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黑暗不祥的云层断断续续地在山顶的环形石阵上方徘徊。我之前已经数次注意过它,但现在所见的云层的形状和组合又带上了新的意义。那蛇一样的形体,与我在宅邸中见过的幽影般的形体有奇异的相似之处。它呈轮形飘浮在那原初的环状列石上空,反复旋转,仿佛被赋予了险恶的生命和目的。我可以发誓,那云层在愤怒地喃喃低语。它旋转了大约十五分钟之后,开始缓慢地向东飘去,那样子就像一个掉队的步兵营。难道说,那就是那些恐怖之物,只有所罗门王才知道它们有多古老?——那些巨大的黑色存在,其脚步震撼大地,其数足以组成一支大军?kXwyE
我研究了能让那个无名之物产生变化的圣歌。但当我不出声地默诵音节时,怪异的恐怖感向我袭来;总结一切证据,我接近“那个东西”的唯一方法是进入地下室里那个上锁的地窖,那地窖是为了地狱般的目的而建,它本来就是要遮蔽那条隐藏的、通往“太古存在”巢穴的地道。在地道的尽头,有怎样的守护者在永远地生存、它靠某种未知的食物滋养,活过了多少个世纪——这只有疯子才能揣摩。住在这座宅邸之中、把那种存在从幽深的地底召唤出来的术士们一定对它了解得非常透彻,所以才有了那些令人震怖的肖像画和留在此地的记忆。kXwyE
圣歌的效果有限,这一点最麻烦。它可以召唤那个无名之物,却没有提供控制“那个东西”的手段。当然,我会一些普通的印记和手印,但这些办法对那种程度的存在是否有效,不试过无法知道。尽管如此,巨大的回报也足以使任何危险变得合理——何况,就算我退却,那种未知的力量也会强迫我去做的。kXwyE
我还发现了一个新的障碍。我必须进入那个上锁的地窖,但我没有钥匙。那把锁太结实,不是用强力砸得坏的。钥匙肯定就在这座宅邸里,但在巫魔之夜到来前,留给我的时间已所剩无几,我必须全心全意地彻底探索。我有打开锁的勇气吗?我甚至不知道铁门后面囚禁、潜藏着怎样的恐怖?kXwyE
这一、两天我都没有下到地窖里去,但今天午后稍晚的时候,我终于再次进入了那个禁忌的领域。最初是一片静寂,可没过五分钟,就能听到从铁门对面传来恐吓的声音和咕哝的低语。这次的声音比过去更大、更恐怖,同时还有那种在地上拖行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是什么怪物般的海兽——现在,它越来越迅速、越来越急躁,就像在努力打破我面前的这道门扉。kXwyE
声音逐渐变得更大、更不耐烦、更可怖。又响起了我第二次下到地窖时听见过的那种地狱般的、无法辨别的回响——那是一种被压抑的回响,就如遥远的雷鸣回荡在远方的地脚线上。但它比以往更强百倍,在音色中还带上了新的恐怖含义。若是用相近的声音作比,这就犹如生活在早已消失的恐龙时代的可怕怪兽的吼叫,那时,原初的恐怖还在地球上徘徊,伐鲁希亚 (Valusia) ⑦的蛇人刚刚筑起它们邪恶魔法的础石。就是这样的咆哮——但这个令人震惊的声音响亮得震耳欲聋,不可能发自任何一种有机生物的喉咙。我真的有胆量打开门、直面潜藏在门后的东西的猛攻吗?kXwyE
发现了地窖的钥匙。我在那个上锁的小间里找到了它;它就收在一张旧书桌的抽屉里,被垃圾埋没,就像是什么人想马后炮似地把它藏起来一样。一张破烂不堪的报纸将它包裹,报纸上的日期是1872年10月31日。但报纸里还垫着一张干燥的皮革——显然是某种未知的爬行类生物的皮,皮上写着潦草的中古拉丁语手记,我曾在笔记里见过这种字迹。正如我想到的,锁和钥匙比地窖本身远远古老得多。老克莱斯·范德赫尔是从哪里得到它们的、他或他的后代想怎么使用它们——以及它们多么古老,我根本无法猜测。在解读这篇拉丁语手记时,我开始感到那种攫住我的恐惧和无名的畏怖,难以停止颤抖。kXwyE
「这是关于那些怪物般的原初存在们 (primal Ones) 的秘密,」难以辨认的笔迹这样写道,「它们的神秘文字记述了那些远在人类出现之前就被隐藏起来的事物,如果不以丧失安宁为代价,任何人都不可能学到此等事物;我永远不应启示这些秘密。使用没有其他活人能够使用的法术,我以确凿无疑的肉身造访了那座谁也不得指出其所在的、可怖而禁忌的太古都市——鄢获。我在那里发现并带回的知识,虽然不可能,但如果可以,我将很乐意把它忘却。我学到了在不可能架桥的地方架起桥梁的法术,因此把不得唤醒、亦不得召唤的『那个东西』召唤到了地球。那被派来跟随我的东西将永远不眠,直到我或我的后人发现那必须被发现的、做那必须被做的为止。kXwyE
