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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同居的第一夜与一起上学

  就一般人来说,无论条件如何,一生中也只可能于寥寥事物上达到穷尽的地步,个人的思考终究有着无法穷极的境界;而古老退魔世家·两仪家族则企图以“在一副躯体中装进多个人格”的方式来创造出全知全能者。X6rnP1

  「两仪」这个姓氏,指的是太极中的阴阳两仪;「Shiki(式&织)」这个名字则具有公式、程式之义,暗示这个躯体可如同电脑执行不同程式般,以不同人格从事各种事情。X6rnP2

  读音相同而写法不同的「式」和「织」分别对应着阴和阳,采取这样的区分是因为阴阳两仪能够广纳世间的一切事物:理论上,「式」作为阴性、女性的人格做出全部的肯定;而「织」则作为阳性,男性人格管辖一切的否定。X6rnP

  基本上,两个人格拥有相同的思考方式和兴趣爱好等个人特质,但「式」认为,「织」这个平时被自己藏于心底的人格,必须承担起平时展现在外的自己所压抑的负面情感。X6rnP

  因为人只能展现本身已具有的情感。X6rnP

  所以「织」承担起了「式」心中的禁忌。对她来说优先顺序越低的事,对「织」而言优先顺序就越高。所以,两仪式总是抹杀着“自己”的意志,不断杀害织所代表的黑暗,自己无数次杀死自己。人只能展现本身已具有的情感……而织所经历过的情感,就只有杀人而已。X6rnP

  “所以啊,十六夜,对式来说,杀人就等于是杀了织,杀掉所有企图让织显露在外的人。式为了保护自己,会不惜杀掉所有妄想打开『式』这个盖子的人。”X6rnP

  两仪式……或者说两仪织当时的呢喃声再次在朔月十六夜耳畔响起。X6rnP

  两仪家的多重人格者虽然能以切换人格的方式,在不同方面表现出优异的能力,但是这种状态并不稳定。一个身体里有两个人格的危险性非常之高,最近几代的两仪家据说有不少人都因为现实与现实之间的界线变得暧昧不清,最后走上自杀一途。X6rnP

  “所以当你出现时,我和式都十分惊讶,这还是『式』第一次在一件事情上达成了统一。你的第二人格很危险,也很善于隐藏自己使得你一直没有发现他。如果换成其他人的话,我和式或许都不会这么快实现协作,但偏偏你出现了,另一个双重人格的拥有者。”X6rnP

  在说到这句话时,朔月十六夜甚至能从对方的言语中感到额外的亲近感。X6rnP

  不过这到底是对同类的怜惜,还是说对病友的同病相怜呢?X6rnP

  ——以上,就是朔月十六夜与两仪式在后来的客厅对谈所提及达到,两仪式所认为十六夜有必要知道的关于她的事情。X6rnP

  虽然一时间还没有办法全部理解,但十六夜还是拼尽全力将这些信息一字不落地全部记在了脑子里。X6rnP

  ……直到现在朔月十六夜才终于理解为什么两仪式和两仪家如此看重他这么一个外人。虽然迄今为止的两仪式没出现什么疯狂征兆而健康地渐渐长大,但没有人敢保证接下来的人生中两仪式还能不能继续维持两个人格之间微妙的共存。X6rnP

  所以两仪需要朔月十六夜作为一个稳定器,或者是去充当一个显眼的靶子来转移「式」和「织」之间的矛盾。X6rnP

  ——当然,在这点上两仪家会给十六夜充分的补偿,但代价就是朔月十六夜在这件事情上没有拒绝的权利。X6rnP

  如此罔顾人权的行径让十六夜大开眼界。X6rnP

  为了保护两仪家跨越了数代才好不容易出现的正统继承人,两仪家可谓是对此倾注了不少心血,甚至就连两仪式血缘上的亲生哥哥都没能被考虑过作为家主继承人去培养,一刻都没有。X6rnP

