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耀下，灵栖走在不复混乱的东京街市，眼前一片冷清。3Yy19
核子武器的毁灭光芒未能随部分人的恐惧于东京都绽放，与大阪的战争也已随华美联军在大阪总统府的胜利宣告落入尾声，而这一切都让自卫队管控下的东京迅速重返往日的安稳与平静。3Yy19
不……在华夏资助下，圣天子大力推行的赈灾补贴与免费重建工程已然让混乱的东京经济始有起色。商铺已然重开，行车疏疏散散，社畜接着上班，军警交错巡逻……虽然少了琳琅满目的广告屏，少了公园下嬉闹的孩童，整座东京上下也远不如昔日的繁华喧闹，但至少，还是不至于被称作冷清。3Yy19
灵栖站定脚步，目光从巡逻的士兵扫到来往的平民，环视过这一圈包围着他的人类都市，表情始终冷漠如冰。3Yy19
圣天子确实没骗他，原肠动物病毒，或者说夏娃病毒确实不是人类自己的造物，而是被人类滥用的他物。就像原始人用木棍接来了雷霆落点处的野火，即使不懂得烈焰焚烧的物化奥秘，也能在摸索后用它去驱赶夜里的野兽、炙烤猎得的鲜肉。3Yy19
当然，也可以用它来杀人放火、征战四野，烧却一座座王国都城。3Yy19
外星文明或是天外陨星带来了远超人类科学水平的神秘病毒，而人类政权为了称霸世界滥用它造出了原肠动物，最终为他们的愚蠢付出惨重代价——在圣天子向他保证原肠动物病毒并非人类造物时起，他心里就已经确信这么一个令他悲愤万分的真相了。3Yy19
他当时向圣天子讨要这么一个保证，不是为了拿它自欺欺人或是为人类开脱，仅仅是为了确定预想备好心防，以及确定至少全人类确实是拼尽了全力去打原肠动物战争，而不是拥有造出病毒的超高科技却藏着坐视人造人们像小丑一般战死沙场。3Yy19
……至少，他们的战斗与牺牲是有意义的，他们确实为挽救人类存亡献出了必要的贡献与力量。3Yy19
而对早已见证人类无数黑暗面的灵栖而言，对早已对人类失望乃至麻木的灵栖而言，这就足够了。3Yy19
他再度起步，义眼冰冷的机械瞳扫视着城市中的一切，没有一个固定的焦点。3Yy19
忽地，一声枪响让他止步，与无数行人一样将目光循声投望，觅见远处街区中的喧闹人群。他快步上前，直至拨开人群见到商铺前持枪的士兵，以及枪口前十米外摔倒在地的流浪儿——一个被子弹射穿腿部关节的赤眼女孩。3Yy19
女孩身前的巷口中，一个更加幼小的赤眼女童飞窜而出，抱住中枪的女孩不住地哭喊：“不要！不要杀她，求求你们！我们错了，东西全还你们，求求了不要杀她！”3Yy19
女孩身前，满怀食物滚落一地，商铺外的店主气喘吁吁，缄默的人群一片冷漠，而持枪的士兵紧扣着扳机。3Yy19
在这思维加速下趋于静止的世界里，灵栖的义眼扫视着这一目了然的现场，疲惫的内心让目光变得暗淡。3Yy19
他就那样无法抑制地狂笑着，对着面前无数血淋淋的档案与资料，对着会议桌上缓缓转动的全息地球，泪水流淌，笑声不断。3Yy19
华夏大使对他沉默，天童菊之丞对他戒备，只有圣天子在那一刻站起了身，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不发一言给予他无声的抚慰。3Yy19
作为人造人007，他觉得已经足够了，并在心中替战死的同胞们合上了审视这一切的双眼。3Yy19
而作为向理想前进的灵栖，他只能止不住地狂笑，止不住地落泪。3Yy19
当真正了解了真相的全貌，尤其是了解到人类明明有无数次机会改变命运，却仍在长达百年的时光中无休止地滑向深渊，即使他准备的心防再厚，他也还是只能在悲愤中发笑。3Yy19
笑人类，笑自己，笑过去的经历，笑未来的迷茫，笑眼前的苦难。3Yy19
在人群动摇的目光中，灵栖挡在了士兵的枪口前，面无表情，或者该说冷漠。3Yy19
士兵倒是松了口气，枪口下垂，随即与周遭平民一样紧张地戒备起眼前这位“华夏的东京代理人”。3Yy19
