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梆子声刚响过，镇北王府前院的青石板上便聚了黑压压一片仆役，睡眼惺忪，怨声载道。3XzJlX
苏晚踩着晨露出来时，正见李伯扶着门框打哈欠，眼角还挂着未拭净的眼屎，显然没把她昨日“卯时点卯”的吩咐当回事。3XzJlX
“都抬头。”苏晚站在三级台阶上，声音不大，却像浸了冰碴子，瞬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3XzJlX
有个粗使婆子刚翻了个白眼，就被身边人死死掐住胳膊，硬生生把脖子缩了回去。3XzJlX
李伯慢悠悠地踱步上前，抬眼时正撞进苏晚似笑非笑的目光：“李管家，迟到了整整一刻钟，是觉得本妃的时辰不准，还是觉得王府的规矩，你说了算？”3XzJlX
老管家心里一咯噔，脸上却依旧挂着赔笑：“王妃说笑，老奴这就点卯。”3XzJlX
“不必了。”苏晚示意青鸢展开一卷半旧的竹简，“这是高祖皇帝亲赐的王府家规，其中一条，便是‘考工格’。想来是王府安逸久了，各位都忘了。”她指了指青鸢用朱砂新录的条目，“扫庭院要见青石板本色，厨房早膳辰时三刻必须摆到前堂，账房卯正前交昨日总账。办得好，记一功，月底凭功领赏；办砸了，记一过，三过者，罚一月月钱。”3XzJlX
李伯背着手站在人群后，嘴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新主母上任三把火，他见得多了，不出十日，还得哭着求他来收拾烂摊子。3XzJlX
苏晚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最前排一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身上：“你叫春桃？昨日送来的醒酒汤，碗沿温热，汤水却不烫口，盛放的托盘也擦得一尘不染。你用心了。”3XzJlX
春桃吓得脸都白了，慌忙跪下：“奴、奴婢分内之事……”3XzJlX
“用心，就该赏。”苏晚从青鸢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锦袋，亲手抛了过去。3XzJlX
锦袋落在春桃脚边，散开的口子里，白花花的银角子晃得人眼晕。3XzJlX
人群霎时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了那袋银子上，贪婪又嫉妒。3XzJlX
“看到了吗？”苏晚抚了抚袖口的缠枝莲纹，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在本妃这里，没有倚老卖老，只有能者多劳，功者多得。”3XzJlX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李伯，后者正低头整理袖扣，指尖却把缎面揉出了死褶，“青鸢，把功过格的榜贴在前厅，每日更新。”3XzJlX
李伯端着茶盏经过，只听里面议论纷纷，他攥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白。3XzJlX
前日，他授意账房在炭钱上做了手脚，短报了二十贯，就等着苏晚查账时出丑，好让她知道这王府离了他不行。3XzJlX
“李管家，这是昨日库房的出入库对牌账。”青鸢将一本崭新的账册往他面前一推，“王妃说，账房报上来的炭钱，数目对不上。”3XzJlX
他让人改的是库房的老流水账，可苏晚手里这本，竟是她命人新制的对牌账，一进一出皆有采买和库房管事双方的戳印为凭，连每车炭的斤两、验收时辰都记得清清楚楚。3XzJlX
这种对牌存档的法子，是老王妃在时用的，后来被他嫌麻烦给废了，没想到竟被这新王妃翻了出来！3XzJlX
“老奴……这就去查。”他强撑着要去拿账册，却被青鸢避开。3XzJlX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穿堂风里传来，李伯僵硬地转身，只见苏晚正站在廊下，月白衫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3XzJlX
“李管家，你当本妃不知道，这二十贯的差额，是进了谁的口袋？”苏晚将旧账册翻到涂改过的那页，指尖重重点在上面，“王府的蛀虫，可不止一个。”3XzJlX
李伯膝盖一软，当着满院子下人的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顶着冰冷的青石板，只觉得几十年的脸面都被人撕下来踩在了脚下。3XzJlX
“蒙骗？”苏晚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袖中淡淡的沉水香像根针，扎进李伯心里，“李管家，本妃给你两条路。”她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一，交出账房钥匙，去后院劈三年柴，每月领三百文钱。二，戴罪立功，三日之内，把府里所有像你这样的‘蛀虫’都给本妃揪出来，账，一笔一笔地填平。你自己选。”3XzJlX
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那个叫春桃的小丫头正端着茶盘经过，腰板挺得笔直，看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畏惧，只有一丝冷漠。3XzJlX
“老奴……老奴选第二条。”他声音发颤，从怀里掏出那串沉甸甸的账房钥匙，双手捧过头顶。3XzJlX
揪出李伯这条鱼，只是为了搅动这潭死水。她真正在意的，是水底的巨鳄。3XzJlX
青鸢端着药盏进来，见她翻到某一页时突然顿住，凑过去一看，那泛黄的纸页上，“宣和三年，边关战马采购款，三万两”一行字，后面的“已讫”二字有明显的涂改痕迹，墨色深浅不一，底下隐约透出一个“未”字的轮廓。3XzJlX
“不止是账。”苏晚指尖抚过那行字，想起萧景珩肩上深可见骨的刀伤，和他说起“流寇”时眼底的一抹讥诮。“三万两的战马款，若是未到，前线的战马从何而来？若是以次充好，王爷又怎会险些折在几个‘流寇’手里？”3XzJlX
她越想，心越冷。这笔烂账的经手人签着一个模糊的“柳”字。3XzJlX
柳家……原主的记忆里，有个叫柳承泽的文弱书生，是京城有名商号柳家的公子，总爱捧着诗册在她面前唉声叹气，博取同情。她记得，此人似乎与太子府过从甚密。3XzJlX
一个商贾之子，如何能经手王府的军需采买？背后若站着太子……3XzJlX
苏晚正思索间，外头突然传来小丫头急促的禀报声：“王妃！太子府派人递了帖子，说是府上的柳公子，明日要来探望王爷的伤！”3XzJl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