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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贵安,世界 17

  神代历三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清晨。X6vDr

  纸张翻覆的轻响悉悉索索,崭新印刷的字迹墨迹未干,仍弥留着些许苯臭。X6vDr

  [黑廷斯帝国的荣光!蒸汽战舰丹东号凯旋归来,整片白海已悉数归于罗塔里大帝!]X6vDr1

  [圣临时节,繁花画展将于两个星期后开幕,犹且期待诸位大师的作品!]X6vDr2

  [金雀花公国纷争迭起,叛乱愈烈,皇储王室相继出逃,蛰伏在外......]X6vDr1

  油黄的底色誊印字句,依稀可见纸质的低劣,好在抵按页脚的指节秀窄纤长,随纵跃翩跹,为之增色良多。X6vDr

  “所以,崭新人生拿的是时代交替,大势将起的纷乱剧本吗?”X6vDr1

  “这倒比困苦烦杂,忙于生计的现代世界精彩不少。”X6vDr

  柔缓的嗓音起于喉间,没包含太多的情感,却自带一份郁气,好似久困未眠,长梦初醒。X6vDr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这是夏洛蒂到访廷根市的第七夜,或许,用被捕入狱这一词藻,形容她如今所处的境地更为合适。X6vDr8

  隔着牢房的铁窗向外望去,联排的尖顶矮楼已然覆上白绒,顺着逼仄的街道遁入迷蒙涌雾的天色。X6vDr3

  近处,来往的人群裹紧大衣,冷颤着穿过布满尘灰的窄巷,远处,高耸入云的烟囱蒸腾黑烟,却遮不住高悬天穹的驰空气艇。X6vDr

  寒风凛凛,干冷凝涩,北亚宁半岛的冬日便是这般冷硬粗粝,矛盾丛生。X6vDr

  “大城市是一个国家的幻象,小城镇才是这个国家的真相。”X6vDr

  从前,她听过类似的话,如今身临其境,才有了更深刻的体悟。X6vDr

  倚着床头,逐渐支起身子,可这不经意间的动作,却让夏洛蒂咬住唇瓣,浅吟了一声。X6vDr6

  抵按随呼吸起伏的胸型,因疼痛的撕扯,她的额前不由得渗出冷汗,那是前身赠予自己最后的‘礼物’。X6vDr3

  一点点地撩起内衬,虽然光线稍显黯淡,但在指尖越过纯白的谷峰,晦涩地拨开软肉后,夏洛蒂还是触到了那道直入腑脏,长约半指的伤口。X6vDr

  ——刀伤,表皮已然结痂。X6vDr3

  短叹一声,虽说自取缔这具身体起尚不过七日,但她大抵是了解了这方土地。X6vDr

  忙碌的大工厂,辛劳的人们吸入烟尘,重咳出声,劈波斩浪的海盗船,威名赫赫的亡命徒授权扬帆,纵横大洋。X6vDr

  这是一个与前世似是而非的世界,像极了维多利亚时期的伯明翰,当然,在细微之处,依旧有着无法忽视的差别,一如诸多此前未曾耳闻的教会,偏离历史发展的科学进程。X6vDr1

  就像对近代史的无数种假设一般,人们掀起了工业革命,轰鸣的蒸汽机将庞大的钢铁造物缓缓推动,厚重的铁路继而铺满每一寸可供开拓的地域。X6vDr

  生产得到解放,经济持续上升,完美的时代携着滚滚黑烟到来,可不知为何,当世人意识到烧开水就足以驱使万物,物理学的发展就此跑偏了航道。X6vDr3

  电磁理论的发现未能在蒸汽的洪流中掀起半分波澜,更为庞大的器械则相继被打造出来,它们的内里构造愈发复杂,到最后甚至成为了城市的枢纽,世界的核心。X6vDr9

  明明外在臃肿,效率低下,可当这些钢铁的宏伟之躯出现在视野内,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生出了敬畏。X6vDr

  而她,夏洛蒂·欧肖,家族的独女,便生活在这么一个时代,这么一个新旧贵族交替,资本萌芽起始的矛盾时代。X6vDr

  很幸运,赶上历史的浪潮,本是平民的欧肖家谋得出路,成为了一户庄园主,以酿造葡萄酒闻名廷根。即便尚不具备贵族头衔,可凭借其富裕的资产,已不会再有人认为这是普通的几口之家。X6vDr1

