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的话一说出口，船舱办公室里便立刻陷入了一片寂静。kXYgw
来自灰河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无一人开口，似乎都对他的结论有着深深的顾虑，或者说意见。kXYgw
最终，在白淞镇镇长饶有兴味的观望下，依旧是爱德华率先发言，他咳嗽了一声引起大家的注意，审慎地建议道：kXYgw
然而相识多年的老友这一次并没有听他说完自己的担忧，便直截了当地出声打断道：kXYgw
映入眼帘的则是雷诺双手含胸，不带丝毫情绪的审视目光：kXYgw
“我想知道，你觉得自己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在妥协？”kXYgw
爱德华一时无语，因为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了雷诺的意思，清楚他真正针对的地方在哪里。kXYgw
而他不说话了，身旁的其他人也纷纷皱起了眉头，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雷诺的话语。kXYgw
良久，爱德华慎之又慎地开口：“能不打，最好还是不要打。”kXYgw
这个回答显然并不让雷诺满意，他抱着胳膊，垂眸长叹一口气：kXYgw
“嗯，你这个回复倒是一点都不让我意外，也对，毕竟是你啊，不该用什么软弱可欺的词汇来描述你的。”kXYgw
听到这句话，一直在角落里旁观没有出声的马维微微看了这两人一眼。kXYgw
他总觉得雷诺这句话意有所指，不只是在谈论这场冲突，还有些，对过往的纠结？kXYgw
马维忽然对爱德华多·贝克，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的往事产生了一分兴趣。kXYgw
“……”爱德华眉头微蹙，“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那时还在白淞镇当报童，可没心思回顾课题。”kXYgw
“没关系，常看常新嘛，我也是不久前接到了你的来信后才想起来，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kXYgw
雷诺说着忽然沉默了一下，似是在组织语言，片刻后说道：kXYgw
“你这些年没怎么回过白淞镇，那两只猫其实活得挺久的，直到不久前才相继老死，倒是挺可惜，如果你来得再早些说不定就能赶上了，我们一起埋了它们。”kXYgw
爱德华摇了摇头：“做决定总是会让人犹豫的，现在说这个不是亡羊补牢，而是画地为牢……还是说说你的见解吧。”kXYgw
“哼，你倒是豁达，算了……还记得吧，在我们还小的时候，白淞镇里的野猫挺多的，每到夏天，那些个公猫成堆成堆地结群、扎堆，往往吵得人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胖子和瘦子就是在那会儿让我们撞见的。”kXYgw
“嗯，我还记得它们，胖子是个身材臃肿的狸花，瘦子则是只橘猫，真不知道狸花猫为什么能长那么胖，橘猫却一直没胖起来，明明都是公猫来着……不过说这个是什么意思？”kXYgw
似是无心，雷诺有意无意地看了角落里的马维一眼，笑问爱德华：kXYgw
随着雷诺的提醒，爱德华渐渐回忆起了那段在白淞镇度过的童年，每逢夏季夜晚，他家和雷诺家附近都有猫打架打得鬼哭狼嚎。kXYgw
“错了，直到那两只野猫死了，我现在才明白，不是瘦子更凶悍，而是野猫们觉得瘦子可欺侮，敢于挑战瘦子。”kXYgw
“你再回过头看看胖子？只要见到野猫踏进自己的地盘，冲上去就要打生打死，附近的野猫都怕它，见到它就要躲得远远的，这难道是因为胖子为猫和气吗？可到头来反而是不爱惹事的瘦子打架打得更多。”kXYgw
雷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亢奋，他啪的一声将手掌拍在桌子上，厉声道：kXYgw
“猫是这样，人难道就不是了吗？枫丹廷为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压灰河人，灰河人为什么会先后两次被赶出自己的家园，归根结底，难道不是因为压迫你们的人觉得你们更好欺负，更容易欺负？kXYgw
我说要打，打仗，打大仗，但军事威慑不仅来源于武力，还来自于使用武力的决心。如果传递了错误的信息，让贵族议会认为你们不敢动物，那最后反而只有战争一途——就和你曾经所遇到的一样！”kXYgw
他怒目圆睁，双手紧紧地扣着爱德华的肩膀，几乎是斥责般大声喝问：kXYgw
“你问我为什么想要和他们打上这一仗，我告诉你，就算灰河人不来找我求助，我也迟早要和枫丹廷对着干一场！kXYgw
长痛不如短痛，大打不如小打，现在不想流血，以后就要流更多的血！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到了现在还不懂！”kXYgw
然而被死死地抓着肩膀，爱德华却没有丝毫反应，反而语气平平地反问雷诺：kXYgw
旁听了一道的约瑟芬这下子算是彻底绷不住了，失声望向这位牛仔镇长。kXYgw
“这事你责问我又有什么用？小姑娘，我就是个子爵，还只是白淞镇的子爵，从法理上讲我连秋分山都管不全。kXYgw
我这样的镇长，名义上的最多只能组织起一个百人队的正规军，武器、装备还都得自掏腰包，我哪来的钱凑出一支披甲常备军？能全员换上火枪都算我发了一笔横财了。kXYgw
