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躁动前夜4(中)3ZUlH1
梦象崩解为纷乱碎片潮退,鲜活的色块,反而被从视界中冲走。3ZUlH
阿赫睁开眼,意识到上方那块暧昧模糊的阴影是天花板时,空气一瞬间郁结成现实的重量压迫呼吸道——往常熟悉的事物轮廓和色彩,全稀释于雾蒙蒙的微光中。3ZUlH
眼珠仿佛被茫茫漆黑与暗红的烟雾笼罩,融杂着些许幽光,那光就像涂染深绿油彩的霉斑,腐化着男孩瞳孔——这是他仍能辨认出的颜色,他明白近视不可能导致如此现象,自己正受体内某种恐怖力量的侵蚀而目盲。3ZUlH
右腿根断口处持续的胀痛,远没刚清除腐肉、碎骨时生不如死,只是不能动弹的残肢和新长出的肉芽,万千水蛭啃噬般瘙痒的异样,让男孩真切的理解腿不再属于自己。3ZUlH
然而在感官恍同麻木的折磨中,男孩却清晰地听见门外的人声,让他觉得生命仍在苟存。3ZUlH
院长找来负责医务室的老师,正与小芽聊着他的病情。阿赫很早就认为,比起当医生,那个总穿着染血白大褂和围裙的壮汉,更像个能漠然处理一切尸体的屠夫。3ZUlH
“你来干嘛。”小铃以很不适合她的、冰冷又恶劣的语气问。3ZUlH
“是小桃子要来,我只是带路的。”随之响起的,是他曾认定一生挚友的嗓音,也是副不搭调的疲累样。3ZUlH
“小芽姐姐,你能把这个交给阿赫哥吗?”唯一正常的,是属于幼女怯生生、很清脆、很粘人的童声,钻进阿赫耳朵。3ZUlH
“对,大家都折了七百多只了,明天就能凑够一千圆满,到时一起送给阿赫哥,希望他能早点康复。”3ZUlH
“谢谢你,小桃子。”女孩回复了些许温柔,“早点回去睡吧,我会把这个惊喜通知阿赫哥的。”3ZUlH
希明也无奈道:“那我先带她回去了,你也别太累着自己。”3ZUlH
他知道自己状况很异常,而内心更生出了裂痕——从最初的剧痛,坠入茫然无措的精神休克中,而一片黑暗包围下,也有熟悉的面孔们尖叫着吵醒了他,不允许逃避,唯有歇斯底里的面对绝望——特别是白天还对两个最好的朋友发泄过。但现在,他只感到一滩死水似的宁静。3ZUlH
“醒了吗?”小芽的脚步逐渐接近,最终耳边响起轻柔的声音,“喝口水吧。”3ZUlH
“是小桃子。”女孩似乎想让语调更活泼点,“这是她们折的千纸鹤,很快要一千只了哦。小丫头忍不住,想提前问你喜不喜欢。”3ZUlH
阿赫探嘴喝完水,冲走喉间梗塞的异感,又抓住女孩温软的手,摸索着接过她掌心的纸鹤:“什么颜色?”3ZUlH
“技术不过关呢。”男孩小心揉抚着纸鹤皱巴巴的棱角,嘴角咧开苦涩的弧度,“医生说我的伤怎么样了?”3ZUlH
“明天就能做手术了,等伤愈装好假肢,你就能和小绿一样重新走路了。”3ZUlH
“那眼睛呢?”男孩平静地捏紧女孩小手,“告诉我实话,小芽。”3ZUlH
对方话语僵住了片刻,阿赫已经能想象她咬着唇苦恼的模样。3ZUlH
“似乎是种很奇怪的并发症。”小芽终于还是如实交代,嗓音透出的心情,简直如阴沟烂泥般沉闷,“很可能是受感染,对神经系统造成了损伤。”3ZUlH
“目前没发现,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体力已经能支撑做手术了,不然再拖下去可不好办。”小芽微感欣慰道,又突然转口,“如果还是不行,我就去找灵梦姐,求求她把你变成龙芽使。”3ZUlH
“哪有那么容易。”男孩没想到她会提到这码事,“敢那样做的,要么死了,要不变成行尸走肉。”3ZUlH
