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供雨天集会和节日演出的风铃苑礼堂内，三百余名孩子大体上保持着安静，按班级、年龄自觉地分方阵坐着。41uVQ
这是苑内少有的砖制建筑，精心涂漆的横梁与花岗石柱支撑着宽广的穹顶，上百盏白炽灯所排构的凤凰图，在孩子们头上展开光辉双翼。41uVQ
主席台后深红色的帷幕上，以金线织就了联邦的五星火炬国徽，还有两侧插着的蓬莱号旗帜与五德凤凰旗，搭配偏黑色调的装饰风，所营造出的庄严氛围，极有利于培养学生的荣誉感和集体意识——然而今天刻意维系的这份肃穆，却压抑着所有未成熟的心，滋长着惴惴不安的刺激。41uVQ
梅莉站在关闭的正门处，释放结界隔绝着礼堂与外面的交流，这只有她能通过灵感多普勒境界，静观前院内事态的发展。少女已做好准备，稍不对劲，就将整座礼堂隙间化，转移到她的世界内。41uVQ
少女目光巡视着大窝雏鸟般黑压压凑集的学生，一众老师正在安抚这群不清楚现状的小毛头，而本该有权威坐镇的主席台却空无一人。41uVQ
梅莉见状思忖着：据赵将军所说，除了收养的孤儿外，还有一些平民家的小孩也在苑内就读，小铃先生可谓是用心良苦呢。但这种情况，没谁能代替她主持大局呀。41uVQ
少女顺红毯走进学生座位间的过道。低年级方阵边，她注意到一个怀抱塑料糖果罐的女童，全身都在发颤。梅莉认出是不久前和她拉勾的孩子。41uVQ
“我好害怕。”平素无忧无虑的小脸蛋，满布阴郁，“苑里从没像现在这样让人难受。”41uVQ
肩膀被陌生的手轻拍了下，女童脖子一缩，心惊地回过头，正对上金发大姊姊和善的笑容。41uVQ
“你叫小桃子是吧。放心，小铃先生处理完事情就会过来的，姐姐也在一起陪你们。”41uVQ
见女童当宝贝抱紧的大糖果罐里，装满了各色千纸鹤。梅莉浅笑着拍拍手，似响应无形的魔咒，盖子自行扭开浮上半空。41uVQ
她胸有成竹地向两人摊开手，一只红纸鹤静静躺在掌心——41uVQ
女童目瞪口呆挪动视线，一只只纸鹤从罐口飘出来，她恍然明白了什么，小胳膊激动地把糖果罐举高，彩虹般的“鸟群”蜂拥流出。从第一只飞上“凤凰灯”所照亮的半空，吸引了周围目光后，成片小脑袋都哗然抬起来。41uVQ
梅莉指挥着斑斓的折纸马戏团，跳起了壮丽的朝凤华尔兹。41uVQ
少女天然亲和的气场，抚平了学生们躁动的情绪，至少这一刻他们都顺应着内心惊喜，仰望着近千只纸鹤伴随令人舒适的风，从自己头顶上掠过，变幻出千奇百怪的舞姿，飞往主席台上空。41uVQ
如顽皮的妖精时聚时散，“鸟群”划过百花缭乱的轨迹，追逐着无色境界内波动的共鸣，不断俯冲又盘旋，交织成一出盛大而华美的舞剧，点缀着庄严礼堂，宛若落英缤纷。41uVQ
表演着表演着，一直留意外面的梅莉，却渐渐心不在焉起来，又过了一会，变紧张的神色，陡然透出几分凄楚，少女脸颊上，最终滑下两滴晶莹的泪珠。41uVQ
在几乎所有人都沉浸于魔术中时，小桃子却察觉到身旁魔术师的悲伤，担心地扯扯她袖子：“姐姐，你怎么哭了？”41uVQ
“没什么。”金发少女慌张拭去了泪痕，“有只小鸟飞走了，飞到我们再也见不到的地方。”41uVQ
