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终于吃饱了,打着嗝昏昏欲睡。随着眼皮止不住地打架,满餐桌跳交谊舞的杯盘,会飞的烤乳猪,打拳击的火鸡,击剑的刀叉……也都逐个停下了闹腾。女孩掀开桌布,藏进桌底去沉沉入睡,甚至忘了自己困在怪物的巢穴里。”loNuF1
“她从同胞那遭受的只有欺辱和压迫,可这头灭掉一国的怪物,却把她从饥荒与死人堆中拉出来,带到以往想都不敢想的豪华城堡里,尽享用魔法变出的山珍海味。不管饱食后迎接她的是何种命运,此刻也坠入安眠中不愿醒。”loNuF
“好奇于人类究竟沉溺怎样的梦境,于是黑暗中潜伏的怪物吹响了笛音……”loNuF
魔笛呜咽,将迷魂夜曲送入云端。夜枭起舞高飞的月下,这场发生在风铃苑的灾难,并非吞噬了所有孩子的梦境。loNuF
不管侵入现实的噩梦多可怕,也有偶然间成就的小小幸运,庇护了澄澈而又坚韧如水中芦苇的心灵。loNuF
为梦瘴腐蚀的女生宿舍二楼,某间最里侧的小寝室内,铁门被用柜子书桌加一堆杂物堵住,隔绝着外面廊道上已于梦游中化为鬼蜮的女孩们。loNuF
小桃子正和她的室友蜷缩床底下,两个小姑娘一人抓着装满千纸鹤的糖果罐,一人搂紧布娃娃,像毛虫黑暗中彼此紧挨着,担惊受怕地等待着天亮和救援。loNuF
“吉儿——”小桃子死压着脑袋,不停吞口水,“为什么大家都变得这么可怕……”loNuF
原本打算半夜上厕所的她,却在开门前被孩童特有的敏锐第六感所救。女孩拉开门上窗孔、向外窥视的瞬间,瞧见了“梦魇”——她眼膜中似乎仍残留着,那名巡夜老师趴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惨象。loNuF
吓得六神无主的她,慌忙弄醒了吉儿,想尽办法把寝室堵住。庆幸的是,大部分被梦境迷惑的女生,都追随室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笛声离去,只有少数蜃鬼附身的仍徘徊在宿舍里。loNuF
书桌、地板上还散落着几只千纸鹤,亮着黯淡的灵光,保护小寝室不受魔笛与迷雾的侵扰。loNuF
“桃子。”床底昏暗的氛围中,吉儿感受着身旁朋友直打哆嗦,想帮她从恐惧中分分心,“你还记得——”loNuF
她因瞬间的回忆而发起寒噤,却还是提到:“那个叫正邪的讨厌鬼,给我们讲的故事吗?”loNuF
“记得。”不知为什么,小桃子也霎时清晰地回想起那个故事。loNuF
“怪物会渴望变成人,人也想变成怪物,双方都羡慕着自己得不来的东西。”那个长着青紫色头发的怪异女孩讲故事的模样,似乎在笛音渺渺中浮现,“明明靠交换梦境收获了信任,到头来却还是逃不脱伤害和谎言,她们像照镜子一样,最终打破了镜里的假象,却被黑洞洞的真实一口口吞噬。”loNuF
那个精巧安排的剧本,所给予的预兆,一次次让人以为是治愈人心的剧情,结局却阴沉得使她窒息。loNuF
“而那个真相就是——人没有希望可以生存,怪物没有爱也活得好好的。”loNuF
怪女孩蛊惑人心的口吻,重新变回吉儿黑暗中颤抖的嗓音。loNuF
“桃子,我觉得,怪物始终是怪物,而人一旦成为怪物,就无法回头了。”loNuF
