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精神好很多,休息得还行吧?”3YJoL2
见阿赫半躺在床上,一副心平气和的姿态,陈希明稍稍松口气,平常清亮的嗓门,却仿佛为配合朋友伤势,而特地透出几分憔悴:“下午的手术,一定要加油。”3YJoL
“嗯,你倒像没睡好呢。”听出他声音里的勉强和不安,阿赫向床边移过视线。3YJoL
望着发小眼球里,如霉斑变质的——暗绿混杂血丝的翳子,希明打了个寒噤。他认罪般坐好,死盯着扣在腿缝处的双手不敢抬头。3YJoL
宿舍内以往闻惯的樟脑和迷迭香清新剂的味道,被浓烈的消毒水气掩盖。希明过敏似地摸摸鼻子,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道。3YJoL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非拉你去狩猎祭,不会变这样。”3YJoL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阿赫面目冷漠地别过头,拒绝了他的自责,“你和苏晓要怎么办?”3YJoL
“你们吵得那么凶,都是我的原因。作为朋友,不关心下行吗?”3YJoL
“你说什么呀,全怪苏晓没看人脸色。”希明讷讷说,“那臭混蛋,简直把妹妹当妈妈来撒娇。小芽会生气是当然的吧,害我也被牵连。”3YJoL
“第一次去森林打猎时的梦。”阿赫口吻没多少强调的意思,他肯定希明会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3YJoL
右手不自觉按上胸口,希明的呼吸一下如风箱被压扁,变沉重许多。3YJoL
“还记得我们怎么成为朋友吗?”阿赫自顾自道,“你成天往我家训练场跑,弄得父亲都把你当第二个儿子了。”3YJoL
“是我太冒昧了。”希明脸色铁青地强笑,“叔叔的教导,真的很感谢他。”3YJoL
阿赫黯然颔首:“嗯,他那时总拿你当例子,批评我太软弱。”3YJoL
希明尴尬抱着脑袋,头皮上微小的发茬,最近长得更扎手了。3YJoL
“我是不是活得很消极。”阿赫深深垂落头,“总担心些有的没的。身为猎人的儿子,竟连对动物开枪都不忍心,父亲他就是嫌弃我这份软弱,才抛弃我的吧。”3YJoL
“没这回事。”再无法忍耐胸中积压的块垒,希明恢复了一贯大嗓门,“叔叔他一定在找你!”3YJoL
话冲出口,小光头猛然意识到答了不该接的话题,只能麻木地望向宿舍内另外两张空着的木床。3YJoL
“哈,你也知道我家那情况。老爹只会吹嘘过去那点军功——不过是联邦维和军手下挂名的保民团罢了,还一场败仗就当了逃兵,整天被别人耻笑,却活在腐烂的荣耀感里,动不动就发酒疯,打人来泄愤。”3YJoL
“我曾渴望成为叔叔那样的巡林客,靠本事可靠地养活家人,而不是跟混账老爹一般没出息,到头来啥都不是。”3YJoL
“可我不愧是老爹的种,逃亡路上什么都没了,特别是小望,当初老爹怎么对我和妈妈,我就怎么对她的,结果连想补偿都办不到。”陈希明恍然惊觉眼眶中转着泪水,“看到苏晓那样对小芽就生气。”3YJoL
男孩慌张拭去眼泪,又想起好友看不见,心底更觉涌起罪恶感。3YJoL
“——但有时我也想,苏晓才是院长希望培养的那种人吧。”3YJoL
“有着自己的目标,能不顾别人眼光,坚定地为梦想而活,比起他,我就只会胡搅蛮缠罢了。”3YJoL
“我在怕面对吧。”希明摇摇头靠上椅背,“你也千万别把我的事,透露给他们兄妹。再怎么样,小望也不会安息。”3YJoL
就在他沉浸于过往与现实,将内心撕裂的感伤中时,封闭住这种气氛的小小空间的门,猛地被推开。3YJoL