初次拿起枪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独当一面，能凭本事在森林里无畏地活下去。41uVQ
那时还未领悟到，自己只是在大人和村落保护下，脆弱的幼崽而已。41uVQ
对幼崽致命的猎枪，在主宰世界的真正力量掀起的灾难前，和一根烧火棍也没区别。41uVQ
那天，面对远方付之一炬的家园，男孩一直以来相信的东西，被扔到地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而那个他瞧不起——有着厉害的父亲，却懦弱气十足的朋友，却反过来安慰他。41uVQ
希明树在原地发傻时，奈德医生已捡起掉地板上的左轮枪，然而还没来得及找掩护，扣住扳机的右手就猛然被触手尖贯穿，随即鞭状残影挥落，和另一只紧握手术刀的手，齐齐掉到地上。41uVQ
“别乱动哦，医生。”甩动着尾尖沾血的骨刃，人面犬狞笑的嘴几乎裂开至耳根，“我只是给你做个小小的手术罢了，你这几天的治疗让我挺难受呢。”41uVQ
“阿赫……”仿佛膝盖的骨头被抽走，希明噗通一声趴下，“你出什么事了？”41uVQ
他望了眼想逃跑却伤重摔倒的医生，严实戴上的口罩，让大人的惨嚎也含糊变形，却反而更折磨着耳膜。41uVQ
回应他的是蛇群般的触手刺入医生体内，血肉喷涌飞溅，如小孩撕扯蜻蜓的残暴虐杀下，这个一辈子不知解剖了多少人体的黑医，也最终落得个死无全尸。41uVQ
“谢谢你的担心呢。”发泄着嗜血的渴望，人面犬边陶醉地打量着新生的后肢，“但我现在很好，从来没这么好过。”41uVQ
由男孩异化成的犬首鹿身的怪物，屈起强有力的四肢扑到医生尸体上，坚硬如铁的蹄子将整个胸腔踩塌裂下去。它埋头啃噬着内脏，享受那从未体验过的鲜嫩口感在舌头上化开，填胀胃袋的充实感。血肉被犬齿贪婪撕咬，反复回响的咀嚼声，混杂着骨头渣子破碎的呻·吟，让希明如坠地狱。41uVQ
似暂时缓解了饥渴，满嘴是血的怪物转过身，面对靠墙瘫软的女孩，伸出粗长的舌头舔着脸上肉沫。41uVQ
“这不是真的……”西村绿想站起来，身子却软趴趴使不出力气，“这不是真的……”41uVQ
“小绿，你知道吗？”人面犬眼中红与绿的螺旋，完全夺去了她的心神，“你笑起来总不自然，让人一看就提不起劲的笑，还不如哭。”41uVQ
就在怪物嘴里的血腥，都喷上女孩崩溃的脸时，一股刺鼻的异味从她胯下弥漫。41uVQ
宿舍的天花板猝然被击穿，一道红发飞扬的人影闯进来，砸落人面犬背上。暗芒骤闪，数条触手喷血断裂，她与怪物缠斗在一块，挟带着千钧之力的军靴，踢小狗般将人面犬踹飞到窗户边上。41uVQ
“喂喂。”小兔姬甩去军·刺上的污血，拦在两个孩子身前。留意到地上被吃得血淋淋的残尸，女猎兵眼神如同硝烟烈烈的炮口，“这种错误，可不是打屁股就能原谅的了。”41uVQ
“嗷呜呜……”伏下身体，喉头发出低沉的威胁声，人面犬筋肉上被剜开的糜烂血洞急速愈合，它眯着眼估量了下形势，猛冲向玻璃碎裂的窗口。41uVQ
“我要去找小芽。”“阿赫”却回头朝他咧嘴狞笑，“我得到了力量，能保护她。”41uVQ
