词中了,所以面容只剩下呆滞。3u3An
李幼安头一次痛恨自己的词道,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它们写了出来。3u3An
虽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但一定出了什么意外,小青免不了难过。3u3An
大喜之日耽搁不得,现在让小姐静一会也好,于是便移步庭院打水。3u3An
刚拿上桶,“咈哧”,这声音小青化成灰都认得,是谁骑着灵雎来了?还用猜么。3u3An
“是吗,”洛卿眉头一皱:“这婆娘怎么回事,今天成亲还这么愁眉苦脸,就这么不喜欢?”3u3An
他看见窗户忽然被撞开,一身红衣翻窗而出,雨幕洒落一地,新娘拎着裙摆,两只绣鞋留在身后。3u3An
几滴雨水从那张不曾妆造的脸庞滑落,愕然溶解了忧愁,舒眉凝上了一层馨然。3u3An
洛卿笑语盈盈,一拍马背,头高高昂起:“上来,成亲。”3u3An
李幼安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洛卿不明事理,难道自己还不知道吗?可她真的好想成亲,昨天前天昨年……这辈子没有这么想过,所以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上了马。3u3An
灵雎发出一声喜悦的啼鸣,四只蹄子一迈,载着新郎新娘扬长而去。3u3An
现在乡里简直闹腾死了,这洛卿,本事没得两三下,歪点子还挺多!3u3An
一见两人疾驰而来,正和黑甲兵长扯皮的李大虎眼珠子一转,突然高喊:“有贼,有贼啊!”3u3An
兵长哪能没看到这马呢,刚刚猝不及防被这人拦了让它过去,这回说什么都要拿下,当即就要下令。3u3An
黑甲们也不是傻子,兵长没下令难道自己不会拦不成,于是就要出手。3u3An
从身后的屋里窜出个老大爷,眼睛一瞪,挡在他身前:“没看见有贼吗,快去抓啊!”3u3An
接着,醉酒乡的人一窝蜂就从屋里溜了出来,一人拦一个,局势瞬间乱成一团,黑甲急得大吼,但又怎能吼得过民风彪悍的乡民?3u3An
太阳被惊得不敢露头,待黑甲终于突破重围,那匹载了两个人的马已经不知去了何处。3u3An
周义漫不经心回了句,眼神偷偷和洛卿来了个对视,最后恨恨撇开。3u3An3
身后李幼安抱紧他的腰,笑语嫣然:“猪头!你不是怕骑马吗,怎么今天就敢骑了!”3u3An
灵雎一加速,照着和昨日截然相反的方向跑去——那里是一座山丘,很高很高,却又光秃秃的山丘。3u3An
感受着狂风暴雨拍打着身躯,青丝和凤袍一并黏在身上。3u3An4
李幼安张开双臂,昂首,闭眼,任由风雨交加,享受着这种离经叛道的刺激,无比地,无比地享受。3u3An
她——李幼安就是这样离俗叛道的奇女子,原先的悲痛哀伤在此刻化为一声呼喊,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将自己包围。3u3An
原来李幼安不是没有人理解,有个叫洛卿的男人爱着自己,愿意陪她一起同道而行。3u3An
雨停,天放晴,晨曦破晓,金光烧云,隐隐约约地,醉酒乡的鸡开始打鸣。3u3An
新娘新娘下马,灵雎证婚。3u3An2
“我哪知道,”洛卿理所当然道:“我只负责娶你回家。”3u3An
李幼安过河拆桥,娇嗔着白了他一眼,左手虚空一抓,又用蒲扇遮住笑意:“姐姐帮你摆平。”3u3An
灰鹰盘旋,浩大的平原忽然走来一片浩浩荡荡的黑云,像是潮水,缓缓地沿着路面朝此处涌来,烟尘遮蔽晨曦,大地为之颤抖,脚步踏着陆地的心跳,声声憾然。3u3An2
这样豪华的阵容就这么巩卫着位于中央的那一位。3u3An1
洛卿喃喃失神:“大丈夫当如是也。”3u3An8
他难以移开目光,不是被这样的阵仗震撼,而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豪气涌上心头,3u3An5
李幼安见过更大的场面,所以从刚才起就一直瞅着他,有意无意地,她从那对黑眸中看见了不甘。3u3An
幼安好笑地摇头,趁不注意,偷偷注视着他的背影写下一句:3u3An
“向来川中俊少年,敢驰飞马击苍穹。”3u3An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