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梦透露的心声，让梅莉陡然有种目睹希腊式宿命悲剧的荒诞感——五年前被推翻的暴君，竟与诛灭她的勇士是这种关系？lhhZb
“很惊讶么？”灵梦冷漠的反问，说不出是自嘲，还是对梅莉疑惑的不屑，“我和她流着同样的血。”lhhZb
梅莉强自收敛着动摇的神情，却还是禁不住与身侧茫然的莲子面面相觑。lhhZb
忽视了两位听众的反应，灵梦遥望着光潮深处的视线，也似乎跨越大绿海，回到她更为熟悉的地方。lhhZb
“往龙之伤北上，比龙脊山脉更远的森林尽头，我和她从小生活在一座小镇。”lhhZb
“阿妈是个性情多变又倔强的人，我的怪癖几乎都是从她身上学的。”lhhZb
再次送走引魂灯，女孩低头凝视右手，被浪花打湿的手上还捏着一枚瓶盖，脚边立着孤零零的空瓶。lhhZb
“在我四岁过生日时，核子可乐首度在沉梦之森发行，连我家那样偏远的乡下，都有万象集团的飞船来投放了自动贩售机。”lhhZb
“当时可乐还是免费的，镇里人对这一新奇事物都很警惕，阿妈是全镇第一个喝的人，她似乎早知道那装在超难打碎的瓶子里的古怪饮料是什么了，还把可乐当生日礼物送给我。听说瓶盖能兑换额外商品时，她特别高兴，说一只想报恩的兔子，终于实现了诺言。”lhhZb
“哪怕开始收费后，阿妈也每天都喝可乐，连做菜都喜欢放可乐调味。”lhhZb
“很狂热的喜好呢。”梅莉原本想用轻松的口吻，来缓和下气氛，可她的笑容，在灵梦陡然起身时不自觉止住了。lhhZb
“梅莉，你经历过吗？被困在黑暗寒冷的深渊里，黏糊糊的，仿佛有无数摸不着的蛇虫蠕动着，蚕食你的存在，到最后一切感觉都麻痹了，只有巨大的空虚。”lhhZb
那对依然保持漆黑的眸子，直视着梅莉瞳中凝固的万花筒。lhhZb
“这是我第一次溺水后做的噩梦，但我本能觉得，似乎在更久前，就有模糊的印象。”lhhZb
“从那以后，只有阿妈抱着我睡时，这噩梦才会消失。只要被阿妈抱着，热气一点点从她身体传到我的脸、胸口和脚上，心中因黑暗寒冷而产生的空虚就没了，最后两个人都变得一样温暖。很久后我才明白，或许那就叫幸福。”lhhZb
灵梦像是完全沉浸于诉说中，干脆盘腿坐在地上，小手撑着下巴，盯着可乐箱外包装上的少女出神。lhhZb
“除了祸，我还有两个从未谋面的姐姐，都是阿妈收下的义女，其中一个就是阿空。”lhhZb
“她是阿妈经常挂在嘴边的孩子，在我没出生前就独立了。比起没心没肺的我，阿妈常说人应该有巨大的梦想，就像太阳一样，能把光与热从自己身上，传导到其它阴暗的地方——阿空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为核子可乐代言的时候，我是非常开心的，现在阿空想必也在哪里，为实现她的信仰而奋战吧。”lhhZb
“阿妈也希望我和阿空姐一样。她说自己产生的温度非常低，顶多只能让一两个人温暖，如果有孩子能代她去实现成为太阳的愿望，也不枉此生了。”lhhZb
哪怕没反射丝毫光彩，梅莉觉得灵梦黑色的眼中，也有什么闪烁着。lhhZb
“呵，她太小看自己了。对那样一两个人来说，她就是唯一的太阳。我能理解阿空想当太阳的理由，她跟在阿妈身边，自然要成为和阿妈一样的人。”灵梦语气恍如抽泣了一下，“阿妈的梦想已经成真了，用自己的双手实现。”lhhZb
女孩又开始痛饮起来，一瓶接着一瓶，哪怕先前说口感不佳，也没有分毫要克制的意思，仅仅几分钟，地上空瓶子就堆成小山。三个人各怀心思地沉默着，只有灵梦的吞咽声，被淹没在点萍青铺天盖地的振翅与潮退中，化作心扉回响的一部分。lhhZb
“故事就说到这了。”灵梦终于喝完了，因不歇气灌下整箱碳酸饮料而涨红的脸，也像是从纷乱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怎么样，是很无趣的琐事吧，我从来不擅长和别人说这些。”lhhZb
“我很喜欢。”梅莉摇摇头，似是应和着内心感触，念出一长段句子。lhhZb
