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带着微弱松脂气味的骨针,安静地躺在我随身小包的夹层里,指尖不经意触到时,会带来一点粗糙的、安心的实感。kRO43
普瑞赛斯将它留给了我,连同那片弥漫着苔藓与地衣清苦气味的角落,一同沉进心底。她冰蓝色的目光仿佛还停留在空中,没有迫人的审视,只是平静地指明了一片亟待弥合的裂隙——在游击队沉默的营垒与整合运动灼热的旌旗之间。kRO43
我知道这片裂隙的名字叫做“信任缺失”,而游击队那位从不轻易显露情绪、却能将博卓卡斯替庞大身影也纳入有效沟通范围的白影,或许正隔着无法计数的距离,将她非人的感知凝注于此。kRO43
她把一种可能,像递来一根朴素的缝衣针般,交到了我手中。这份无声的委托,比任何慷慨激昂的鼓动更沉重,它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不是因为怀疑塔露拉的信念,而是因为她相信塔露拉心中那团曾被冰雪与血泪淬炼出的火焰,其底色,依旧是渴望温暖、渴望同伴的。kRO43
风终于小了些,持续数日的狂啸似乎耗尽了力气,只留下疲软的呜咽。kRO43
阳光挣扎着从厚重云层的缝隙挤下几缕,吝啬地涂抹在雪丘顶端,将冻结的营地映照出几片转瞬即逝的金黄。难得的休整期,连游击队那些盾卫沉重的脚步都变得和缓了。kRO43
我找到了塔露拉。不是在篝火边人群环绕的中心,也不在商讨大计的临时会议角落。她独自坐在营地西南边缘一段废弃的、半埋在雪里的冻土墙基上,那是很久以前不知哪个部族留下的残迹。kRO43
塔露拉背对着营地,双腿微微曲起,龙尾有些倦怠地搭在覆雪的碎石上,像一尊被遗忘在废墟边的骑士雕像,铠甲冰冷,光芒被尘土覆盖。kRO43
雪地上,几块被火焰粗暴熔化的黑色晶簇还带着灼烫的痕迹。她脚边的积雪被反复踩踏摩擦,硬得像块冰岩。kRO43
她没有立刻回头。那对即使垂着头也依旧峥嵘的龙角,在惨淡的日光下纹丝不动。只有在她听到我的脚步声近得能扰乱风声时,微微抬起的手示意了一下身边的空位。那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kRO43
我抱着怀里刚温好的、用简陋金属碗盛着的刺柏籽热汤,小心地踩着松软的雪坑靠近,在她身旁留出的空处坐下。kRO43
那汤里加了一点营地储备的、被大家视若珍宝的甜根菜根粉末,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植物独有的、带着点辛涩感的暖香,将我们之间冰冷的空气烫开一小片稀薄的白雾。kRO43
我坐在她身边时,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躯侧方辐射出的、远超常人的热度,如同一座随时会重新喷涌的小火山,连她坐着的冻土残迹表面,那层顽固的冰壳都融化了少许。kRO43
我捧着热汤没有喝,也没有立刻说话。风卷起的雪沫打着旋儿掠过我们前方的旷野,远处有雪怪小队加固冰墙的吆喝声模糊传来,在冷冽的空气里显得孤单又坚实。kRO43
塔露拉依旧沉默着,雕塑般凝固的侧影纹丝不动。但某种无形的、紧绷的、如同引信即将燃尽的压抑感,却笼罩着这小小的一方雪地。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场注定会到来的、来自营地质疑的清算?抑或她自己内心岩浆翻腾后短暂的冷却?kRO43
我将温热的金属碗往她紧握的拳头方向轻轻推了一下,碗,小心翼翼地贴上她冰冷的臂甲边缘。那细微的金属磕碰声,是她沉默疆域里的第一道涟漪。“……有点烫,慢点喝。”我的声音如同汤的热气一样轻薄,小心翼翼地探入这片凝固的领地。kRO43
