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又沉寂了许久，因为爷俩在搭完最后一句话后，动作整齐划一地开始抽烟解闷。434s0
梅利从军装的内侧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斗来，其上由陶土烧制而成的手柄已经在长时间的使用中留下了一种类似于油脂的污浊物，但斗钵的部分依旧清洁完好，看得出它的主人对其保养用心。434s0
老人把烟斗捏在手心里，又一点一点地往里塞着烟丝，塞一口，压实了，然后再塞，如此往复，直到一口烟终于准备妥当，梅利抬头就看见儿子捏着根纸烟卷，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434s0
他摸出火柴给他示意了一下，但杰士卡只是甩了他一眼就自顾自地把烟卷塞进嘴里，凭空打一个响指，烟卷的头部便自燃了。434s0
梅利失笑，摇了摇头，正欲自己给自己点上烟，杰士卡却走到了他身边坐下。434s0
杰士卡则是磨擦了一下食指和拇指，梅利便猛地反应过来，顺其自然地叼上烟斗，任由他给自己点烟。434s0
父子俩抽的都不是什么好烟草，屋子里顿时烟雾缭绕起来。434s0
梅利吧嗒吧嗒地抽着，一言不发地沉默，然而杰士卡却只是为了迎合一下他才摸出的烟卷。434s0
见老爹真的就自顾自地抽起来了，他不免感到一阵烦躁，以至于可怜的烟卷还没烧完一半，杰士卡就一把将烟头掐灭在了手心里。434s0
他装作毫不在意地从屁兜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报纸，故意伸到梅利看得见的位置展开，然后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念着标题：434s0
“咳咳，《明明身处同一座城市，为何彼此的人生天差地别——论枫丹廷不合理的城市构造和不公平的救灾机制》”434s0
“……因为臃肿冗余的官僚机构，致使早该普及全城市的救灾抢险设施直至今日依旧有着相当程度的缺失、损毁和失窃，而有限的人力物力却依旧集中在服务上层社会与少量人士的消费活动中——这难道不是政府的失职？这难道不是国家的失职……434s0
嚯，言辞可真够犀利的啊，还挺敢说，真不怕有人找他喝茶？”434s0
一边读着，杰士卡一边抖了抖报纸的页脚，露出今早印刷的新鲜油墨来：434s0
“我今儿早上进城的时候在路边撞上的，看报童喊得卖力，就买了一份，你怎么看？”434s0
而对于儿子几乎明示的意向，梅利只是半垂着眉头，不声不响地抽了口烟，再慢悠悠地吐出气来，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434s0
“卡尔·英戈德的文笔，那个年轻人握住笔就是这样，永远学不会收敛。不过这也正常，年轻人是该有一点锋芒才好。”434s0
一听这话，杰士卡就立刻明白老爹早就接触到这份今早才发行的报纸的内容了，他顿时兴趣雀雀，重新瘫坐在椅子上：434s0
“原来你知道了啊……那怎么说？前两天灰河里着的那场大火是谁干的？”434s0
“老头，你不也提前知道了吗？你有你的眼线，我也有我的。”434s0
梅利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他握着烟斗沉吟了两秒，似乎是斟酌着词句，缓缓开口道：434s0
“一个，很有可能是主导了至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的组织。”434s0
梅利平淡地说着，他的面容隐藏在烟雾中而变得飘渺模糊，杰士卡却感觉他的眉头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434s0
他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确定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接触过这个名字，然后问道：434s0
“你觉得那场火是他们放的？那目的是什么？栽赃陷害？”434s0
“我也不清楚，这个名字还是不久前才被人挖出来的——有一位可敬的逐影猎人将他所发现的一切都汇报给了我，自己看吧。”434s0
后者接过文件，先是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上面的署名，那是一手漂亮的花体字所写的名字：434s0
而只是刚刚开了个头，他便差点被文件里的内容惊掉了下巴。434s0
原因也很简单，在这份报告“失乡会”的文件中，叙述着这些事的逐影猎人用第一人称的视角清晰、全面且可见地将他所目睹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434s0
几乎是一切能造反的事，这些自称失乡者的人都干了个遍。434s0
杰士卡没看完后面的内容就忍不住把文件丢在了桌子上。434s0
“也许吧，但现在更关键的问题是，这群人是怎么不声不响地绕过旁人的注意，闷声发展直到现在才引起了一位成名已久的逐影猎人的警觉的。”434s0
“你怀疑吉约丹？我觉得是没那个必要，他跟我见过两面……”434s0
“跟他没关系，我更在意的是失乡会本身——假使他们在灰河纵火行凶的目的是击毙爱德华多·贝克，以此嫁祸给地上的贵族，那么有没有可能，卡罗尔·德·拉菲特也是被他们杀掉的？”434s0
没去管，梅利手中的烟斗自己熄灭了，他握着尚且温热的烟斗，表情肃穆：434s0