而灵栖，他无视过人群中不满的目光，蹲下身确认女孩渐渐恢复的伤势，随即收拾起滚落一地的罐头，向着紧紧抱住剩余食物的女孩伸出了手。3Yy19
“还回去吧，孩子，为了你和你朋友的安全，全部还回去吧。”3Yy19
“还回去吧，只有你们主动归还，我才能保护你们安全回家。”3Yy19
灵栖的规劝、朋友的哭喊，让这个女孩最终还是交出了剩余的食物，经由她朋友之手交还到了一脸怒色的店主手上，并在灵栖的指导下齐齐道歉。3Yy19
不满仍在发酵，但无人敢开口宣泄，只因眼前之人不单是个碍事民警，更是当今政治漩涡的中心。3Yy19
但当灵栖带着两个女孩准备离开的时候，终究还是有人在愤慨中问出了事：“它们干的可是盗窃，违法勾当！原肠动物新法原来还允许赤眼小鬼当人上人吗？！”3Yy19
“当然不是。”灵栖先一步出声制止了那人对群众的鼓动，随即将目光投向了店主与士兵，“我要带她们去警局，既然信不过我，先生，你可以陪同来作控诉，士兵，也请你来作证人。在这里目睹了现场的任何人，都可以来作个见证，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我都奉陪到底。”3Yy19
人群散开了，只有一小队人紧跟着灵栖的步伐，走进了最近的地方警署。而之后的，便是地方巡警和一众证人与灵栖之间的据理力争。3Yy19
而当不愿牵扯过深的巡警开始妥协当起民事调解人时，看着尚想争执的民粹者与缩在他身后的两个女孩，灵栖缓缓闭上了疲惫的双眼。3Yy19
原肠动物，游离病毒，受诅之子，歧视，不公，虐杀，流浪——这一切一切的苦难，却是源自于眼前无数凭仇恨与苦痛诉说委屈与不公的人类，源自于这个矛盾而复杂的群体，源自于这个热衷于自我毁灭的文明。3Yy19
那只会让烈火熊熊燃烧，直至烧尽每一份仇恨、每一份苦痛，烧却整个刚从末世战争站稳脚跟的文明。3Yy19
混乱与无序，只会让恶人展露獠牙，然后毁尽一切，无人幸免。3Yy19
这也是2021年国际绝密会议上，列强们接受美国的妥协与退让，然后一起签订保密协定的原因。而多年后迪拜地区在众列强监视下走向极致混乱的结局，也让所有人彻底坚定了保密、求稳的决心，即使它意味着要违背良心。3Yy19
人群散去了。士兵开枪没用錵弹，作为特殊情况免受责罚；店主获得了赔偿金，签下谅解书后挟不满离去；巡警收下了罚金与保释金，旁听见证了灵栖对流浪儿的教育过程。3Yy19
没有私刑，没有虐待，除特殊情况外皆按法律对待，只是处罚力度仍高于对正常孩童的对待。而这，已经是以灵栖的影响力所能合规取得的结果，为了圣天子，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3Yy19
他谢绝了闻声赶来的媒体采访，谢过了巡警的工作配合，然后带着已经流泪道歉的两个女孩，避开人群来到了一处餐馆。3Yy19
“不用客气，这其实也帮不上太多，而且……我们欠你们的。”3Yy19
救人，帮人，教育，引导，下馆子，然后买伙食，最后护送她们回外周区，一切就像回到了蛭子影胤事件发生前的日常，就像回到他帮助那些受诅之子那样。3Yy19
他看着正狼吞虎咽着大快朵颐的赤眼女孩，一个念头犹如心魔在他的心里徘徊。3Yy19
“——当「潘多拉魔盒」附加在巨蟹座身上的封印被解除之时，巨蟹座很可能将活性化全球的变异植物，并通过精神网络链接每一个半变异的感染者，让他们成为摧毁人类最后堡垒的内应。”3Yy19
受诅之子，或者说巨蟹座游离态病毒的半变异感染者，她们本该会在原肠动物战争爆发的前三年彻底死绝。3Yy19
在2021年的绝密会议上，美国公开了黄道十二宫的所有资料和救赎行动的结果：「潘多拉魔盒」核心损坏无法修复，未开发完成的超錵爆发装置毁于一场事故，天蝎研究成果——「七星的遗产」失窃于游击队之手，至关重要的「夏娃」也早已毁在巨蟹座的根系下。除了抢救回必须与列强共享研究的病毒样本外，被黄道带记恨并强攻的美利坚失败得一塌涂地。3Yy19
然后，整场会议注目于巨蟹座资料中提及的游离病毒问题，或者说，赤眼女婴问题。3Yy19