更别说剩下的名额只有征兆兵，可是从山野田间征召来的民兵不是兵，是民，民夫！这么个破地方根本就没有支撑战争的能力。”kXYgw
“当然，因为没有准备好，不代表就可以不做出回应。”kXYgw
“事实上不止是灰河，整个共和国境内，来自枫丹廷的辐射都在无时无刻影响所有它之外的疆土……我问你，你觉得灰河人的生活怎么样？”kXYgw
“好！我现在要告诉你，白淞镇的生活比灰河还要糟！”kXYgw
“城市居民——你们勉强还算是城市居民——尚且可以通过出卖体力劳动换取酬劳，但在野外，在乡下，白淞镇压根就没有酬劳，住在这个镇子里的有百分之九十是农民和渔夫。kXYgw
“我也没有，种地带不来摩拉，生产不了金银！但它能供养人口，于是苛捐杂税、沉重徭役，这些年一条接一条地搬到人们头顶。kXYgw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是常事，而枫丹是水之国，这种情况在海上尤甚，你见过那些大商船组成的联合舰队吧？我告诉你，这里也有，但更多的是连一艘渔船都没有的渔夫！”kXYgw
“压迫会导致愤怒，而人民的愤怒就像野火一样，如果不能灼伤敌人，就会烧死自己。白淞镇还好，你看到的是一群不那么贫穷的贫民，可是把目光放得再长远一点，离开风调雨顺，土壤肥沃的秋分山，去到苦寒之地，险峻边疆。kXYgw
苛政猛如虎！哪怕是因为缴纳不了赋税而家破人亡、全镇覆灭的惨案也不是没发生过。”kXYgw
“这些贫者现在还能忍受，还能忍耐，可早晚有一天，他们脑子里的那根弦会崩断，如今的枫丹就是坐在火山口上，随时随地都有喷发的可能。kXYgw
你说，如果没有战争，矛盾还能从何处宣泄？如果没有杀戮，人民还能从何处自救？”kXYgw
一起沉默良久，雷诺像是说累了，缓缓地站起身来，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kXYgw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一直都试图避免那样的未来发生，我也很遗憾，曾经的悲剧，我们谁都不想再亲眼目睹，可是啊，爱德华……梦总有一天会醒的，该睁开眼睛，好好审视这个稀烂的世界了。”kXYgw
马维走在路上，陪同他去落脚点安顿的是帕西法尔——蒙葛要带人去把小船上的火枪卸下来，那些东西可不能久留在野外——一场争论冲淡了他对新环境的好奇，一路上马维都低着头，沉默不语。kXYgw
“没什么，只是在回想刚刚那位镇长说的话而已……对了，他姓佩特莉可，我记得这也是个家族名吧？雷诺镇长出身于大家族吗？”kXYgw
“是这样，他是佩特莉可公爵的小儿子，听说以前一直生活在白淞镇，几年前获封了白淞镇子爵的爵位。”kXYgw
“也不能说一点都不熟，之前见过几面，但主要还是爱德华和他私交甚密，因为他们小时候似乎是很好的玩伴，我们只不过是沾了爱德华的光。”kXYgw
看着他的反应，帕西几经犹豫，最终还是问出了淤积在胸口中的问题：kXYgw
马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失声笑道：“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kXYgw
“虽然有些失礼，不过我的确想知道您对他是否有什么意见，毕竟这也算是关乎未来合作的大事。”kXYgw
“别紧张，要说不合适，我一个外人对爱德华的朋友评头论足才是不合适……不过你说得对，如果那个雷诺镇长没有顶着‘爱德华的朋友’的这个头衔，我说不定也会给他安排一个居心叵测的名头也说不定。”kXYgw
“我不知道，很久很久以前，也没有人告诉我战争是什么样的。”kXYgw
“其实他说的有道理，因为有些是实话——对于某些人而言，矛盾是一种刚需，一个集体内部需要些刺激才能活跃起来，国家更是如此，在无数个王朝兴盛覆灭的周期律中，类似于义军和暴政的角色比比皆是，现在的枫丹能走到这一步实属正常。”kXYgw
相处这么久，帕西多少也了解了这位博识的先生的说话风格了。kXYgw
马维深深地望着帕西，他的眼睛里仿佛包含了一整个宇宙：kXYgw
“就和雷诺说的一样，表达使用武力的决心，大张旗鼓地准备战争，有时只是为了获取更多的谈判筹码。kXYgw
大打不如小打，小打不如不打，无论我们如何美化战争，歌颂精神，但究其本质，战争在整合、统一资源前所做的依旧是毁灭、破坏资源。kXYgw
如果一切还有的商量，那么谈判桌上的双方都愿意换种和平的手段解决矛盾……我相信敌我双方都存在着这样的有识之士。kXYgw
但现在的问题是没人觉得这事还能和平解决，所以大家都倾向于选择消耗最小的争端摆上台面。”kXYgw
马维反问她：“不一定，但我问你，如果你是一地封君，而现在就有一个赤·裸裸的摆在你面前的机会……只要你带着你精锐的常备军打赢一群手持草叉木棍的老农，就能立刻活得一大批免费劳动力，到时候，钱、权、人力、资源，所有困扰着封地的问题就都解决了，你会不会打这一仗？”kXYgw1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也是所有人都逃不开的死结，矛盾的双方站在完全不对等的位置上针锋相对，而更可怕的是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更有胜算的一方，这样的恐怖景象简直让人无法安眠。”kXYgw
“和他一样，我也觉得我们这次躲不开战争了，至少是对付那一群贵族联军是这样。”kXYgw
“所以我们要做的漂亮一点，争取让他们一个人都逃不回去，全军覆没。”kXYgw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