被我唤醒的『那个东西』与我一同回来;我可能永远不能摆脱它了。这已被写在那部《隐秘存在之书》 (Book of Hidden Things) 中。我不希望它存在的『那个东西』已经用它恐怖的形体将我缠绕,同时——如果我的生命不能满足它——它也会将我所有已经出生和尚未出生的后代缠绕、吞噬他们的生命。它与他们的连结也许会非常奇怪,它将要求可怕的帮助,直到达成它的目的。必须去寻找一块未知而昏暗的土地,一座宅邸必须被建在外部,以作保护之用。kXwyE
这钥匙正是可怖而禁忌的太古都市——鄢获给我的;我和我的子孙必须将锁挂于『那个东西』的门前。愿亚狄斯星的君王们 (Lords of Yaddith) 保佑我——或保佑任何必须备好锁头、转动钥匙之人。」kXwyE
他的手记就是以上这些。读完之后,我觉得自己以前在哪见过其中的内容。就像这些文字一样,钥匙也摆在我的眼前。我在畏怖和渴望中凝视着钥匙,但在手记里没找到任何形容它的外观的内容。和锁一样,钥匙也由隐约泛着绿光的未知金属铸成,表面磨砂;要比较的话,它和覆满铜锈的青铜最为接近。它的外观奇特、充满异界色彩,那笨重的、呈棺材形的一端明显是用来开锁的,而手柄的一端则大体呈一个奇怪、非人的形象,目前难以确知它的准确样貌和身份。只要稍微多握一会,就会觉得冰冷的金属里仿佛寄宿着一个异界、异形的生命——钥匙会迅速脉动起来,在别的时候,这脉动会太弱而难以识别。人像的下方铭刻着那种有点类似汉字的亵渎象形文字,它已被永恒的岁月销磨得几不可认。我只能读出开头的几个字:“我的复仇潜藏……”,下面模糊得不能辨别。我在这个时候发现钥匙,简直是某种宿命——明天就是那地狱般的巫魔之夜了。可奇怪的是,在一切可怖的期待之中,我对史雷格这个名字越来越在意。为什么我如此害怕发现这个名字和范德赫尔家之间的联系?kXwyE
这一天来了。昨晚我彻夜看着天空发出毛骨悚然的绿色光辉——这种病态的绿色还出现在某些肖像画的眼睛和皮肤上、令我震怖的锁和钥匙上、山顶那怪物般的环形石阵上,以及我的意识之底的无数个最深的地方上。空气中传来了刺耳的低语,那声音就像我曾在可怖的环状列石那里听到过的咝咝口哨声。有什么东西正在冰寒的大气中说话,它说:“时候已到”。这是一个预兆,我大声嘲笑自己的恐惧。我不是已经知晓了“恐惧之词句”和“恐怖的七个失落印记”了吗?它们的力量足可支配不管是潜藏在这个宇宙还是潜藏在未知的黑暗宇宙里的东西。我不会再犹豫了。kXwyE
天色暗如午夜,狂风暴雨已经近了——这次的暴风雨会比两周前我来到这里时刮的那场更猛烈。从离这里不足一英里的村庄那里,我听到古怪而异常的喋喋之音传来。正如我所想的,那些可怜的、退化了的白痴们也是这秘密的参与者,他们至今还会在山顶举行可怕的巫魔之夜的仪式。宅邸内的影子更加浓密,在黑暗之中,我面前的钥匙发出微弱的绿色光辉。我还没有下到地下室里;在打开命运之门以前,最好还是等待,免得呢喃声和走动声——那在地上拖行的隐约回响——把我搞得心力交瘁。kXwyE
对于我将遇到什么,以及我必须要做什么,我只有一个大致的想法。我会在地窖里找到我应做的任务吗,抑或我必须继续深入,直到这颗行星那暗黑的心脏地带?尽管我对这座鬼宅抱有一种可怖而无法解释、但却与日俱增的怀旧的熟悉感,这里还是存在一些我无法理解——或不愿去理解——的事情:例如,那座把入口开在上锁小间里的倾斜隧道。但我想我已经知道,为什么地窖所在的那一翼宅邸会延伸向小山了。kXwyE
从北窗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小山上聚集了一群村民。他们对逐渐黑暗下去的天空视而不见,正在中央的立石边上挖着,我觉得他们正在奇怪的石框那里挖掘曾被长期堵塞的隧道入口。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这些人把古代巫魔之夜的仪式保留了多少部分?那把钥匙开始放出恐怖的光——这不是我的幻觉。我真的敢使用它吗,就如我必须做的那样?另一件事也严重地困扰着我。当我神经紧张地在图书室里浏览书籍的时候,看见了至今为止深深烦扰我记忆的名字,那是它更加完全的形式:“特琳切,阿德里安·史雷格之妻”。阿德里安这个名字终于引着我走到了回忆的悬崖边缘。kXwyE
尽管恐怖已被解放,我仍不能屈服。风暴像万魔殿一般猛吹烈打,闪电三次劈在小山上,但那些混血的畸形村民依然聚集在环状列石中央,我能在闪电的亮光中看到他们。那些巨大的立石可怖地隐约浮现,即使没有闪电劈下,它们也会泛出阴暗的绿色光泽。雷鸣震耳欲聋,所有的雷声都仿佛是对从各种不确定方向传来的声音的回答。当我写下这些的时候,小山上的那些生物开始在退化的、类人猿版的古代仪式中咏唱、狂嚎、尖叫。暴雨如帘,然而他们却陷入一种魔鬼般的狂喜,忘我地跳跃着、吠叫着:kXwyE