两个小姑娘重新变得沉默。她们都是尚未离巢的雏鸟,不管听过多少回觉得遗憾的悲剧,也不曾真正面对导致这些悲剧的抉择,“人类为什么会互相伤害”之类的问题,对还在巢中没睁开眼的她们太过复杂了,哪怕有小铃刻意维持的温室,给予她们成长思考的保障。而这一切,在今晚也要结束了。loNuF
小桃子只能抓紧糖果罐,那里面一只只栩栩如生的发光千纸鹤,仍带给她白天礼堂表演般奇迹的温暖。loNuF
“一定是梅莉姐姐给这些孩子施加了魔法,保护了我们。”loNuF
这样想着也不那么害怕了,她从床底探头探脑爬出来,想把散落地板上的纸鹤收集全。loNuF
小桃子吓得差点绊倒,循声望去,窗台上竟半蹲着个人影。loNuF
“我叫明子,是小铃先生的大弟子。”拉开窗跳进来的是一名短发女孩。loNuF
自称小铃弟子的她,已换上一身灰蓝色的邮差服,见两个小姑娘依然警惕,便试图在脸上组织起无害的笑容。loNuF
“没骗人啦,我在风铃苑没建成时就追随她了,只不过这些年在外面跑,你们两个新来的没见过罢了。”loNuF
小桃子她们还是一副畏缩抗拒的态度。知道自己不受孩子欢迎的明子,顿时失去耐心,连给她们反应的时间都没,就把两小鬼头一手一个拎起来。loNuF
“抓紧了。”也不管她们愿不愿意,明子用胳膊夹货物一样,带着俩尖叫的小孩从窗户口弹跳上半空。loNuF
此时正逢整座风铃苑被心灵之火所炼化的巨大光铃笼罩,源于风铃苑主的心铃千音,化作扫荡天幕的极光,把四处散布梦魇的怪鸟群驱逐。loNuF
“哎呀,好久没见老师发威了。”明子慨叹一句,将两个女孩当贵重的易碎品般小心放开。loNuF
她们降落在位于宿舍与后山间的操场上,原本徘徊在这的十多名恶童,正瘫痪一地,风中依然传来呜咽若泣的笛声。loNuF
“是小绿姐。”吉儿眼尖地发现一道貌似正常的人影,“她没事吧。”loNuF
那是个拄着拐杖的女孩儿,脆弱无力的身形,在雾瘴霏微中犹如一张随时会从黑板上掉落的剪纸。loNuF
“小绿姐姐?”小桃子单手捧紧糖果罐,打招呼道,“快过来,我们在这。”loNuF
“别乱叫,她不对劲。”明子伸手拦住了小桃子,平时弱气呆板的面孔,透露出野兽般嗅到危险气息的机警。loNuF
西村绿茫然俯视着瘫倒四周的男孩,这群人都是曾欺凌过她的不良。少女左脚正踩在一个满脸血污的男孩上,就是他白天肆意嘲笑侮辱身为“瘸子”、“废物”的自己和阿赫,少女脚微微扭动,竟是瞬间踩断了男孩的腿,这还不够,她缓慢提起拐杖,刺穿了男孩手脚的关节。loNuF
那女孩回过头,原本意识恍惚的笑容,却最终变得异常璀璨。loNuF
“原来是明子君。”拽住拐杖转身,西村绿拖着腿挪动几步。loNuF
“都是你干的?”明子意识到某种极为可怕的事态,前额处凝聚出湛蓝如苍空的椭圆宝石。loNuF
西村绿拭去溅上她脸蛋的鲜血,露出奇异而冰凉的笑容:“擅长掏鸟窝的孩子,被失去家的鸟抓伤,是不该有怨言吧。”loNuF
女孩低头瞪着给自己带来多年痛苦与耻辱的瘸腿,恍然把那根拐杖轻轻丢掉。loNuF
每天辅助她勉强维持行动的金属支架,从少女穿着新鞋的右脚到小腿、膝盖处悄悄崩碎,一块块掉落草皮上。loNuF
直到这一刻,西村绿对外暴露的非人气息,才让明子确认她身上发生了什么。loNuF
卸去了千百个日夜压迫她的重荷,女孩试着活动起腿脚,起初姿势如缺乏润滑油保养的人偶样僵硬,却很快灵活自如地支撑起她早已忘记是什么滋味的行动。loNuF