  对“创造完美者”的追求可说是刻进了这个家族的骨子里,两仪的每一个成员都疯狂追求着成为完美者——除去那些真正拥有双重人格的族人就是了。X6rnP

  “不过还真是意外啊,住进学校名人的家里,和黑道大小姐同居这种事情……”X6rnP

  简直就像是轻小说的展开一样。X6rnP

  不不,不会有轻小说的主人公开局就被拿刀威胁的吧?X6rnP2

  躺在被褥里的十六夜呆呆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怔怔出神。X6rnP

  因为对谈结束后的时间实在是太晚了,因此他得以在今夜就提前入住两仪家的大宅来适应以后的同居生活。X6rnP

  被褥和枕头都是两仪家的女佣替他准备的。因为传统的关系两仪家的成员都没有睡床的习惯,而是偏好于直接睡在榻榻米上。十六夜倒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只不过睡觉之前还被佣人伺候这一点让他很不习惯。X6rnP

  用秋隆管家的话来说,这就是在展现两仪家作为豪族的待客之道。可能因为十六夜天生注定是个劳碌命,他心里还是抵触被他人服侍这件事情。X6rnP

  伴随着十六夜更进一步的胡思乱想,夜悄悄地深邃了起来。X6rnP

  朦胧中,朔月十六夜似乎听到了远处的户外飘落的雪花互相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响。冬雨之后又是下雪,看来明天的天气不会太好,可这里又远离室外,保不齐也许是十六夜内心的惶恐不安在偷偷作怪。X6rnP

  ——睡吧,明天放学之后还要回去公寓收拾行李。X6rnP

  抱着这样的念头,十六夜驱散了内心的胡思乱想,打了个哈欠后便坠入梦乡。X6rnP

  ……X6rnP

  另一边,两仪式的闺房之内却还依旧灯火通明,传来与漆黑安静的十六夜的卧室所不一样的凝重的氛围。X6rnP

  “你真的觉得这样会有用吗?”X6rnP

  房间的梳妆镜前,已经从织变回了式的两仪式正对着镜子喃喃自语。X6rnP

  在外人看来,镜中的倒影还是那个两仪式,可在本人的视角里已经退回身体内的织却抱着玩味的笑容平静地和式进行着另一场对谈。X6rnP

  “除此之外,我们已经没有别的方法了不是吗?调查也好,引诱也罢……就连跟踪暗杀这种事情我们也都亲身实践过了,但都没有效果。”X6rnP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朔月十六夜的第二人格很明显地在忌惮我们。每一次我们去阻止十六夜试图杀人的时候,那个家伙就会躲回他的体内。”X6rnP

  “——话虽如此,我不相信那个家伙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一直不行动。只要把十六夜放在距离我们最近的地方,让他一直处在我们的管辖内,就可以做到当对方露面便立即压制。”X6rnP

  早在之前两个人格就已经针对此事进行过了详细的商讨,如今式的重新提问在织看来未免有些多余了。X6rnP

  “还是说你在担心吗?我会违背承诺直接将朔月十六夜连同他的第二人格一起杀死?”X6rnP

  灯泡的光线打在镜面上,让镜中织的面容半是呈现刺眼的光晕。X6rnP

  另一个自己,被自己一直扼杀的另一面,背负自己一切反面的织正恶作剧一般地戏谑着,从不同于现实的另一侧观测着自己。X6rnP

  “……”但是式没有办法反驳。X6rnP

  作为两个人格中表肯定的那一个,式主观上并不想伤害他人,不想夺走他人的性命,尤其是一个无辜者。X6rnP

  更何况朔月十六夜还身负和自己一样的诅咒——那同样怀抱杀意,意欲伤害他人的另一个人格。X6rnP

  然而式也很清楚,自己对朔月十六夜的承诺只会是一句空谈。双重人格他们两只会一直过着这样有些扭曲却又安稳的生活。式很清楚,自己只能度过这种生活;而现在,十六夜也一样。X6rnP