“Ia!莎波·尼古拉丝!那孕育了万千子种的山羊!”kXwyE
可宅邸里发生的事情更糟。就算待在这么高的地方,我也能听到有声音开始从地下室传来。那是走动、呢喃、拖行和隐约回响的声音,它正从地窖里传出……kXwyE
记忆来了又走。这个叫阿德里安·史雷格的名字在我的意识中奇怪地击打。迪尔克·范德赫尔的女婿——他的孩子,也就是老迪尔克的孙女、阿巴顿·科雷的曾孙女……kXwyE
慈悲的神啊!最后我终于知道自己在哪见过那个名字了。我知晓了,因此才陷在恐怖之中,什么都做不了。一切都失去了……kXwyE
我用左手紧张地抓住钥匙;它已经开始变暖了。钥匙不停地发出一种隐约但却分明的脉动或搏动,就像这块金属活了一样。它从鄢获而来,带着一个可怕的目的,而对我来说,我知道得太晚了。范德赫尔的稀薄血脉通过史雷格传进了我的家系——为了满足它的目的、完成那个丑恶的任务……kXwyE
我的勇气和求知欲都在萎缩。我知道在铁门后藏着怎样的恐怖。如果克莱斯·范德赫尔真的是我的祖先,又会怎样?难道我要去赎他那无名的罪孽?我不——我发誓,绝不!kXwyE
太迟了——没有什么能救我——黑色的爪子已实体化——我被拖向地下室……kXw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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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最初由亚瑟·梅琴虚构的神秘语言,洛夫克拉夫特也把它用在自己的作品里,后来它被设定为蛇人的圣书体文字。kXwyE
⑤:可能指荷兰画家、莱顿人科内利斯·恩赫布雷赫茨 (Cornelis Engebrechtsz, 1462-1527) 。kXwyE
⑥:最初由罗伯特·W·钱伯斯虚构的城市,城内有一条大河,上面横跨着一千座桥梁,空气里充满了银铃的声音。这个城市可能位于另一个维度,通向它的大门位于中国的中心地带。(引自竹子的注释)kXw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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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自S.T.约西的洛夫克拉夫特传记《H.P.洛夫克拉夫特:一生》,第二十四章,Setarium译(有改动)kXwyE
1935年10月中旬,洛夫克拉夫特打破了自己不参与合著的规定,破例为威廉·拉姆雷所作的一篇名为《阿隆佐·泰普尔的日记》的文章进行了修订。拉姆雷之前给洛夫克拉夫特送去了一篇无可救药的草稿,而洛夫克拉夫特本着对这位老人的同情将它完全重写,期间仍保留了拉姆雷原先的大部分构想,甚至包括文风。拉姆雷的草稿至今仍有保留,但它的遗失对其名声来说或许还有些好处。故事大致发生在纽约北部一栋阴森的宅邸内 (拉姆雷本人在布法罗定居) ,其原主人——一家荷兰人——在里面召唤了某种古怪之力。作为神秘学爱好者,主人公自然前去对其中的秘密一探究竟。在拉姆雷的版本中,当主人公的命运未知、窗外还在电闪雷鸣时,这篇文章就莫名其妙地结束了。kXwyE
与这荒诞可笑的故事相对应的是,洛夫克拉夫特希望他人能替自己将这篇文章打出来,但后来他发现因为稿件每行之间都挤满了字,除了自己之外无人能辨别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配合着这篇文章的题目,他发现自己的处境格外讽刺。洛夫克拉夫特以为拉姆雷之后会将这篇文章丢给某个纯业余或《惊奇怪谈》之类的半专业杂志,但是拉姆雷却很有经济头脑地将此文送给了法恩斯沃斯·莱特,并于十二月初被其以70美元的价格接受。莱特注意到了其中洛夫克拉夫特文风的痕迹,这可能是他拖延许久后才发表的原因 (这篇文章在《诡丽幻谭》1938年2月号才终于出现) 。洛夫克拉夫特大度地允许拉姆雷保留了全部70美元。kXw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