  然而,很不幸,在她眼睛一睁一闭后,所谓的优渥家境,富足生活已然离自己远去。X6vDr

  无需具体的实证,廷根市的法庭只是联名下达一则批文,将欧肖家打上倒卖私酒、控制市价的罪名,这处地域的治安官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扣押了此身的父母,接管了欧肖家名下的所有资产。X6vDr1

  绞刑示众,昭告群民,巨大的贫富落差与通篇的舆论引导下,人们飞溅唾沫,大肆叫好,连寻求真相的欲求都不曾有,就将欧肖这一姓氏当作典型,视作共同的敌人。X6vDr

  处境的巨变,声誉的不复,孤身的悲怆,连番的打击之下,这位常年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自是接受不了过甚的落差,在父母亡故的那晚便决心自刽而死,而这也苦了刚一睁眼就附上手铐,锒铛入狱的夏洛蒂。X6vDr

  凭借未逝的记忆,她能肯定欧肖家并没有如上的勾当,当然,夏洛蒂也不会怪罪此前在落魄时附和舆论的民众,无论前世今生,生活本就困苦,独善己身已是不易,又有谁会执着真相,去关心陌路的生人,尤其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富人。X6vDr3

  她只是厌恶那些趋利若鹜的嘴脸,更有心了解始末,还此身一个清清白白的名誉。X6vDr2

  毕竟,再怎么说,这都是自己往后行走世间所用的身体,她还是有那么点在意脸面的,只有一点点......X6vDr1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先行摆脱困局,离开牢狱,至少,能以自由之身处在事外,抽丝剥茧地收拢证据,汇总信息,纠集可用的力量。X6vDr

  虽然不清楚为何法庭给予了一月的缓刑,甚至还在牢狱的生活上多予便利,不仅隔出单人的房间,还每日发放报纸供她解闷,但既是承蒙了这层记忆,拥有了一改局面的时间空间,那夏洛蒂就不会毫无危机感地听之任之。X6vDr3

  老样子,根据以往的习惯,先给现在的‘自己’来个角色侧写,前世碌碌无为,得幸再有今生,与其被压力左右,倒不如视之为一场轻快的角色扮演游戏,随心去耍即可。X6vDr

  而既是转变了心态,不明白自己之前是怎样的人,扮演起来可就少了许久乐趣,也不利于认清事态,应付他人的沟通。X6vDr

  从平民到富人的阶级跨越印衬了旧身份的转变,有了钱财便想着踏足贵族的圈子,继而经营形象,提高名誉,好高骛远、追求虚荣的性子同样加上,而蒙受冤屈,落入当下的境地,自然也会满心郁抑......X6vDr

  回顾着自转醒以来的记忆,夏洛蒂很快就给如今的身份下了简单的定义——一位无依无靠的抑郁少女。X6vDr1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个很方便的身份,心情低落,爹不在妈不在的,还没一个熟人朋友。”X6vDr

  “不过,想要摧枯拉朽地扳倒欧肖家,光是廷根市的治安官可没这样的胆子和能力,这次事件的背后或许站着更大的老虎。”X6vDr

  身处时代交替的风口浪尖,新旧贵族一者借利谋权,一者借势谋财,而扳倒欧肖家的最大受益者,还能是哪位呢?X6vDr

  答案已是心知肚明,可缺少一锤定音的力量,任凭己身舌灿莲花,也依旧无济于事。X6vDr

  所以,能够解开这一难题的绝非夏洛蒂·欧肖其本人,无论是驱虎吞狼,诱引其余贵族入局,还是联合民众,借舆论与信仰喝出强音,这都不是欧肖家这无权无势、名誉扫地的独女足以做到的。X6vDr

  的确具备难度,可正是有着挑战性才能勾动夏洛蒂这位醉心扮演,追崇乐趣的玩家。X6vDr

  暂且不去考虑所谓的超凡能力,脑海中的每个画面似乎都在佐证,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平行世界,况且,她如今也没有空暇继续梳理深层的记忆。X6vDr1

  因为,牢狱的铁门外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如期而至的,还有那一成不变的话语。X6vDr