“如果是阿赫一定行的。”小芽似乎超认真在思考这个可能性。3ZUlH
两人此时都顶着黑眼圈,小芽是因为困乏,而阿赫更是因失血过多,少女窅黑的眸子,与男孩幽绿色的瞳仁对视着, 然而男孩却看不见少女双眼的模样。3ZUlH
“小芽,刚刚希明来了吧。叫他和苏晓回来睡吧,你也能休息会。”3ZUlH
“不行。”小芽倔强地摇头,“那两个得寸进尺的家伙,怎么能放心他们照顾你,而且——”3ZUlH
“明明大家就要去联邦了,却非节外生枝,硬拉着你去狩猎祭。现在弄成这样,只有阿赫你受苦,可他们——特别是哥哥,现在还只关心着自己的破事……”3ZUlH
“其实是我自愿去的。”男孩突然以讲故事的语调,轻松道。3ZUlH
狗吠声突然打断了温馨的谈话。阿赫看向窗户方向,那条他养的小黄狗,不知受什么刺激,似乎正贴着墙,发出凄厉、甚至让人觉得恐惧的哀嚎。3ZUlH
除狗吠外,一连串惊悚的咕咕声,也伴着敲击窗玻璃的异响,刺激着两人耳膜。3ZUlH
小芽望着窗外的黑影,满是嫌恶道:“还有只讨厌的怪鸟,怎么赶也赶不走。”3ZUlH
女孩目光不自然地,被那只黑鸟散发着诡异绿光的邪眼吸引,猛地觉得和阿赫发绿的双眸有些像。3ZUlH
“这一批也快长大了呢,真不容易。养熟了,却要被我们吃掉。”3ZUlH
“就像这只纸鹤,注定飞不起来,为什么要将心愿寄宿在上面呢?这不是没意义吗?超讽刺啊。”3ZUlH
“小芽。”男孩以让她颇觉陌生的口吻问,“我今天捏死了那只蜻蜓,是不是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3ZUlH
阿赫发呆似地回忆着:“那是风铃苑刚建成的时候吧,苑里养的小鸡仔小兔子,都被杀死了,大家看到都说残忍,生气害怕得不行,却不知道凶手是谁。”3ZUlH
“我也真是失败呢,初次作恶竟然就留下败笔,还被清理尸体的女孩子找到了。”3ZUlH
“最后被她狠狠教训了顿,但她却帮我隐瞒了罪行,只是逼着我发誓不要再那么干,并承担起今后照顾饲养仓的责任。”阿赫慢慢竖起三根手指,“但除了你,小铃老师也早知道了,这是共三个人知道的秘密。”3ZUlH
“我只是想试试杀生是种什么感觉,生命为何能脆弱成这样子呢?只不过扭断脖子,稍微踩几脚,拿刀往身上乱划乱刺一通,血流了满地,然后就死去了。”3ZUlH
“小铃老师告诉我,如果觉得虐杀动物很愉快,那就尽情去做吧,当着大家的面去做,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我是怎样杀了它们的,而所有人,都会把我当成那些人贩子一样看待。”3ZUlH
“我们被抓住时的糟糕经历,过了那么久,还不时会出现在噩梦里呢。”3ZUlH
“被饿死、走丢的、凌虐致死的同伴,特别是露姐,我现在还记得她死时像剥掉皮的青蛙的样子。”3ZUlH
男孩陡然捂住嘴,喉头剧烈抽搐着,然而小芽却只是怔怔望着他,似乎在望着什么怪物。3ZUlH
并不仅仅源于天性,还因自己做不到的事,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生命,能以种种令人惊叹的姿态办到。他想不通并羡慕着高飞的鸟儿,潜水的鱼儿,攀岩爬树如履平地的猿猴……3ZUlH
笃信青龙神的老人曾告诉他,那些男孩所向往视若奇迹的生物习性,固然是神明的恩赐,却也只是它们普通的生存方式,正如猎人操纵工具狩猎一样。3ZUlH