希明下意识回头,却被苏芽突然闯入的身影,惊得蹦起身。3YJoL
“这是艾伦亲口说的,她就在外面!”苏芽忍着哭腔道,“说城主要把所有兽潮里受伤的人都清理掉!”3YJoL
“是吗?”阿赫却平静地低下头,“小铃老师知道吗?”3YJoL
“对啊,院长知道不?”希明瞬间如找回主心骨,求救似抓着苏芽肩膀问,“她一定会阻止的吧,还有赵老师,她那么厉害,一定不会让艾伦得逞!”3YJoL
门口“哐啷”传来异响,赶上来的西村绿勉强扶住门框,拐杖掉在她脚旁,少女面色惨白得随时像要昏厥。3YJoL
苏芽挣开希明的手,将一直紧抓的信封塞进内兜,反头跑出去。3YJoL
她从西村绿身边绕过——残疾少女似终于确认了身体撑不住的信号瘫倒。3YJoL
“希明,快跟上去。”阿赫冷静地催促,“小芽现在怕出事。”3YJoL
“那你怎么办?”希明条件反射要追上去,又回头担心着发小。3YJoL
话刚脱口,阿赫就身体痉挛地捂住嘴,腰佝偻着如恶心挣扎的肉虫猛烈咳嗽。粘稠的红黑色脓液从指缝渗出来,呕出的污血把少年的睡衣和床单,都沾染得触目惊心。3YJoL
“喂,别吓我啊!”希明颤抖着迈出几步,又拿这情况没办法,不敢触碰好友,“你撑着点,我去叫医生。”3YJoL
小黄狗这时跑进屋里,跃起一双前爪攀住床沿,兴奋得尾巴都要摇断。面对久违的发病的主人,那叫声欢喜又混着哀愁,惹人心酸。3YJoL
少年听见了熟悉的犬吠,声音含糊地回应宠物,衰弱到极限的躯壳,似乎好过了些。哪怕眼睛看不见,他却仿佛接受了某种感召,转头朝向窗户。3YJoL
那头数天来纠缠不休的黑色怪鸟,不知何时,孤零零立在窗外,如早已死去的标本。3YJoL
回答他的是鸟喙高张唱响的音波,重重旋律如从地狱业火喷发的裂口奏响,只有他听得见。3YJoL1
身体在同旋律共鸣的冲击中变得滚热。四肢、神经、眼、脑、血液、骨髓……连续折磨他的幻觉和疼痛,全融化在灵魂也为之震颤的发烫中。3YJoL
他从那饥渴中感受到憎恨、无奈、疯狂、悲伤……还有满满的着迷和爱。3YJoL
苏芽跑出宿舍时,再没见到一个学生,而院长正站在操场上,和赵老师、还有那位金发的大姊姊交代着什么。3YJoL
不远处晴姐姐和明子姐也发现了她,向她这边紧张地走来。3YJoL
对啊,有小铃老师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她会保护我们的。3YJoL
收拾起恐慌的心情,少女摸索了会上衣,信封好好地藏在兜内。3YJoL
明白那支小枪对解决现状并没用处,少女还是体会到些许安全感。3YJoL
苏芽转而望向孤立在游乐场内的小魔女。空旷的游玩设施包围下,在单双杠旁发呆的艾伦,一如脚下拉长却更显细小的影子般孤单。3YJoL
苏芽挺胸鼓起勇气,向这位和灵梦姐一样与众不同的同龄人走去。3YJoL
五年前,明明还和她们是朋友,一路共患难熬过来,为什么要互相伤害呢?3YJoL
然而身后却有人扣住她肩膀,回头看是晴姐姐,连印象中一向大大咧咧的明子姐,也冲她神情凝重地摇摇头。3YJoL
少女转身化泡沫遁入隙间,随身飞着的红纸鹤也瞬时隐没。3YJoL
小铃原地思量了片刻,望了眼依旧显得懒洋洋的小兔姬,这才漫步向游乐场走去,隔着约莫五米远,站到气势汹汹的魔女面前。3YJoL
原本埋头打量着自己影子上动弹的猫耳,自娱自乐的艾伦,闻言面色冷漠地抬起头。3YJoL
“特使阁下,昨日已由城主司马阿求亲自下达戒严令,您应该清楚吧。”3YJoL
小魔女的神态仿佛一夜间趋于成熟,未等小铃回复,便继续咄咄逼人道。3YJoL
“现在全城安全已受到严重威胁,调查局有权对疑似感染者进行搜捕,恰好,您这里有一个。”3YJoL
“那个男孩只是普通的伤患,并未出现任何感染症状。我将他安置在风铃苑,应该没对贵局造成困扰吧。”3YJoL