  ————没错。就算织是以杀人为乐的杀人魔,式也无法抹消织。X6rnP

  故而朔月十六夜也必然是同样的,这两个病友之间的区别只在于:两仪式是人为的分裂,朔月十六夜则是天然的分裂。X6rnP

  不出意料的话,他们两个人未来将会像野外受伤的离群野兽一样,彼此相互舔舐着伤口,艰难地求活。X6rnP5

  “我会盯好你的。”X6rnP

  最后,两仪式只能放下这样不痛不痒的狠话。X6rnP

  这本无必要。这具肉体的所有权绝对性地属于式,织终究只是式心中的代理人格。就像刚才一样,因为具攻击性的男性人格比较适合进行磋商性的交涉,式才会专门与织交换。X6rnP

  只要是不同意,织就不会在她清醒的时候出来;而当式不清醒的时候,式也必然做不到监管织的所作所为。X6rnP

  “真希望你能坦率一点,试着自己去和十六夜真正接触一下。”X6rnP

  以这句话语为句点,梳妆镜的镜面泛起水面一样的波纹,织的身影消失在了镜中。X6rnP

  其后不久,两仪式便躺进了被窝,慢慢陷入沉眠。X6rnP

  就在今日,隔着数个房间的两个人彼此怀抱着不同的心思,在同一栋房内安睡了起来。两个人的宿命也就此,交错在了一起。X6rnP

  ……X6rnP

  第二日的清晨,早起的十六夜在婉拒了女佣服侍他洗漱的请求后,自己一个人穿过了老宅,准备独自出发徒步前往学校上学。X6rnP

  ——说真的,十六夜完全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资格参与到两仪家的饭局里,甚至还和两仪式一起享受秋隆开专车接送上下学的服务。X6rnP

  说到底他现在就是个特殊一点的打工人,若是妄图和老板过上一样的生活那就有些异想天开了。X6rnP

  “好,这样就可以出发了。”X6rnP

  在大门的玄关前,最后整理好衣装的十六夜拿起书包准备出门——昨天被扑倒在地上后书包里的书没有全部湿掉真是太好了,幸好湿掉的数量不是太多一晚上就抢救回来了。X6rnP

  凭自己的脚力应该可以在上课前赶到学校,早餐就在路上解决,放学后再回去公寓取走行李叫秋隆搬来这边……X6rnP

  一天的完美行程就这样在十六夜脑中从无到有,勾勒出精妙的蓝图。X6rnP

  虽说自己独自去上学的事情没有和两仪式商量过,但十六夜相信这位大小姐也不会愿意看到学校里开始疯传“她和男生共乘一辆车,两人还疑似同居”这种谣言。X6rnP

  心中暗暗为自己的机智点了点头,十六夜再次钦佩起自己处事不惊的强大接受力。也正得益于此昨晚朔月十六夜在经历了一系列大事后才能安稳得睡了个好觉,早上精神饱满地起了床。X6rnP

  这也算是十六夜这个人为数不多的优点了。X6rnP

  一边在脑海里演绎着无脑欢乐小剧场,朔月十六夜一边哼着流行歌曲的曲调推开了老宅的大门——X6rnP

  在那里,他看到身着和服的两仪式早早地站在了停靠在门前大院的轿车旁,以及一直待在两仪式身旁不苟言笑的秋隆管家。X6rnP

  ——顺带一提,今天天气很好没有下雪。果然十六夜昨晚的感觉只是幻听而已……X6rnP

  行动有些僵硬的十六夜额头顿时流起看不见的冷汗,他假装自然地朝着车旁的两仪式打起了招呼:“早上好,式同学。”X6rnP

  “……”两仪式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动作表情都呆板无比的十六夜,接着在秋隆拉开车门后上了车。X6rnP