曾属于三名男孩、总少不了热闹和温暖的寝室，被怪物一头撞出个再无法填补的窟窿。41uVQ
更多阳光透过怪物逃离的“狗洞”洒进来，希明却觉得自己仿佛被冻僵的蠕虫。41uVQ
西村晴这时从门外扑到妹妹身前，她惊恐地扶起小绿，这才发现妹妹已然失禁，连裙底都完全湿了。41uVQ
近乎耻辱的情况下被姐姐抱住，女孩眼瞳坏死般看向那张熟悉的脸，张张嘴像要哭出声时，却突然两眼翻白，昏厥过去。41uVQ
“先收拾烂摊子吧。”小兔姬望望狼藉的现场，还有失魂落魄的男孩，懊恼地叹口气。41uVQ
从宿舍逃出来的人面犬，正嗅着记忆中强烈的气味，向前院自由跑去。41uVQ
它看到了那对它来说最重要的女孩，被几名坏大人看守着。41uVQ
见怪物来势汹汹，护在苏芽身前的竹原明子，右臂不正常的流质化，霎时膨胀为大力水手般、未知生物的粗壮前肢，从乳白色的皮肤里，不断滋生出绿宝石形美丽的种子。41uVQ
种子一颗颗被从肌肉孔中迫出，蹦上半空射出灼热的光线。41uVQ
以风驰电掣的极速，躲闪着光束切割大地掀起的爆炸，人面犬甩动舌头嘶吼着。41uVQ
“你是阿赫？”听见无比熟悉的声音，苏芽从看守钳制下拼命挣脱，“不可能……怎么会变这样！”41uVQ
“因为听了夜枭的歌声啊。”阿赫开心地回应她，“小芽你一定要关紧窗户，当心奇怪的鸟哦。”41uVQ
人面犬霍然转头，双瞳中邪焰高涨，湃动出无形的螺旋，朝不远处观战的小铃涌去。41uVQ
少女用来阻拦冲击的怪臂，像是遭受到了巨力扭曲，而被撕开漩涡状的恐怖裂口，纵使很快恢复，人面犬却趁机将苏芽扑倒，黑色的前蹄轻轻踩在女孩腹上。41uVQ
怪物嘴角涎水横流，滴落上苏芽娇嫩的肌肤，却并未伤到女孩，只是弄脏了她的脸。41uVQ
“我得小心些呢。”人面犬温柔地凑近脑袋，“人这种东西稍不注意就会弄坏，跟我养的那些小家伙一样。”41uVQ
残留着肉沫的、白森森整齐的牙齿近在咫尺，女孩观察着怪物的表情急剧波动，不是出于恐惧，而是……41uVQ
“小芽，你这是什么眼神。”人面犬五官失望地扭成一团，“你不该为我高兴吗？”41uVQ
苏芽眼中道不出的悲伤，愈发令它心烦，有种把那纤细的脖子一口咬断的冲动。41uVQ
“不，你不是阿赫。”女孩终于摇头抗拒，“怪物，把阿赫还给我……”41uVQ
人面犬神情困惑地咧着嘴，从苏芽望向它的眼睛中，它看到了自己的脸，长在一颗骇人的狗头上。当它似乎认识到这个事实时，那张人脸也在开始崩溃。41uVQ
凝视着少女被口水玷污的清秀容颜，阿赫眼珠里渗出血。41uVQ
从影子里钻出的剪影玩偶，瞬时束缚住了怪物的动作，而苏芽也沉入地上的阴影黑洞里。41uVQ
像是最珍贵的骨头被夺走，人面犬刚要疯狂地追击，却猛地被一道横贯庭院的青光重击倒地。41uVQ
烟尘散逸，显露出灵梦的身形。少女屹立于肉山般丑恶的怪物身旁，醒目的蝴蝶结和发辫反射着日光的绚丽，随尘埃气流飘飞。41uVQ
灵梦瞥向怪物的视线，如船锚冰结压住人，沉陷极寒的海底。41uVQ
可触及到那刻骨铭心的眼神，和多年前将她从魔窟中救出来时一样，如鬼般残酷又凄厉的眼神。41uVQ
人面犬摇摇晃晃爬起来，被废舰城至强的鬼神盯上，却没有一丝陷入穷途末路的觉悟。41uVQ
