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利特坦率地承认,有那么一会儿,记忆中那些关于老柯温的传说让他有些抗拒独自一人爬下那条恶臭深井的想法。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卢克·芬纳所描述的那个令人胆寒的最后一夜。但职责唤醒了威利特,他爬进了深井里,随身带上一只巨大的行李箱以便拿走任何可能证明极端重要的文件。由于年龄已大,他动作缓慢地爬下了梯子,踏上了黏滑的阶梯。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他发现这是一段非常古老的石头建筑;而那些滴水的墙面上也覆盖着累积了好几世纪的污秽苔藓。他沿着台阶一步步向下走去;一路上并没有遇到螺旋,只不过出现了三处突兀的转弯;这段通道非常狭窄,即便两人并行也有些困难。他一边走着一边数着数字,而当他数到三十的时候,威利特突然听到了非常微弱的声音;接着他便不愿再继续数下去了。41668
那是一种邪恶、亵渎的声响;是那种不应该存在的,自然界中诡诈隐晦的暴行。可以将这声音称作一阵阴沉的哭诉,带来厄运的哀号,或是饱受折磨与痛苦、毫无心智的肉体齐声发出的绝望嚎叫,但这种比喻仍旧忽略了它那极度令人憎恶的本质以及足以让灵魂战栗的蕴意。查尔斯离开的那天是不是就在聆听这种声响?这是威利特听过的最令他惊骇的声音,而且它还一直持续不断地从某个无法确定的方向上传播过来。在它的伴随下,医生走到台阶的底部,并拿着手电筒扫视了两侧高耸的长廊墙壁、巨大的拱顶以及身边数不胜数的黑色拱门。如果算上中部穹顶最高的地方,他所置身的长厅约有十四英尺高,十到十二英尺宽。长厅的地面上铺着不规则的大块砂岩,而周围的墙面与房顶则是由砖石堆砌修建起来的。他估计不出厅室的长度,因为房间一直向前延伸到了无限远处的黑暗里。而且长廊两侧的拱门也不尽相同,有些拱门上还安装着殖民地时期常见的六嵌板式老旧大门,有些则什么也没有。41668
在克服了因为气味与哀嚎引起的畏惧后,威利特开始一扇接一扇地探索起了那些拱门。拱门后都是一些中等大小、有着石质穹棱结构的房间。这些房间显然都有着某些非常古怪的用途。大多数的房间都有壁炉,而壁炉烟囱的走向肯定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工程学课题。在他的身边,许多器械或是像是器械的东西透过一个半世纪积累下来的淹埋尘土与层层蛛网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些轮廓,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器械。许多房间似乎最近都没有人出入,这肯定代表着约瑟夫·柯温最早展开实验的那段时期——它们显然已经被主人给废弃了。最后,他遇上了一间现代得多的房间,或者说至少最近被使用过的房间。这间房间里摆放着油浴[注]、书架、桌子、靠椅与贮物橱,以及一张高高堆积着文件的书桌。桌上的文件显露出了不同程度的老旧迹象,显然分属于几个不同的时代。房间的几处地方还摆放着烛台和油灯;在随手找到了一盒安全火柴后,威利特点燃了那些已经备好、能够直接使用的照明器具。41668
[注:一种化学实验常用的加热手段,通过加热油将温度均匀传导给其他反应器]41668
经过更细致地审视之后,威利特发现这里只不过是一间查尔斯·瓦德最近使用过的书房。房间里的许多书籍都是医生过去见过的,而且有很大一部分家具也是从珀斯帕特街上的大宅子里搬过来的。四下里有不少威利特非常熟悉的东西,而这种熟悉感觉是如此的强烈甚至让他渐渐忘记了身边的恶臭与远处的哀嚎。不过,比起刚走下阶梯的时候,这些恶臭与哀嚎现在要清晰明显得多了。按照之前的计划,他的第一要务便是寻找并带走任何看上去非常重要的文件;尤其是过去查尔斯在奥尔尼庭院的肖像画后发现的那些不祥的文件与笔记。但当威利特开始搜寻查阅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这将是一桩无比浩大的工程;因为这些文件里塞满了纸张,上面书写着古怪的笔迹与诡异的图案,若想要进行完全的解译与编辑,他可能得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期间,他找到了一大袋盖着布拉格与拉库斯地区邮戳的书信,并且清晰地辨认出那上面正是奥恩与哈钦森的字迹;于是他把这袋信塞进了自己的行李箱中,准备将它们全都带出地窖去。41668
最后,威利特找到了一只紧紧锁着、原本摆放在瓦德家大宅里用来装饰的红木贮物橱,并且在里面发现了一批属于老柯温的文件;这还是威利特凭借几年前查尔斯不情愿地让他瞥上一眼时留下的记忆认出来的。自发现了这些文件之后,年轻人显然一直都把这些文件摆放在一起,因为除了那些需要转交给奥恩与哈钦森的文件以及那份密文和密匙外,所有工人们能回忆起来的文件与笔记都摆放在贮物橱里。威利特将这些东西全都放进了行李箱中,然后开始继续检查起其他的文件来。由于年轻人查尔斯眼下的状况的最有待解决的问题,因此威利特最密切关注的还是那些明显最近才书写使用过的东西;然而查阅过那一大堆新近完成的手稿后,威利特注意到了一件极为令人困惑的怪事。这件怪事与查尔斯常用的书写笔迹有些关系,事实上在近两个月的手稿里完全看不见那种他常用的书写笔迹。另一方面,他还发现海量[注]字迹潦草晦涩的符号、符咒、历史笔记与哲学评论——虽然它们毫无疑问是新近完成的作品,但上面的字迹却几乎与约瑟夫·柯温过去使用的古老笔迹一模一样。显然,仔细研究临摹那个老巫师的笔迹已经成为查尔斯近来工作的一部分,而且这个年轻人似乎在这件事情上做到了完美得令人惊异的程度。另外,威利特并没有看到第三种——即,可能是由艾伦留下的——字迹。如果他真地成为了这里的领导者,那么他肯定在逼迫查尔斯做自己的书记。41668