塔露拉的喉咙似乎动了一下,非常轻微。她仍然没有转头,仿佛视线被前方那片灰蒙蒙的空茫雪原牢牢吸住。就在那沉默即将凝固成第二堵冰墙时,她低沉的、带着长久压抑后粗粝沙哑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kRO43
“阿丽娜……”她的第一个音节几乎是含在喉间的吐息,像烫红的炭不小心坠入雪地,“你觉得……博卓卡斯替和他的人,会不会下一秒就把我们赶出去?”kRO43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我从未在她话语中听到过的……动摇。那不是在质问,也不是在自傲地挑衅,更像是一个人伫立在漆黑深渊边缘,向下凝视时,脚下碎石滚落的细微声响所引发的本能颤栗。kRO43
我怔住了。预想中激昂的辩护,尖锐的回击,都没有出现。这陌生的脆弱感像一根无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我。kRO43
她那总是高昂的、仿佛能劈开一切的龙尾,此刻有些沉重地拖在雪地上,像一把暂时归鞘的剑。kRO43
“……不会的,”我下意识地靠得更近了些,试图用自己的肩头分担那份无形重压的边缘,“博卓卡斯替……他收留我们,不是在施舍。他看的不是口号有多响亮,是能不能在风雪里,把身后的路一起护住。”kRO43
我的目光扫过远处雪墙下,正在指导两个新加入的感染者如何用冻硬的皮索绞紧支架铰链的盾卫老兵。他们脸上没有慷慨激昂,只有沉沉的专注和对旁边笨拙新人难得的、隐忍的耐心。kRO43
塔露拉的肩膀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她还是固执地盯着前方:“雪原游击队,他们……太不一样了。太安静了。”她的语气里没有轻蔑,反而塞满了浓稠到几乎无法化开的困惑与……无力感。kRO43
在整合运动,在那些被点燃的村庄和矿场,火焰与怒吼就是唯一的语言,是将痛苦转化为武器的熔炉。kRO43
“他们就像冻土下的铁块,你怎么敲打都没用,没有火星溅出来……只会让手更痛。”她抬起自己那只曾经可以释放熔岩般烈焰的手掌,在眼前摊开,仿佛在研究自己掌纹里是否真的刻满了失败者的烙印。kRO43
原来是这样。这陌生的、被井然秩序和沉默力量包裹的环境,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将她困住了。kRO43
塔露拉她,暂时驾驭不了这种力量,也无法像在混乱的人群中那样,轻易地找到点燃引信的缝隙。kRO43
这巨大的“安静”本身,让她感觉到了自身力量的渺小与失焦,如同一柄习惯了大开大合的巨斧,面对一片需要耐心雕琢的山岩,竟感到无处下手。kRO43
“塔露拉,”我将那杯冒着丝丝热气的汤又往前推了一点,几乎要碰到她紧绷的下颌线条,“安静的力量……也可以很吓人的。乌萨斯的骑兵冲锋不也是先停下?停下,磨亮刀尖,压住气息——越安静,后面那一声怒吼砸过去才越要命。”kRO43
我努力回忆着普瑞赛斯平静讲述时暗涌的力量感,“博卓卡斯替的盾阵动起来……那静默压过来的样子,比几百条火把围起来叫骂还吓人。整合运动……不也是从最初的几声哭喊,才聚成能把纠察队赶走的叫阵吗?”我试图找到她经历里能映射的点。kRO43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已经化作了风雪的一部分。终于,她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冷风割裂了喉咙:“……他们……能帮我们走到最后吗?”kRO43
这不再是那个志得意满、发誓要焚尽乌萨斯的整合运动首领的质问。这问话里透出的,是久未抵达目的地、身后追随者的阴影日渐沉重所堆积的深深疲惫,如同雪橇在漫长的冻原上拖着越来越重的行囊,车轴承受着即将断裂的呻吟。kRO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