  “夏洛蒂·欧肖,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说出那些东西吗?大人已经给足了耐心,也实在不愿对一位女士动刑。”X6vDr

  金属碰撞的悉索由远及近,浑身着甲的男性驻步于前,其肩披双龙的旗帜,沾染未干的血渍,头额亦被厚重的盔甲裹覆,唯有双目所在的缝隙透出几分自拙。X6vDr

  不怪他心绪不定,只是目中所见的丽人实则惊艳了视听。X6vDr

  浅色的金发倾至下颔,却独留一束搭落锁骨,自上而下,可见身姿颀长,五官绮丽。X6vDr

  束腰的长裙如裁刀般修葺身段,丰润的后臀恰被床榻微微挤压,与薄肩搭桥,与窄背相衬,呈出一道向内微曲,绰约勾人的弧弯。X6vDr2

  而为这一切点睛的则是那双黯淡晦澹的黛青眼眸,若烟波荟萃,昔人亡故,她简直不像养尊处优、未经世事的贵族小姐,更似一株忧郁凄清,孤身独芳的丁香。X6vDr

  “......”X6vDr

  抿住唇瓣,不发一言,纵使悉听了男人的话语,夏洛蒂依旧只是静静看着前者。X6vDr

  同时,眼角孕育水色,姿态维系高雅,微微昂起下巴却又半露那皙白的雪颈,吐息间轻轻蹙起鸦睫,气弱时强撑几分倔强,娇柔体虚,我见犹怜。X6vDr10

  无需开口,只此沉浸的扮演就将拒绝与疏离的态度表现得明明白白。X6vDr

  这并非一时兴起,故作高深,而是她打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卫兵指代的是为何物,况且,就算真的清楚,夏洛蒂也不会在当下的局面吐露分毫。X6vDr

  如果没有猜错,那理应被自己掌握的事物,无论作为知识还是实物,都具备着非凡的筹码,也是她至今未被处刑的真正原因。X6vDr

  父母一辈口风紧,始终问不出,那年龄小的心防弱,唬一唬,说不定就能开口,以这样的思路递进,但凡止不住喉嗓,恐怕自己就会和爹妈一样失去存在的价值,甚至因外貌沦落到更为凄惨的境地。X6vDr

  见到这位丽人仍然保持着沉默,卫兵也放弃了出言威吓,再怎么说,对方都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可不是自己这一小民都能触及的。X6vDr

  人有自知,才能独善其身。X6vDr

  将面包与冷水摆放在牢房的门口,再而目光灼灼地盯着夏洛蒂外露的纤肩,他就此渐行渐远。X6vDr

  直到前者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内,夏洛蒂方才拭了拭眼角强行挤出的泪花,为了尽可能地扮出惨态,她甚至不惜划破了结痂的伤口,用疼痛刺激自身的感官。X6vDr

  “欧肖家如今只剩下我一人,名下的资产也被悉数接管,按理来说,我应该早就失去了价值,可为什么这些卫兵还是日复一日地前来发问,如此笃定我依旧怀有那份未说的秘密。”X6vDr

  除非,有什么能无视记忆的流失,更为弥久地遗传下来,X6vDr

  几乎在想法冒出的下一刻,夏洛蒂便想到了一种可能。X6vDr

  ——血脉。X6vDr

  宛若拨云见日,霎那,一幅幅记忆的画框重新填上生动的色彩,母亲垂下腰肢,附耳轻喃的话音似乎还历历在耳。X6vDr

  [如果想要操控一具生傀儡,就必须学会扮演,学会揉碎不同身份的抵触,抛弃礼法条框的束缚,醉心于由你塑造设想的全新人生。记住,欧肖家的子嗣从不被自由束住脚步,更不拘泥于道德观念。]X6vDr4

  欧肖家族,并非廷根本土的氏族,她们来自海湾的彼方,通过世代的积累,近乎疯狂地挖掘血脉中独特的天赋,最终在不曾触碰超凡力量的前提下,成就了超越时代,堪称左道的傀儡术。X6vDr6