[注:原文是 literally reams of ,字面翻译过来就是“好几令 (纸) ”。令是印刷业中的一个单位,500张全张纸为1令。]41668
在新发现的那些材料里反复出现了一个,或者说一对,神秘的符咒。这对符咒出现的频率如此之高,甚至让威利特在搜索进展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将它牢记在心了。它由并列的两栏组成,左边那一栏上画着被称为“龙之首”的古老符号——它常被用在天文年历里表示着升交点;而右侧那一栏上则画着被称为“龙之尾”——也就是降交点的——符号[注]。整个符咒看起来就像是这样,而医生几乎是下意识地注意到,除开最后那个单音节的词以及那个古怪的名字“犹格·索托斯”外,左右两部分的符咒仅仅相互颠倒的两段音节。随后,他渐渐认出了那个名字“犹格·索托斯”——他曾在许多与这桩可怖事件有关其他文件里见过这个名字的各种变体。符咒的第一部分在医生的脑海里古怪地搅起了一些令他颇为不快的潜在记忆;后来,当他重新回顾起去年那个可怖的受难节里所发生的事情时,他终于意识到了当时回想起的究竟是什么。总之,那段咒符如下所述——这里记录得非常精确,因为威利特有充足的时间去证实它。41668
[注:龙之首与龙之尾, ( “Dragon’s Head” and “Dragon’s Tail” ) 这是古欧洲星相家对于月球交点(黄白交点)的称呼。当月球自南向北穿越黄道时,称升交点(上行交点),当月球自北向南穿越黄道时,称为降交点(下行交点)。故也有称为“月北交”和“月南交”的。]41668
这对符咒一直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加之他又极端频繁地见到它们,以至于医生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在默默地复述它们了。不过,到了最后,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出了所有目前能够看懂的文件;所以,他决定不再继续检查下去,并且准备以后再带着那些持怀疑态度的精神病医生一同回来,再进行一次规模更大、也更系统的搜查。而眼下,他还需要找到那间被隐藏起来的实验室,所以他将自己的行李箱留在了亮着灯光的房间里,再度走进了充满恶臭气味的黑色长廊中。而那种阴沉而可怖的哀号依旧永不停息地在长廊的穹顶间反复回响。41668
之后他走过的几间房间全都废弃了,或者它们的目的仅仅只是用来安置一些腐烂的箱子与看上去颇为不祥的沉重棺材[注];但一想到约瑟夫·柯温过去经营着如此之大的地下建筑,依旧让他觉得印象深刻。他想起了那些下落不明的奴隶与水手,又想到了世界各地被亵渎挖掘的坟墓,接着又想象起了过去那支搜捕队伍最后踏进这里时所看见的景象;然后,他觉得还是不要再去思考这些事情为好。随后,他的右手边出现了一条向上的宽敞阶梯,他觉得过去这里肯定通往某一座位于柯温名下的附属建筑——假如他下来的那段阶梯原本连接着那座建有陡峭屋顶的农舍——那么这段宽敞的阶梯可能就通往那座臭名昭著、只在高处开着裂缝般窗户的石头大屋。突然,前面的墙壁似乎消失了,而那些臭味与哀嚎也变得更加明显起来。紧接着,威利特走进了一片极为宽敞的开阔地。这个地方非常巨大,甚至他的手电筒都没法照亮对面的情况;而当他继续前进的时候,他看到了许多支撑着房顶拱梁的结实立柱。41668
[注:原文是leaden coffins,但是似乎欧洲美国都没有大规模使用铅质棺材的传统,所以用了leaden的第二个意思。]41668
过了一会儿,他遇到了一圈排列成环形的立柱——这种排列方式,让他想起了那些耸立在巨石阵中的独石。在这一圈立柱的中央修建着一个三层阶梯高的底座,底座上方则安放着一张精雕细刻的大型祭坛;祭坛上的雕刻看上去有些奇怪,于是威利特上前两步,准备借着手电筒细细地研究一番。但当他看清楚那些雕刻的时候,威利特立刻颤抖着退到了一边,没有停下来再去研究那些沾染了祭坛表面的暗色污渍,以及从侧面流淌下来的不规则深色细线。相反,他找到了远处的墙壁并沿着它绕了一个大圈。这圈环形的墙壁上洞开着许多漆黑的拱道,并且还向内凹陷出了无数阴暗的小室。小室里安装着铁制的栅栏以及用锁链固定在石室后方凹坑里的手铐与脚镣。所有的小室都是空的,但那种可怕的臭味与凄惨的低吟依旧萦绕不去,而且变得前所未有地引人注意起来;甚至有好几次,这些恶臭与低吟似乎还随着某种若有若无的重击声发生了变化。416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