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得生

　　这年头闹了粮荒，家里没几粒米，全靠乡亲送。40xRS2

　　李幼安煮好了粥，自家男人又不知野那去了，于是自己玩自己的，先去整理了番春季诗词会的行李。40xRS

　　翻开装着个人物件的红箱，一件一件翻，不知翻到什么，神色怔然。40xRS

　　那是一副画像，有男有女有小孩，下方歪歪扭扭写着“公卿酒肉，狼狈江山”。40xRS

　　好多年前的东西了，那时候幼安刚逃出京畿，国仇家恨积于一身。40xRS

　　她看了很久，终是一笑付之，将这幅画丢进火堆。40xRS

　　现在只想做个幸福的百姓，和自家丈夫白头偕老。40xRS5

　　不再理会，回到桌前展开书卷押了押题，最后又联想到庆城的景。40xRS

　　那里比不上京畿，也比不上河洛和江南——蜀地的城破破烂烂，上次去没什么好玩的，几日便离开，但情郎在身侧就又是一番感觉。40xRS

　　记得那有条座桥，桥下有条河，河里可以放灯笼，也可以坐船，两两结伴，怎么想都甜甜蜜蜜。40xRS1

　　洛卿这个乡巴佬肯定没去过大城市，到时候自己带他去，指不定怎么好奇，像个小孩，真可爱。40xRS

　　李幼安眼眸都快柔化了。40xRS

　　像是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她又围着庭院里的木桌转了好几圈，怎么转怎么喜欢，怎么看怎么幸福。40xRS

　　那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就贴在上面，“哼哼”，迟早有一天能对上，李幼安得意地想。40xRS3

　　直到洛卿推门而入，端起粥一饮而尽。40xRS

　　“你慢点，”幼安戳了戳丈夫的额头：“怎么回来这么快。”40xRS

　　“出了点事。”洛卿挠头笑，一脸没事样。40xRS

　　那就应该不是什么大事。40xRS

　　李幼安拉着郎君坐到桌前，兴致冲冲地：“桌子都做了，干脆把家里重装一下，找些石头来盖家漂漂亮亮的新房，多盖几间，给小怜一间卧室，等有了孩子再扩一扩。”40xRS

　　“材料也很好解决，我用纸卷一裹就能弄来，”40xRS

　　想到以后，李幼安眯起月牙，两只悬空的脚丫晃来晃去：“到时候把院子里的地板也换成石头，留块泥地，种点树。”40xRS3

　　“我想过桃花，海棠，杜鹃……但还是枇杷实在，结果了还能吃，”幼安一扭头，笑靥如花：“你觉得呢？”40xRS3

　　“洛卿，洛卿？”40xRS

　　“啊。”40xRS

　　“你不喜欢吗？”幼安有些担忧：“那就不种了。”40xRS

　　洛卿恍然回神：“喜欢，怎么不喜欢。”40xRS

　　“你……怎么了？”40xRS

　　“没事。”40xRS

　　洛卿打了个“哈哈”：“洛怜又在闹脾气，我在想怎么哄她。”40xRS

　　“是吗？”40xRS

　　不知为何心跳有些加快，李幼安坐立难安，只是默默攥紧丈夫的手，也不再说话。40xRS

　　她突然好难受。40xRS

　　于是两人谁都不再说话。40xRS

　　时间一晃就到晚上，吃了晚饭便要入眠。40xRS

　　洛卿心事重重，往日甜蜜的气氛有些死寂，和现在的醉酒乡一样。40xRS

　　洛怜晚上依旧没有回来，篝火烧得“噼里啪啦”，李幼安在洛卿怀里，知道一定是出了很大很大的大事才会突然让他变成这样。40xRS

　　幼安不在乎丈夫对自己隐瞒什么，她只在乎洛卿本身，好几次想问些什么，但又怕干扰到他的判断，所以忍着灼心的不安缄口不言。40xRS

　　婚后的李幼安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她好害怕和以前一样，洛卿突然就死了，所以一直都好卑微。40xRS3

