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从熊本县熊本市阿蘇区一栋灰扑扑的带院一户建房前出发。lhPz2
房子背靠一条浅浅宽宽的大河，门牌上挂的姓氏是“井芹”。井芹家的男女主人身在市外，二女儿在私塾“加班”读书。因此只有大女儿一人以微妙的目光目送自己的“小妹”乘车离去。她只站在门前，尝试性地外踏几步，就见着那辆载走“小妹”的黑色高级轿车渐行渐远，自黑暗的郊区融入灯红酒绿的车水马龙当中了。lhPz2
车内，唯一一个乖巧坐着的小孩名叫井芹小正，是个顶着一头硬邦邦浅靛青色短发的矮瘦女生，乱糟糟的刘海下藏着一道浅浅的伤疤。lhPz21
她的视线正从司机位那生得鼻直口方的红脸大汉荡向窗外的流光溢彩，又收回车里，转而瞟向前排副座上表情拧巴的女人。刚才正是这个女人闯进了家中，不由分说地就要把她带走。lhPz2
井芹小正本就怀疑自己是她的“父亲”出轨生下的私生女。lhPz2
还是“父亲”的原配，即她的养母大发慈悲才收留下的自己——当然，事实上并没有谁这么明确地和她说过，只是小正觉得：差别待遇总不该骗人吧。lhPz2
尽管只是猜测，但小正名义上的父亲井芹宗男是地方有名的教育专家，算半个公众人物，为人板正又极好面子，是有充分的理由把私生女藏在家里。lhPz2
再者，要是考虑上她那矛盾重重的“亲子”关系：算上小正无时无刻感受不到的，“父母”刻意躲着她的生分距离，以及他们对她一举一动都报复性的要求严厉的话——lhPz2
她的发色在家中也最为显眼，实在是太像青春伤痛文学里出现的狗血背景了。lhPz2
正因如此，在估约20分钟前，当现在坐在轿车前排的这位丰川女士闯入家中，将小正与井芹家间没有一丝半毫的血缘关系——这一理应极具冲击性的事实告诉小正时。虽也有些不情不愿，但总得来说，小正并不觉得意外。lhPz2
“你应该姓丰川。”lhPz22
当时丰川女士这么和她说，反倒一旁的义姐两眼瞪得滚圆。lhPz2
随后她们联手把她赶回了车库，不准偷听大人间的谈话。lhPz2
车子平平稳稳地开进市内，左绕右拐，三人一路一语不发。小正坐在后坐靠左临窗的位置，右手边是一只不大不小的双肩包。这包如果让前头这位膀大腰圆的司机先生来背（小正觉得这司机至少有3个她那么大），可能都能把肩带撑爆，但若是小正背，就把她压得像只蜗牛了。包里装的是小正此行带着的所有行李。lhPz2
她本来还有些衣服可以带，可丰川女士嫌她整理得慢，说不如去东京全重买得了。那么，功课和作业本该带上吧，又说之后要换学校，也没必要了。于是她左看右看，除书之外就没什么好带的了。书是井芹家为数不多仅属于她自己的东西，虽然她大都没有翻开看过，但尾页的标价都不便宜，且挑出了贵的塞进包里。lhPz2
这包她用的也久了，以前是个漂亮的背包，这会却脏脏破破。车内的光照昏暗，流动的街灯时不时刮过她搭在肩带上的右手。lhPz2
小正茫然地抬起脸。车子刚好开上一条望不见头的大桥，窗外变得黑漆漆一片。通过后视镜，小正看到是丰川女士张开了嘴，后视镜里还装着车子背后的霓虹灯灯光。小正没有多动，她猜她该等丰川女士主动继续说话。lhPz2
“我有过一个哥哥。”隔了一会儿，丰川女士干巴巴地接上前话道，“刚结婚没几年，乘的飞机就失事了。留下了一对女儿，都算我的侄女。”lhPz23
“我生来不孕。”丰川女士自顾自地往下说，“因此，在我得知我侄女可怜的处境时，十分地想将其接到家里，当我自己的女儿养大……lhPz2
“不如说没有比我更适合这么做的人了。因为我哥和嫂子两个就是为了见我才撞见的事故——当时我身在美国，因为一些事情，强行要他们过来——却出了意外。就托还在日本的丈夫先接一个孩子回到家里。”lhPz21