“这可不是一般的尸疫。”谈话间,不断有奇异火花,从艾伦身上旋舞的影焰飘落,“此次兽潮已确定由‘逢魔夜枭’引发,鬼芽尸的潜伏性和感染规模都非常人可预料,昨日的蓬莱号事件就是明证——它过去在联邦境内掀起的灾难,特使阁下,不会还没我这个边境之民了解吧。”3YJoL
风铃苑主的表情依然不为所动,却已然明白被抓住死穴。3YJoL
“把那个男孩交出来,我会把他限制在隔离区,除非确认尸变,否则不会伤害。”3YJoL
“没有通融余地吗?”小铃做出的努力,已不像她身处位置能说的话,不是作为特使,而是一名师长。3YJoL
“这是城主的命令。”艾伦没有正视她的双眼,“我本人来就是最后通牒,十分钟后调查局行动队将突入进行清理。阁下该明白,联邦大使馆早在六年前就裁撤了,风铃苑内仍归属本城领土,不享有任何外交豁免权。”3YJoL
而这些人的声音也如潮水涌来,反复回响着,仿佛全天下的嘴都在耳边聒噪。3YJoL
明明那时小铃老师让他们写遗愿清单——生命只剩一年、一个月、24小时内要做的事,根本不愿动笔写一个字。3YJoL
每一条生命,都有难以计数的原子排列——不管怎样雄壮,又怎样小巧的动物,在微观上都是与它们身长,有若须弥芥子之差的粒子构成。3YJoL
而人的生理感知、思想活动,也由庞大的原子集合与精确的物理规律来确立,那到底是什么规律,主宰着每个人的生死运命呢?3YJoL
小铃老师总爱把一些难懂的书,藏在给小孩子看的书架上,从宇宙起源到生命的诞生,那些作者为什么会想知道这些答案?——初次听村里老人说,人类所居住的大地,实际上是一颗球体时,自己又感到多么不可思议呀,为那种叫“引力”的——能把所有东西,束缚在脚下这颗名为“地球”的星星上的力量而痴迷。3YJoL
男孩无力发抖着,如云起云灭的幻视,让他看见幼小的双手染满鲜血,脚下是小鸡兔崽的尸堆。3YJoL
明明杀了那么多小动物,当血沾满双手,溅上脸颊——尸体尚存温热的毛发上黏结的,那种恶心的触感,才体验到与被别人伤害时截然不同的恐惧,以致把写着名字的笔记本掉草料里,被小芽捡到。可罪行败露的惶恐,也及不上亲手扼杀时的恐惧——只有那样做,才明白生命究竟是多脆弱的东西。3YJoL
对了。还有小铃老师摇晃着自己的肩膀时——发现小孩犯错,大人的手是多有力量,无法挣脱,只能被逼着看那锐利的目光,听她高高在上,演戏般念着令人折服的台词受教育。3YJoL
少女战战兢兢打开床头柜,从里面翻出那只折皱的黄色纸鹤,递到少年摊开的手心。3YJoL
原本一片浑浊的视界里,随着光影追逐交错的重合,最终映出纸鹤清晰的轮廓。3YJoL
阿赫看见了光,从窗外射入他眼膜的光线中,漂浮着看不清的微尘。如此轻浮,如此渺小,正如他曾见过的那些生命。3YJoL
那些五年中被他遗忘的死的画面,再度随光明的回溯重现——很小时,站在村头的山岗上,见到被兽魔杀死的猎人;战乱逃亡途中,不重样的死法逝去的人们;被人贩子抓住的地狱里,被凌辱后剥皮的姐姐,奄奄一息自杀的小孩——3YJoL
目光最终定格在饲养仓发生的残杀案,所引起的怀疑气氛中,那时还留着男孩子般短发的小芽,单独叫住了他的场景。3YJoL
恍然抬起双手,粗大的血管和肿胀绿色淋巴线,正在骨瘦如柴的双手上起伏蔓延,脸上想必此刻也覆盖着如此丑陋的东西吧。3YJoL
少女被恐慌扭曲的可爱面容,在他眼中换上了另一幅形象——蓬勃有活力的火焰,被包裹在健康的肉块内。3YJoL
对啊,自己所看见的是世界是扭曲的,十三年来,透过自己的眼,强加到身上的扭曲,逼着人去做扭曲的事。3YJoL
少年困惑地自语着,托着纸鹤的手握紧——承载着一个小女孩祝福的纸鹤,就这样被轻易捏坏——在指尖窜出的绿火舔舐下,受侵蚀变黑,眨眼化烟灰飞起,混入空气漂浮的微尘中,如堇花凋零。3YJoL