在那场将无数幼小生命拿来与威胁权衡的投票上，英、华、德、法投给了“监护”，美、俄则投给了“屠杀”。3Yy19
这场投票与争执最终只是徒劳。法国的保护政策让总统与欧盟上了断头台，英德两国随即在民粹革命之火的震慑下选择中立与避让，直至原肠动物将欧陆粉碎也不再敢过多试探，唯有华夏在多年战争后靠战时政府权威与多年的努力勉强将保护政策贯彻了下来。3Yy19
至于美俄，起初，那是场彻底的大屠杀。美国鼓励民众在特务与军警协助下扫荡城市，俄国开动军队挨家挨户不顾一切地猎杀，赤眼歧视从他们的势力范围渗透到整个世界，将对幼小女婴连同其庇护者的种族灭绝借威胁之名正当化，直接造成美俄两国起始者基数在10与9岁的低谷。3Yy19
他们造就了灵栖剑下的女婴尸体，造就了缇娜一家的鲜血结局，造就了朝霞，造就了夏世，造就了他一生中见过、听过、了解过的一个个悲剧，造就了全球赤眼歧视者的理直气壮，造就了当今各阶层中立派心底的寒颤与避让，造就了他面前这两个瘦骨嶙峋的赤眼女孩。3Yy19
“来，这一大袋你们拿着，务必要省吃俭用，我相信你们懂的。还有这笔钱，好好收着，必要时就用上吧……记住，以后别再冒险了，我保护不了所有人。”3Yy19
搭上电车，送抵城市边缘，在再次婉拒两个女孩的收留请求后，他给出松崎所在地的方向，挥手与女孩作最后的道别。3Yy19
两个赤眼女孩三步一回头走向断壁残垣，而灵栖挥动的手则在沉默中垂落向了阴影。3Yy19
“那些赤眼小鬼就是一群半变异的怪物，是潜伏在巨石碑结界内的威胁！谁能保证未来它们不会因为巨蟹座的影响进攻人类？谁能保证它们将来不会成为美国或阿尔布雷希特的杀手锏？”3Yy19
“你曾是一介对抗原肠动物、为人类未来而战的士兵，那你就更该明白，它们是病毒的造物！当它们在娘胎里被生化武器改造的时候，它们就已经不是人类了！它们只是一群披着人皮的原肠动物，一群随时可能葬送我整个东京的杀人怪物！”3Yy19
“你们愚蠢而天真地妄想保护它们，可你们想没想过，当十年后它们的感染率齐齐升至50%之时，世界会因你们的天真良心毁灭成什么模样？！你们又何曾想过，一群拥有超人力量的怪胎进入社会后会造成怎样残酷的物种差距，而那样绝对的不平等又将把人类历史搅成何等模样？！难不成，你还天真地以为它们全都只会是心善无邪的等你们去救的乖宝宝吗？！”3Yy19
“醒醒吧！人类文明不可能容许它们的存在，它们只是一群披着人皮、流着怪物之血还受着怪物影响的原肠动物，它们也只能是该死的原肠动物！！！”3Yy19
寒风轻轻拂过灵栖的衣摆，而他仍在断壁残垣前久久伫立，目光茫然。3Yy19
如果抛去作为灵栖历经的一切，仅作为驰骋沙场为人类未来血战的人造人战士，那么，知晓了一切真相的人造人007会作何选择呢？3Yy19
他这时才突然想起，「曙光」战队的人造人007大抵已是彻底死在了金牛座的脚下。而他，他是吴灵栖，他再也做不回那个一腔热血、一心奋战的，只存在于家人描述里的007。3Yy19
也只有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那个护着他与菊之丞据理力争的圣天子，在明白一切真相与威胁的前提下仍坚守理想与良心的觉悟与决心，到底是有多么可贵。3Yy19
“灵栖，如果你感到痛苦与迷茫的话，在恢复决心之前就暂且依赖于我吧……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一起面对，就像过去你陪着不安的我那样。”3Yy19
灵栖转回了身，背对断壁残垣再次步向人类都市，步向这罪孽的聚合体。3Yy19
48%，几乎等于死缓的感染率，想拯救她，灵栖必须带她前往华夏的研究中心，攻破生物錵与錵共生病毒的奥秘。3Yy19
受诅之子确实本该在战争爆发的前三年彻底死绝，尤其是在美俄两国的领地。3Yy19
