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城的炊烟割裂暮色，你跪在苇席前，母亲的手很冷。3XzJlX
手中仅有的几枚铜钱在掌心紧攥，殡仪铺的掌柜踢翻你带来的陶罐：“赊棺？不如赊条草绳吊颈！”3XzJlX
野坟岗的鹧鸪啄食流民眼珠，你背尸疾走，麻绳勒进肩胛。腐水浸透草鞋，蛆虫顺裤管爬向膝弯，像极七岁那年在母亲膝头缠绕的彩线——她说男儿膝下有乾坤，可如今膝下只有裹尸的破席。3XzJlX
连块碑都没钱立，你却找了许久的坟地，有路人偶然听见你嘀咕，指着眼前的宽敞大地，你说，以后这里能安置得下一万户人家。3XzJlX
寒门想要入局本已不易，你却连“门”都没有，稀里糊涂地过着生活，连吃饭都难，便成了二十岁的你最真实的写照。3XzJlX
实在饿的受不了了，思来想去，举根木杆，缠点丝线，看看能不能叼些鱼来果腹吧。3XzJlX
淮水将暮色揉成细碎的金鳞，漂杵声惊散苇丛里的鹁鸪。你攥着直钩的手一颤，涟漪荡碎倒影中凹陷的颧骨。3XzJlX
“后生仔，”老妪捶打葛布的水花溅湿你草鞋，“你钩上连鱼食都没多少，钓不着鱼还怪我呢？”3XzJlX
说着，她解开靛蓝布包，黍米香混着槐叶清气漫过鼻尖，“诺。”3XzJlX
你盯着空钩上晃动的日影，喉结滚了滚，嘴硬道：“我不饿，我能钓着。”3XzJlX
老人家一只手拎起浸透的麻衣，腕间木镯磕着捣衣石叮咚作响：“晨起见你折柳枝编鱼篓，日昃篓中犹盛清风。你啊，还是吃了吧。”3XzJlX
“钓着甚？”她将饭团塞进你指缝，“钓云影？钓水月？钓淮阴城头将坠的残阳？”3XzJlX
漂母拧干最后一件襦裙，水珠坠入河面惊起串串银铃：“快拿着吧，老身日日申时在此浣衣，若钓不着前程——”3XzJlX
漂母一脸请你吃了几十天的米饼，在漂母面前，你老毛病又犯了，指着眼前的溪流，说将来若有出头，韩信必然报答，漂母也不信你的鬼话。3XzJlX1
丰邑的老槐筛下碎金，你俯身盯着树根裂缝，枯枝在沙土划出井陉地形。3XzJlX
树影蓦地漫过沙盘，罗裙缀着槐花扫乱阵型。你抬眼见少女歪头打量，眸中映着溃散的蚁群：“你一个大人看蚂蚁打架，竟然看了一个下午。”3XzJlX
“蚂蚁打架很有意思的，你看他们打架，围而不乱，守而不慌，两翼包抄，内有侧应，这不跟作战一样吗？”3XzJlX
季桃拨弄着绿色的“鬃毛”，指间抚过草马：“这便是你贩卖的千里驹？”3XzJlX
你捻起半截蓍草插入马首，晨光在草隙间流成潍水：“草马饮风即驰，可比厩中豢养的肥膘。”3XzJlX
你递出手中草马，以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十里八乡有名的好吹牛皮的穷鬼身份，冲她嬉皮笑脸。3XzJlX
屠夫胯下的那一钻，还有提剑少年的远游，季桃问你为什么要走，外面明明在打仗，你却说，正是因为外面在打仗，你才要走。3XzJlX
天下无敌的项羽不需要你的奇策，那个人间的斗神举起手中长枪，便已是十步敌国。3XzJlX
唯一的问题在于，见识过项羽后，真的有勇气背而敌之吗？3XzJlX
做出这个决断很难，但继续默默无名下去，你也许一辈子都没法鼓起勇气回到淮阴了，你已经等待太久太久了，终于等到那个男人喊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终于等到彼可取而代之，终于等到大丈夫当如是。3XzJlX
犯了罪，和你同案的十三个人都挨次被杀了，轮到你的时候，你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主审官，你郎然开口，理直气壮：3XzJlX
主审官闻言动容，亲自解绑，把你推荐给了汉王，但汉王并没有重视，给了你一个小官，再这样下去，仍是蹉跎。3XzJlX
秦岭的松涛裹着逃亡者的蹄声，你攥着半卷《尉缭子》踏碎栈道残霜。3XzJlX
山涧倒映的孤月却被蹄声搅碎——萧何的玉冠歪斜如倾覆的鼎，锦袍裂口处露出补过的靛蓝内衬。3XzJlX
如果不能跟他回去，便要提剑杀你，因为，不能让你这样的人去到别人的麾下。3XzJlX
反正做不成大丈夫，已经蹉跎半生，死有何惧，既然萧何是唯一一个明白你分量的人，那死在他的剑下也不算无辜。3XzJlX
“项羽的仁是分肉不舍刀，”你摇头，“汉王的仁该是饥民分食的鼎，还有大丈夫所愿的宏图。”3XzJl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