丰川女士叹了口气，车子开出了大桥，以刺眼的黄色系为主的人造光又重新铺满窗外。小正见到窗上出现了一些水痕，外面似乎开始下雨。lhPz2
丰川女士怔了怔，仿佛从没想过小正可能主动说话。她呆了几秒，然后点头。lhPz2
“——现在是前夫了。”丰川女士说，“他做了一些自私，且可耻的行为，让我们把你和另一个女孩弄混了。”她顿了顿，换口气，“大概是他的私生女。”lhPz24
车子不知道在哪磕了一下，抛了小正5厘米高。lhPz22
“你一直生活在一个不太合适的环境当中，很高兴我们还能再找到你。”（小正注意到丰川女士说这话时，眼神都是飘向窗外边的。）“我知道我们不闻不顾地丢了你14年，也不奢求你能立刻接受我们，但还是希望能得到一个机会——”lhPz2
到了这时，丰川女士才终于转过脸来，这应该是两人间第一次脸朝脸地对视。小正看到了对方瞅向自己的两只黑咕隆咚的眼睛，她很少能从成年人的眼睛里看出多少心思，这次却看清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影子。lhPz2
她说着把头别走，车内一时只剩三人各自的呼吸声而已。车子刚刚开进一片农野，窗外稀稀拉拉地闪过条条道道的黑影。lhPz2
丰川女士扬起眉毛，“当然，和普通人比起来，那是相当有钱，而即使在有钱人里，也属于特别有腕的那一档。可能由我说不太合适，但外人一般是管我们叫‘财阀’的呢。”lhPz2
“哦。”小正点了点头，她低头藏起表情，没再继续说什么。lhPz2
当车子穿过一片能够听清海浪的空旷平地，并终于看到前方跳动的远照灯灯光时，才逐渐放缓速度。随着周围越来越亮，小正看到车外立起了一栋整洁规矩的建筑，硕大的窗后也显现出一架架飞机的轮廓。显然这里是一片机场了，两个成年人领着小正登上了飞机，这班飞机的舱内只有四个沙发样的座位而已。lhPz2
飞天的一小时内没有任何人说哪怕一句话。下飞机时已是东京，三人离开机场又换乘汽车上路。是同样的黑色轿车，同一个司机在开，同样一路一语不发。lhPz2
行程最终在一扇3米高、5米宽、半圆形的双开铁栅栏门门前结束。lhPz2
司机开车拐向院内。铁门的门边挂着“丰川”的门牌——可是突然，正是在这时，小正瞥到不远处的黑暗中来了一个淡蓝色的影子。她翻身跪上后座，没一会儿竟看到一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女孩也晃到了铁门边来。lhPz2
丰川女士在车子停稳后便下了车，因为此时小正还在后座，便退几步来拉开小正手边的车门——那个女孩就在此时走进了铁门门前路灯的光照里。lhPz2
女孩见了人抱着胳膊也要过来，但是看到小正下车，并牵住了丰川女士的手后，也突然不动了。lhPz2
“这是？”小正明知故问，她尽可能地声音挤得娇滴滴的无辜。lhPz2
丰川女士立刻回过了神，拉起小正就往屋子里走。她把头昂得高高的，活像一只闭了眼睛的花孔雀，刻意地不去看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什么东西。小正一边走一边回过头去看，见那女孩有着莫名眼熟的浅灰蓝色长发，看不清面孔，穿得单薄，瘦瘦的，似乎弱不禁风，且都快和自己一样矮了。lhPz24
女孩别过脸回避着自己的视线，孤零零地站在门边的路灯下。lhPz2
等小正被丰川女士牵进了门后，便彻底看不见她了。lhPz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