在俄罗斯动用军队与特务积极“猎杀魔女”的时候，俄国人忽然发现，美国人突然间停止了官方层面的种族灭绝，转而通过隐密方式与渠道将赤眼女童们一个个送入了生化实验室。3Yy19
而这，成了人类阵营从合作走向对立冲突的名为猜疑链的导火索。在俄国告密后，德国开始了大规模收容计划，英女王与东京第一代圣天子颁布了抚养法案，华夏也在苦战金牛座之余加紧了收容措施的落实，而俄罗斯则开始将猎杀转向监禁与训练，昔日各自为营的保护政策也渐渐发展成了IISO的雏形。3Yy19
最后，俄罗斯查到也发现了，一切其实只是个运气问题。3Yy19
……巨蟹座的游离态病毒有亿分之一的占比是母代病毒，由它参与改造所成的赤眼女婴，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自诞生之际便拥有恐怖的能力。准确的说，她们是生有灵智、懂得行动、理解世界还能自由变异躯体的不折不扣的怪物，「夏娃」病毒超级士兵路线渴求已久的成功案例。3Yy19
——它就是以整个世界八十亿人口为实验炉所取得的，人类在探索「夏娃」生物改造奥秘里的意外惊喜。3Yy19
而这，就是「领域」的真相，也是「领域」研究的起源。3Yy19
华夏所能分享的只有这些，而剩下的，便是各国用尽各自资源与人才对「领域」现象的绝密研究，而显然，杀死金牛座的美国与杀死处女座的德国便是该领域的佼佼者，而俄罗斯后来几年对受诅之子的政策缓和也暗示了他们在这方面的有所成就。3Yy19
……也就是说，关于原肠动物病毒的人体实验还在持续进行着。3Yy19
可灵栖笑不出来，因为他和他承诺要挽救的延珠可能都要把希望寄托在人类对「领域」的研究上。3Yy19
灵栖一步一步地走向人类的都市，步履缓慢，宛若彷徨。3Yy19
他忽而止步，冰冷的义瞳挟着难掩的敌意凝望着这座被巨石碑包围的摩登城市，口中念出那个已被赋予了过多指代意的字眼。3Yy19
毁灭一个文明是多么简单，只要赐下能容他们探索与利用的伟力，他们总能在竞争与内耗中毁灭自己。3Yy19
而为的，仅仅是成为能匹配这股伟力的绝对权威，成为那个心之所向的“神”。3Yy19
外星文明的一介逃兵为成神干涉文明的演变，定义文明、改造文明、役使文明，最后摧毁文明。3Yy19
亚特兰蒂斯人为成神借大义发起叛逆，妄图解剖神明、超越神明、凌驾神明，落得个国破人亡。3Yy19
纳綷德国为成神征战世界，野心无穷、虚荣之上，以物竞天择美化千年帝国缔造中的尸山血海。3Yy19
美俄两国为成神搅弄全球，定义正确、输出意识，为终极目标能舍弃本承诺坚守的理想与底线。3Yy19
“成神”——这多像一个蚀刻在一切文明、一切生命的诅咒，让一切的一切都向着伪装作天堂的深渊无止境地狂奔。3Yy19
就连现在，人类各国还在为着消灭原肠动物后的世界新秩序打着缄默战争，夺占资源、科研竞赛，为不知根本存不存在的新秩序神坛磨砺锋芒，甚至为此暂停对能稳定当前备战秩序的黄道带的追杀。3Yy19
“所以，我们终究都是贪婪、傲慢与恐惧的奴隶。所以我们都渴望成为神明。”3Yy19
这就是所谓的世界潜规则，一片笼罩全球所有人类的“黑暗森林”。3Yy19
“无关文明，无关种族，生命总会追求‘神’的力量与权威，可殊不知，无论成神与否，它都会吞噬生命原有的一切。”3Yy19
“到头来，人们啊，永远都会是‘神’的奴隶，却毫无自觉。”3Yy19
复述着库恰托夫院士的感慨，灵栖发觉自己与眼前这座人类都市的距离多么遥远。明明实际距离也就那么点，甚至能说他就站在都市的范围内，可他还是深深感觉，很远，特别远。3Yy19
他不想沦为加害者，他不想代替人类向那两个女孩表示亏欠，他想一路狂奔跑回去抱住那两个女孩，他想向她们倾诉。3Yy19
作为被灌输无数信念的人造人，他确实对背叛了他们的人类痛恨万分，一如菊之丞等人事前对他的戒备与抗拒。3Yy19
“作为灵栖，我想与你携手改变这个世界，还她们……还我们一片光明。”3Yy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