  远超影视中的牵丝戏,不需要指尖的扯拽,也没有距离的限制,它的形体完全照仿真人,只要投射意识,就能相对真实地共享五感,无论痛觉愉悦,喜怒哀乐。X6vDr10

  而通过秘仪的方式,在制作中融入自身的血液,便足以将傀儡除了必要的元器件外,悉数转化为与常人无异的血肉组织,连生理反应同样能完美复刻,甚至于附着部分材料的特质,好比兽类的毛发与耳尾。X6vDr

  高矮胖瘦,老弱病残,无不可演,连性别的障碍,亦是不成问题,唯一的束缚便是身为常人,心力的有限。X6vDr4

  一如现在的夏洛蒂,纵是全神贯注,也仅能做到一心两用,在维持自我清醒的基础上,操控单一的傀儡。X6vDr

  而不比历经社会打磨,思想揉碎成渣的自己,前身的年岁太浅,心理素质相对薄弱,面对欧肖一家与世俗迥异的道德理念,自是很难做到适应,也怯懦于身份被他人取缔的臆想,因此对操傀的技术多有忌惮,怀着近乎本能的恐惧。X6vDr

  故此,在起先,夏洛蒂并没能翻找出这份被刻意埋藏在心田深处的记忆。X6vDr

  思绪进一步倒回,身心的融化愈发紧密,她下意识地拨动指尖,假做拨动发条,旋转轴体的动作,儿时塑造人偶的肌肉记忆在此化作了潜意识的反应。X6vDr

  [夏洛蒂,现在的你还太过稚嫩,就拿这些粗糙的发条人偶练练手吧。]X6vDr

  那是属于欧肖家独女的童年时光,是父母培育孩童兴趣的耐心,可这一部分对于夏洛蒂而言并不重要,游戏背景往后有很多时间补充,她缺少的是真正的破局之法。X6vDr

  记忆的洪流尚在涌入,却愈发迟滞,直至定格在一幅色彩丰富的画面。X6vDr

  [祝你生日快乐,小夏洛蒂。既然今天是你的成人之日,那母亲就送你一份重要的礼物。]X6vDr

  轻拍彼时少女的肩背,那面容模糊的女性牵着一具失神的人偶,将双方的十指拉近叠合,交融体温。X6vDr

  每个欧肖家族的傀儡师,都会在成年那天从长辈手中得到首个生傀儡,她们皆是放大本体的某一特质,继而精心设计的造物,也因由前身对傀儡术的恐惧,她将其埋藏在了某个偏远的墓地。X6vDr

  而这份怯懦,却恰恰规避了他人的监视,让夏洛蒂拥有了最是需要的事物,那处身事外,以旁观者的角度洞悉时局,拨动弦丝的擒纵自如。X6vDr

  空白的身份,毫不相干的人生,这副缺失色彩的画卷尤待油彩的渲染,尤待己身落笔,添上精彩绚烂的主题。X6vDr

  舞台在前,此时此刻,要做什么,已是相当明了,也不必开口。X6vDr

  起身来到窗槛,操傀的技艺随踏出的每一步愈发熟络,最终,她展平五指,贴住冰凉的栏杆,任由风雪将凉意一丝一缕地透进心田。X6vDr

  外界的大雪如雾,隐隐约约,耸立的古老钟楼持续敲响了七声鸣动,往来的人群或有疑惑抬头去看,但大多数仍是行色匆匆,忙于奔波,便在这恍惚间,她有感己身的视线不断拔高,似是越过了圆顶的教堂,齐平那悬空的飞艇。X6vDr1

  就像编制网结,俯瞰世间的蜘蛛,夏洛蒂缓缓探出指尖,拨动了那根牵引巢穴,垂落在城市之中的无形丝线。X6vDr

  咔。X6vDr

  推棺而出的悉索应声响起,自近地的土层,一双被白纱缠裹的纤手先行拨开积雪,再而揭出规整的礼帽,银灰的短发。X6vDr6

  形如话剧的主角,‘她’挣离束缚,礼貌却又高傲地微微仰头,端庄且优雅地挺正腰背。X6vDr

  高邦的马丁靴踢开积雪,踏着节奏合适的步伐,新生的少女自提箱中抽出手杖,甩转半圈后方才点落在地,留出哒哒两声轻响。X6vDr

  “贵安,世界。”X6vDr4

  可以视作女主的形象 X6vDr31

  可以暂且视作傀儡模样X6vDr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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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