　　洛卿知道，所以不敢说，但不说又能怎么办呢，于是决定开口。40xRS

　　“嘘——”幼安抵住他的唇，怅然若失：“想通了再告诉我。”40xRS

　　“……好。”40xRS

　　于是一夜无话。40xRS

　　次日凌晨，约四时，醉酒乡又开始传出动静。40xRS

　　洛卿没睡，他想了一宿，还是悄悄摸摸起身。40xRS

　　谁知李幼安早已候在窗前，春风拂面，阵阵冷意撩拨起鬓发。40xRS

　　“我觉得我的倒霉事已经到了头，以后不会再有什么意外，我能在这小小的醉酒乡，平平淡淡，和你过一辈子。”40xRS1

　　月还剩些尾巴，勾走了她憔悴的黑眸。40xRS

　　醉酒乡的男丁起夜，排着队往远处赶，傻子都知道发生了什么。40xRS

　　醉酒乡能动的有二百零一人，只有一个人能逃过徭役，是谁呢？40xRS

　　洛卿注视着她的侧脸，半晌，笑了笑：40xRS

　　“他们觉得应该是我，因为我刚娶了个漂亮贤惠的老婆，所以决定偷偷摸摸地跑，但我不在，这些混小子还怎么回家。”40xRS

　　洛卿总要选一个。40xRS

　　这个流氓对得起乡里的所有人，唯独对不起她。40xRS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顶天立地吗，我觉得没准就能闯出一番功业，所以不能陪你去诗会了。”40xRS

　　李幼安老半天没有动静，又一次地，她看见了天上飘散着的蒲公英。40xRS

　　洛卿的心疼得抽搐：“我走了。”40xRS1

　　怕反悔，他转身离去，在第二只脚踏出门时：“又不是去刀山火海，有什么好怕的。”40xRS

　　“对，又不是刀山火海——很快的，征的是徭役不是兵役，就是修点东西，很快的。”40xRS

　　“那我在家等你，”李幼安靠着窗像是睡着了，轻轻地：“蒲公英总要飘到一个地方落地生根。”40xRS13

　　李幼安不走了。40xRS

　　洛卿沉默半晌：“好”，随即没入夜色。40xRS

　　接着，那头爆发一阵惊疑的呼喊，随后又被争吵声盖过，最终是洛卿声音最大：40xRS

　　“你是乡长，你去做什么？你管好乡里的事，别让我家幼安受欺负。”40xRS

　　“兄弟们，跟我走！”40xRS2

　　于是死气沉沉的队伍突然就活了，欢天喜地地朝远方走去。40xRS

　　这行人中没有洛怜。40xRS

　　她坐在房梁上目送兄长离去，直到看不见队伍的影子，月亮休班，天色渐渐要亮。40xRS

　　“睡得可真难受。”40xRS

　　房底下响起骂骂咧咧的声音，洛怜低头，又是那老骗子。40xRS

　　她跳了下去，吓得算不群退后两步，支支吾吾地：“姑娘，我只是……”40xRS

　　“给我算算。”40xRS

　　“什么？”40xRS

　　“给我算算！”40xRS

　　“算谁？今天走的那个？”40xRS

　　洛怜点头。40xRS

　　算不群往地上一坐，两根手指一掐，对着罗盘算了半晌，眉头微微蹙起：“泽水困。”40xRS1

　　也许是觉得自己算的不对，又算了一次，结果蹙得更紧：“坎为水。”40xRS2

　　洛怜听不懂，焦躁着呵斥：“啥意思，别磨磨叽叽的。”40xRS

　　算不群摇头：“意思是，卦卦不得生。”40xRS

　　“你胡说！”洛怜心一痛，又急又气：“你胡说，我才不信。”40xRS

　　“我也不信，那些算死卦的最恶心，满口什么天意难测天意难改——可我不是。”40xRS

　　算不群一笑，将罗盘一扔：“去你妈的命途，我算了三十年卦只相信四个字。”40xRS

　　“啥。”40xRS

　　“事在人为。”40xRS

　　转身，洛怜飞一般跑去自家院子。40xRS

　　“咴咴”，当李幼安听见灵雎的啼鸣声，洛怜已经骑着它扬长而去。40xRS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