多年前,父亲杀死的幼鹿,被倒拎着的尸体,在黑暗森林的光影中晃曳。3YJoL
希明领着形同屠夫的校医闯进来,医生第一时间就注意到阿赫非人的异状,从手术围裙里果断掏出把大口径左轮。3YJoL
枪声振荡,让在场的小孩都霎时头脑空白。子弹正中阿赫眉心,穿透了血管蛇形的脆弱皮层,打碎头盖骨,削飞大半个头颅。3YJoL
血肉碎沫还有脑浆,溅射到少女鹅黄色的裙子上,大块大块变色漫延。3YJoL
“什么——什么啦……”希明不可置信地望着好友的脖腔里,一抽一抽往外喷着脓血。3YJoL
左轮枪掉在地板上甩远。他有如狂犬对夺去好友性命的大人撕咬着。鼻涕眼水划过因仇恨变形的面孔,哪怕被医生使劲殴打,也无法制止那股疯劲,却还是被体格远胜过他的大人掀飞,当少年要再扑上去时,小绿近乎发狂的惨叫,却让他硬生生停下。3YJoL
比血腥味更污染空气的异样气息,浇灭了烧炸胸膛的火焰,逼希明扭过头。3YJoL
即使脑袋像裂开的西瓜,也没倒下的尸骸,正有大团大团孢子似密集的肉块在脖子上膨胀。3YJoL
四肢也异化为畸形而强壮的肢体,断腿根冒出一连串迅猛增殖的肉瘤,原本男孩的手掌,还有赤裸的独脚,都覆盖上一层漆黑的角质层,形状犹如巨型的蹄子,一看就善于奔跑。3YJoL
眼前如心脏蠢动着的庞然肉块,让希明无来由想起被剥掉皮的鹿身。黑绿色的血管筋脉虬结,肉块沉重得连木床都压垮了,输液架也随之倒下,药瓶“哗啦”一声摔碎。3YJoL
一条扎破肉皮、由血管缠结成的浮肿触手,从瘫在地上的少女身边闪电刺过,如捕食虫子的蛙舌,精准抓住逃开的小黄狗,慢慢缩回肉块身旁。3YJoL
即使全力挣扎,这条只能被欺负的弱小生命,却挣不脱主人赋予的命运。3YJoL
那是“长庚”还很小、还能捧在手掌上逗弄的时候,还有啃着骨头撒欢,陪他玩耍训练的时候——种种如今已微不足道的回忆,在新生的“怪物”心灵中划过。3YJoL
触手扩张为血淋淋的腔口,猛然吞噬小狗,浓稠的体液溅射一地,没有带来痛苦,将亲手养大的伙伴,温柔地吃掉。3YJoL
只有薄皮包裹的狗头,从脖子伤口处膨胀的肉团中长出来,可以清晰地窥见里面的大脑半球皮质在蠕动,鲜绿色的涎水从狗嘴犬齿间淌下,冒着烟腐蚀穿木地板——这是头只应存在于噩梦中的人面犬。3YJoL1
而那张人脸,肥硕扭曲的五官,赫然是希明无比熟悉的,放大了数倍的“阿赫”。3YJoL
曾经失去光明又重见光明的眼球,闪烁着绝望色的幽绿与强欲色的血红,所点燃的妄念之火——扭曲成纯真消逝的螺旋。3YJoL
PS:小铃其实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生,她只要拖延住时间,就有很多途径从艾伦手下保下阿赫,就算拜托梅莉也可以把所有学生藏起来,站在小铃的立场,是绝不愿和议长派爆发直接冲突的。只是小芽太急了,而阿赫意识动摇也认为自己被放弃出卖。大人许多耍弄手腕的事,在孩子眼中通常非黑即白,再怎么懂事,终究是孩子。不过就算小铃不被误解,事情也不会改变。3YJoL
最后一句阿赫的心声——“私の目は被害者の目,私の手は加害者の手”,来自《星星公主》第29话的标题,嗯,喜欢治愈的朋友可以去看下,作者鬼头莫宏。他还有一部更强的名作《地球防卫少年》,也必须先看原作漫画,再考虑补动画,神曲阿姨说就是地球防卫少年的OP。我是大一时,从《科幻世界》一期特刊的科幻动漫介绍中知道其作品的,看完漫画后当年夏天那个凉爽,现在也是炎炎夏日,大家正适合补这类番,保证温度能下降个七八摄氏度。接触了鬼头的心灵洗礼,相信在大家眼中,从此老虚是路人。3YJoL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