“所以，我们必须对此做好万全的准备，你回来后部队情况如何？”434s0
“陆军枫丹廷军团第一联队整装待发，士兵共计一千二百人，全副武装，就在城外大营待命，此外还有刚刚整编完成的两个发条机关兵团，虽然建制还没弄满，但火力充沛，为了以防万一我也带来了。”434s0
这个时期的枫丹军队依旧是割裂的两个部分，即独立的陆军与独立的海军。434s0
由于统治阶级自身内部存在的问题，陆军与海军的指挥权自建立起就不属于同一条命令中。434s0
海军暂且不提，名义上的枫丹陆军目前全权由卡瓦波琳家族负责。434s0
军队制度沿用旧制，不算上预备役和枫丹科学院的老学究们搞出来的那些发条机关，枫丹廷、翡冷翠与圣兰西三支军团共一万两千余名常备士兵，这就是枫丹陆军的全部力量。434s0
而陆军的作战单位链条为十人队——百人队——大队——联队——军团。434s0
最基础的作战单位，百人队由十个十人队组成，共计八十人（是的，十人队里有八个人，这难道不是常识吗？）434s0
而五个百人队组合到一起便是一个大队，以此类推，五个大队为一联队，三个联队共同组成一个军团。434s0
名义上的三军（三支军团）统帅是且一直都是卡瓦波琳家族的当代家主，现在也就是兼任陆军上将的梅利奥塔斯。434s0
不过目前的翡冷翠和圣兰西都处于半满编状态（为了节省军费），所以杰士卡能调动也只敢调动的就只有枫丹廷一支军团的部队了。434s0
“很好，部队还在正常的作战序列内，对于我们而言就还有可操作的空间。”434s0
“内部？什么意思？我们要跟自己人打？这跟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434s0
后者面色平静地靠坐在椅子上，就只是静静地反过来看他，用眼神告诉儿子：434s0
“突发状况永远都是最致命的，有时候你觉得对手运筹帷幄，那不过是因为他将意外产生的影响藏起来了——没能说服圭拉和史密斯罗，妥善处置灰河的计划本质上就已经破产，这次联系上拉菲特也不过是小修小补。434s0
使节的死几乎是个必然的结果，当那个年轻人走出我办公室的时候，死神就已经拉响了他的铃。434s0
我们救不了他，就像我们救不了那些人一样……如今的卡瓦波琳家族早已举目皆敌，我们没有能力和所有大贵族死磕，那只会让未来的局势向着更糟糕的情况滑落，你明白吗？有些事情，我们不得不做。”434s0
梅利奥塔斯握着椅子的扶手，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儿子的眼睛：434s0
梅利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儿子会反过来说起另一件事，他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434s0
“也许吧，但就行为上，过去和现在没什么不同，只是被抛弃的人更多了而已。”434s0
“你也会早晚有一天会面对我今日所面对的问题的，这是你的责任。”434s0
“如果你是说六亲不认、横扫八方的话，我建议你绕开我，直接丢给克劳德那小子去干，反正他还很热情，跟我不一样，没有被磨成社会的边角料。”434s0
作为回应，杰士卡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起身推门就走。434s0
“老子跟你不一样，懒得搭理臭小子，难得回家一趟，现在要找媳妇去了。”434s0
翻开吊坠的盖子，里面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娃娃脸的女孩。434s0
他现在忙着搬家，并且顺道应付一下亲自找上门来的不速之客。434s0
在昨夜遇上莫利斯后，马维深感他带来的情报对灰河至关紧要，所以当晚就把人带回去找爱德华一众商讨。434s0
而在得知贵族们对如何处置灰河的谈判很有可能将破裂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那避之不及的，想方设法拖延的，面貌丑陋的整肃，终究要来了。434s0
本质上灰河整肃的目的是要将灰河居民编入垦荒团，送去边疆开辟土地，但这是个极苦极累且要命的活，所以大家在讨论后都认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走为上计。434s0
爱德华琢磨了一夜，最终还是决定先带着灰河的大家离开枫丹廷避避风头，等贵族们自己打生打死完了，一切风平浪静，灰河人再试试回家的想法。434s0
反正他也早就有类似的预期，所以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在为被整肃后灰河人何去何从的问题做准备。434s0
白淞镇，也就是爱德华妻子的家乡，他与白淞镇的镇长雷诺·德·佩特莉可是好友，后者已经答应过会帮助接纳一部分灰河人。434s0
还有其他人也将各行其路，各自找些容身之地，不必将一切都寄托于他人。434s0
总而言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当黎明即将到来时，临时算上莫利斯·巴赫曼的小团体一致拍板决定搬家。434s0
规模这么浩荡，肯定也瞒不住，所以爱德华一开始就没想瞒着上面的人做事。434s0
他请纳吉和其他的人脉做了最后的掩护，便快马加鞭地安排起临时撤离的工作来。434s0
在地上的人察觉到异样之前，灰河要尽可能地撤走所有人。434s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