男孩家乡是个位于沉梦之森北边,山林谷地间的小村镇,居民多以狩猎为生。他总爱缠着身为巡林客的父亲,了解猎手刺激的冒险经历、莽绿废土的常识与有关荒神的众多可怕传说,并以父亲猎取回挂满房间的战利品而自豪。3ZUlH
而对如此喜爱动物的男孩来说,孕育着无数生命的沉梦之森,却是个挥之不去的梦魇。3ZUlH
男孩还在流着鼻涕乱跑的岁数时,就待在山岗上,亲眼见证过村里的狩猎队刚出征,便被误闯入村口的强大兽魔袭击,虽然怪物最终被射杀,猎人们却也付出了数条人命的代价。3ZUlH
在那样严酷的土地讨生活,人与森林的共处,是最最重要的一课。3ZUlH
但男孩却讨厌幽黑阴森的树林,他认识的所有人,一进入里面,便转化为另一种生物,冷静、鬼祟,宛如潜伏在田间的毒蛇。3ZUlH
那样杀机四伏的密林,吞噬了阳光,也仿佛吞噬了人心与生命。3ZUlH
刚满七岁那年,按照传统,男孩到了学习如何拿枪的年龄。3ZUlH
他与自己最好的朋友,潜伏在山丘茂密、爬满虫子的灌木落叶堆中。3ZUlH
“照你们一直练的,瞄准好,抓住机会扣下扳机,一定要果断。”3ZUlH
教导他们的男人冷漠叮嘱着,他的猎枪也上好膛,生与死的三点一线,正标示着一头带幼崽的落单母鹿。3ZUlH
“可它带着小孩啊。”男孩不懂什么是仁慈与怜悯,可他透过狙击镜看到小鹿与母亲嬉戏觅食的场面,却本能地扣不动扳机。3ZUlH
“笨蛋。”朋友小声抱怨,口气满是瞧不起他的意味,“这么蠢怎么当个猎手。”3ZUlH
扣下扳机的瞬间头脑是空白的,他只听到三声枪响的混合噪音。3ZUlH
男孩俩瞄准的都是母鹿,人生中第一发以猎杀为目的的实弹,理所当然失败了。3ZUlH
原来生命死掉的声音是这样的啊——枪响仍震撼着耳膜。3ZUlH
男人如一只矫健老狼,隐秘又飞快地奔跑到尸体前,倒拎着小鹿纤细的腿,把猎物晃荡着提起来,展示给追赶上的俩男孩看。3ZUlH
比起朋友的兴奋,男孩却感到一阵骨子里冻成冰渣的难受——那是他观察家里的标本时完全不同的体会——幼鹿被死亡凝固的虹膜,尚残留着纯真的温度,让他想起片刻前,透过狙击镜所看到的小小生命,还是那么的活蹦乱跳。3ZUlH
父亲顺手一枪,男孩被枪声吓得发抖,那一瞬间他真以为自己会死。而枪口最终开火的方向,却霎时响起令男孩永生难忘的惨叫,短暂的挣扎与枝叶断裂碰撞声后,再次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3ZUlH
跟着父亲找到母鹿的尸体时,男孩恍惚明白了在黑暗森林中通行的真理。3ZUlH
这就是死掉的声音啊——母鹿的惨叫,还有尸体倒下的闷响,取代了枪声在脑海回荡。3ZUlH
然而这时,遥远的森林深处,却再次漫延开骇人的声波——比雨季的雷声更可怕,宛如龙神的咆哮,惊起万千鸟兽逃亡,彻底覆盖了男孩脑海,将那声惨叫、脆弱生命消亡的声音,从意识褶皱里驱逐。3ZUlH
面对地动山摇的异象,男孩俩只是如提在猎人手里乱晃的幼鹿死尸般惊慌。3ZUlH
猎人远望着声波传来的方向——天际腾燃的火云,哪怕隔着广袤密林,也照亮了他铁铸般的脸。3ZUlH
然后,战火点燃了他讨厌的森林,却也席卷过他家乡,烧毁了一切。3ZUlH
PS:风铃苑的剧情需要铺垫,大家别厌烦这些章节啊,都是些苦命的孩子,要怪就怪狠心的作者菌吧。3ZUl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