  车门没有在两仪式登上后就关闭,而是依旧敞开。坐在后座的两仪式再一次冷漠地瞥了一眼犹疑的十六夜,那眼神分明是在催促他:快上车。X6rnP

  被那眼神看得背脊发凉的十六夜欲哭无泪地登上了车。在秋隆关上车门后,这辆开往学校的通车终于迈出了它的第一步。X6rnP

  ……X6rnP

  并不拥挤的车辆后座,两仪式与十六夜分别占据了两侧的两个座位,特地将中间的位置空了出来,看上去就像是两个耍脾气的小孩在闹别扭一样。X6rnP

  右侧的前坐管家秋隆安分地在开着车,同时不忘分出心神关注后座的情况。X6rnP

  “你——真的搞懂自己的状况了吗?”X6rnP

  面对这份静默,两仪式率先开了口,然而她的语气却是如此的咄咄逼人。X6rnP

  “是,很抱歉……”X6rnP

  “道歉有什么用?要是你在路上突然失控了,我就有可能再也找不到你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X6rnP

  短暂的退让换来的是两仪式更为激烈的愤怒,但十六夜选择垂下眼皮承受起对方此刻全部的怒火,因为他知道两仪式是对的,而自己是错的。X6rnP

  事实上,早在之前十六夜就意识到了这么做的不妥之处,但他却以“之前上学都没有出现过问题”这样的借口来把这个顾虑给搪塞了过去。X6rnP

  真正过不去这道坎的,是朔月十六夜。X6rnP

  他本能地抗拒去接受自己是个潜在的杀人狂这件事情,想要逃避现在的一切,好像这样他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X6rnP2

  ——然而这不可能。X6rnP

  朔月十六夜再也回不到过去安稳的生活了。X6rnP

  “……抱歉。”X6rnP

  除了道歉,十六夜什么都做不到。X6rnP

  太软弱了——X6rnP

  两仪式喃喃自语地想。X6rnP

  你是不能存在于那个光明的世界里。X6rnP

  那是你无法进入的世界,没有你的容身之处。X6rnP

  与他人相处时,会莫名地放心;X6rnP

  与他人相处时,会产生和谁在一起的错觉;X6rnP

  与他人相处时,会去幻想自己也可以前往那一侧……X6rnP

  可是,这已绝无可能实现。X6rnP

  这是我们的诅咒(赐福),亦是天生的枷锁。X6rnP

  可这样的你却想要回到那个再也无法触及的另一侧……X6rnP

  有这样念头的式,对于让式产生这种念头的十六夜心生烦躁。十六夜过去曾独享的生活,让饲养了织这个杀人魔的式、身为异常者的式体无比强烈地认识到自己是个异常者——X6rnP

  就那么吸引人吗?『普通』的人生……X6rnP2

  两仪式陷入纠结的境地。X6rnP

  但是朔月十六夜,现在的他还无法理解这份异样的情绪;即便如此他也可以感觉到眼前少女的言行不一。X6rnP

  所以他决定开口——“下一次,我不会再不告而别了。”X6rnP

  “我会尽可能多地待在你的身边,在你看得见的地方。”X6rnP

  “……”X6rnP

  回过神来的两仪式微垂起眼眸,低头不语。X6rnP

  可十六夜分明感觉到,少女的态度相比起之前软化了不少。X6rnP

  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十六夜望向前排,透过内后视镜,他看到还在驾车的秋隆悄悄给自己比了一个大拇指。X6rnP

  这一下的反差差点没让十六夜笑出来。X6rnP

  “拿去。”X6rnP

  重新恢复其平日里生人勿近状态的两仪式唐突地丢给了十六夜一样东西。X6rnP

  慌乱的十六夜一阵手忙脚乱地接过那东西后定睛一看——自己手中的赫然是一个包装好的还温热的饭团。X6rnP

  ——莫非是专门为我留的吗——之类的话语是绝对不能问出口的。X6rnP

  十六夜轻声地说了声谢谢后,便打开饭团包装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X6rnP

  另一边的两仪式则看似不在乎地托着脑袋望向窗外,实则在通过车窗玻璃的反射观察着进食中的十六夜。X6rnP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你/我别抱着过普通生活的幻想,就此活下去——X6rnP

  在心中,少女如此说道。X6rnP

  两只受伤的野兽彼此艰难地互相舔舐着伤口,试图融入不会接纳他们的文明的社会。X6rnP1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