“要使一件平庸无奇的事成为奇遇，必须也只需讲诉它。人们会上当的，一个人永远是讲故事者，他生活在自己和别人的故事中，通过故事来看他所遭遇的一切，而且他努力像他讲的那样去生活。”lhhZb
“这是什么话？”短暂的不明所以后，灵梦眼露鄙夷，“听上去就好自大。”lhhZb
“是萨特在作品中的名言。”梅莉隐隐含着泪花，“他以此来描述人活在自我陶醉的虚无中，却试图追求存在实感的行为，但我想身为真正的哲学家，他也一定是爱着故事，并能从中体认到自身的存在吧。”lhhZb
“哲学家？你是说吃饱了没事做的那种，还是空着肚子不做事的那种？”灵梦刻薄嘲笑着。lhhZb
“这个，哲学家应该是永远饥饿的吧。”梅莉也开玩笑似地回答，她继而憧憬道。lhhZb
“这段话还有后续——然而人们必须做出选择： 或是生活或是讲述。”lhhZb
“我想你阿妈，一定是个乐观的存在主义者呢。对她来说，你们的生活，亲情间的联系，都是生命存在的证明。”lhhZb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始终没做声的莲子，心口摇摇欲坠的天平，又添上一块巨石。lhhZb
可她却无法判断是往哪端加的，甚至连原本放在天平上的砝码有哪些，都没衡量清楚。lhhZb
科学少女眼神复杂地正视从未试图去真正了解的十三岁女孩。lhhZb
活在这无数生命朝生暮死的森林中，“白灵梦”确实经历过“宇佐见莲子”无法想象的人生。lhhZb
莲子一直都明白她和梅莉思路上的分歧。按梅莉的想法，纯然偶在的个体，其运动轨迹，包括与其它轨迹的联系，从不是靠数据的演绎与归纳，就能简单下定论的，哪怕是海森堡和波尔这样的科学伟人，也无法对大时代动荡下，自我与他者缠结难分的命运曲线，进行纯理性、数学式的解读。lhhZb
而梅莉感兴趣的哲学方面，比起黑格尔式逻辑思辨的分析，自己这位挚友，更倾向于形而上的，感性又倾情的豪言壮语充沛的张力，所带来的满足。lhhZb
这个分歧落实在与灵梦的关系上，绝对是个让人苦恼的难题。lhhZb
在三年前，莲子选择放弃自己的立场，来依附梅莉的生活。lhhZb
无须通过大量重复性的实验验证，用人类最直接的方式来观测，她知道灵梦表露的感情不是假的。lhhZb
在渐渐的共同生活中，有一个身影全然吸引了内心的质量，就像灵魂中所有茫然的分子云坍塌成一颗明亮的恒星，给予了这眼中的世界光明和温暖。lhhZb
自己对灵梦到底抱持着何种态度？这种厌恶、烦躁又愤怒的情绪，还有听完她诉说后突如其来的怜悯，难道不是大脑神经系统与激素分泌所决定的正常生理现象么？那为什么自己要对这份情绪的存在感到不确定呢？lhhZb
眼见挚友陷入沉思，梅莉心底也颇觉释然地松口气，她知道自己多少拉近了莲子和灵梦间的距离。lhhZb
诚然接触到的仅是些只言片语的残片，仅是灵梦人生中很少的一部分——涂上双重主观色彩的画面，她也终于可以确定自己为何对她如此在意。lhhZb
原来这个鬼神般可怕的小女孩——也渴望着与让这颗心温暖的人一起生活下去。lhhZb
【还是和以前一样，苦恼时就会露出机器人一样的表情。】lhhZb
对当时的她来说，这个人就是黑夜中指明方向的北极星，用光明守护着黑暗中什么都无法感受到的空虚的心，重新燃起了对这世界的希望。lhhZb
“没人能把这病治好。我早就绝望了，它让我活着却像个鬼。”lhhZb
“这病会让我毁灭一切能毁灭的东西，在它仇视的世界灭亡前都不会致死。”lhhZb
“除了仍然能坐在这和你们交谈，我和鬼芽尸已没有区别。”lhhZb
梅莉被生命之潮照亮、兴奋的脑海，像被滴入极寒的墨水，一点一点冷静下来。lhhZb
“接下来沉梦之森会掀起滔天巨浪。”灵梦冲她露出森森的白牙，“所有人都逃不脱，我有这预感。”lhhZb
“如果不想被我当一只小虫子无意中踩死，就赶快逃跑吧。”lhhZb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