它望望身下娇小的少女，又看向远处露出不忍心表情的明子，瘫在地上木然的苏芽，还有小铃老师波澜不惊的面容——燃烧着红与绿烈火的魔眼，愈发透出旺盛的忿恨。41uVQ
“喂喂，都这样看着我干嘛……是啊，很丑哦，很恶心。”41uVQ
它猛瞪住灵梦，可有若潮涌的扭曲之力，却被少女的灵光轻易弹开。41uVQ
伸出右手，灵梦摁住怪物的前肢，只一捶，雄鹿般灵活健壮的腿就被打折，骨刺从断口内恐怖地窜出。41uVQ
“为什么都要来对付我？”“阿赫”却感觉不到痛苦似的，脸上尽是委屈和无辜，“我变强大不是件好事吗？”41uVQ
它恍然明白自己承受了什么。伴着沉闷的重击声，每一拳挥落，地面都仿佛在震颤，怪物徒劳地反抗着，扭曲的冲击渗入地底——土层开裂，草屑纷飞，空气颤动，可不断挥下制裁之拳的恶鬼，却毫发无损。41uVQ
一条软趴趴的触手上，倏地冒出个肉疮，再度长成一张小小的脸，凑到灵梦脸旁。41uVQ
“把生命玩弄于鼓掌，想救就救，想养就养，打打骂骂，你很开心吧。”人面疮挤出副哭诉的表情，“拥有这样的力量，不是怪物是什么？”41uVQ
灵梦面无表情地捏住人面疮，那张脸连同整条触手成肉浆爆裂。41uVQ
化身鬼神的少女终于打够了，抬脚踩在狗头上，低垂目光，窅黑无神的双瞳，直视着阿赫凶光毕露却又畏缩的眼。41uVQ
“看清自己的丑态了吗？放心——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我也会让你，至少像个人死去。”41uVQ
呼应内心欲望而诞生的巨兽，在崩解一地的汁液肉块中剧烈缩水，重新显露出瘦弱的男孩轮廓。41uVQ
恢复了人形的孩子，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周遭是风铃苑改变的日常。41uVQ
好累啊，简直像活力被身下的土壤抽走，是引力的缘故吗？41uVQ
阿赫撑起胳膊翻了个身，舒口气躺在疮痍的草地上。盛夏茁壮成长的花丛，被肆意践踏腐蚀，却仍顽强地支撑着那生命微渺的重量。41uVQ
“这就是我……平凡的死亡。”少年望望人生中最后的风景，却全然没意识到这是他的遗言，“我还是太消极了……”41uVQ
映入眼中的阳光依旧灿烂，男孩赤裸的身躯，带着和初生时不一样的安宁睡去，宛如一只水洼枯涸后被晒干的有脚蝌蚪。风刮着连山的花与芒草低伏，给飞向天空的小鸟送别。41uVQ
在大家呼吸都要停止的时刻，苏晓茫然的声音，却打破了薄冰般黏附空气的死寂。兴冲冲赶上来的男孩，转眼见到好友的遗体。41uVQ
“你不是一直都期待蓬莱号吗？那么多朋友，我只告诉了你啊！”41uVQ
男孩端起亲手造的船模，推着好友毫无生机的血肉，目光求救似的，投向不知何时站在身边的苏芽。41uVQ
望着妹妹比铁锈更荒敝的眼，怕被殴打似的，苏晓缩着身子战栗，往常灵光的嘴，却如何都说不出话来。41uVQ
少年耗费无数个日夜的心血在地上翻滚，可他却已失去了保护的勇气。41uVQ
少女昂首走开。41uVQ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