明子盯住西村绿一点点改变的表情,明白这位挚友的妹妹,已经是只披着“少女”皮、无法靠言语说服的存在了。loNuF
“你是不是又和她吵架了?”西村绿歪着头嘲笑,“明子君脾气性格都好,却在某些方面,意外地擅长惹人生气呢。”loNuF
“小桃子,吉儿,要不要和我玩个游戏?只有被选中的孩子——纯洁无暇的人才能玩的游戏哦。”loNuF
“到我这边来。”西村绿没再搭理她,却朝两个小女童招着手。loNuF
明子扫视一眼重伤濒死的男孩们,又瞧瞧逐渐逼近的西村绿,厉声警告:“别过来。”loNuF
右手五指猛然融化又成形为乳白色的刃形爪,明子的邮差服袖管被肌肉剧烈的膨胀撑破,袒露出异化如虫类节肢的右臂。loNuF
随着酷烈的风压掠过操场,小桃子两人尖叫声中,西村绿摔倒在草皮上,连同新鞋子掉落地面的,还有一只血淋淋断裂的脚。loNuF
西村绿艰难爬起来,小腿处大出血的平滑断口,却覆盖满鼻涕虫似的肉芽,肉芽蠕动簇集成新生的肢体,肌肤青白细腻,呈现出一种沼泽植物常年不见阳光似的病态色泽。loNuF
乳白色的热气从明子全身蒸腾,她的额头与脸颊上,都依次涌出密集的蓝色系宝石结晶,凝聚为一张犹若虫类甲壳的面盔——那是体内龙芽细胞高度活性化的标志。loNuF
一只明子熟悉的手按上她肩膀——这场即将爆发的厮杀,突然被她最尊敬的人打断。loNuF
“老师。”将肉体龙芽化保持在临界点,明子半张脸回复人形道,“小绿她,也被植入种子了。”loNuF
“是院长啊。”西村绿一脸惊讶的迎向恩师,“告诉我,姐姐在哪?”loNuF
“小绿,看来老师我很失败。”小铃越过明子,直面眼前迷失的学生,“连你变成这样都没察觉。”loNuF
“不是从阿赫他们溜出去偷玩起,就没察觉么?”西村绿以一种她以往无法想象会从自己口里出来的语气,大胆顶嘴道。loNuF1
“告诉老师,你要干什么。”小铃严厉地盯着她侵染诡异绿光的双眼,“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loNuF
“我是个坏孩子呢。”西村绿避而不答,“一直融不进风铃苑的大家庭。”loNuF
“不管是运动会、读书会、野游、实习……我都没那个资格。”少女带着无辜又委屈的表情,背着手踢石子,“但现在,我从吹笛人那,学会了如何跟大家成为朋友。”loNuF
“院长,一起陪小绿玩个追迷藏好么?你告诉姐姐,让她来当鬼。”loNuF
少女额头表皮下,骤然增生出一只有着巨大眼白和触须状睫毛的邪眼,青绿色的光圈从邪眼凝视中爆发,如同孩童幻想中的外星幽浮所缠绕的星环,在夜幕里闪耀膨胀。loNuF
光圈悬浮在风铃苑上空,把整座院子都囊括在内,就在光圈无声下沉时,却被璀璨金芒所炼化的巨大铃铛挡住。loNuF
因龙具共鸣而生的奇迹,与其称为心灵之光,不如称为“心铃”,小铃全身延伸出千百条水母肢体般的发光触手,撑开一道道符文结界,抵御着来自人性深渊怨念溢出的污秽咒力。loNuF
然而绿色光圈在膨胀到无法维持形态时爆炸,仅有宿舍在内的寥寥数栋建筑被光之铃铛护住,得以幸免。loNuF
小桃子捂住头战战兢兢的抬头,这才发现她和吉儿,都被老师身上挥舞的光状触须保护着。loNuF
西村绿总是透着乖巧、惹人哀怜的面容,被夸张度媲美小丑的笑容破坏,淋巴腺与血管在纤薄柔嫩的肌肤下蠕动,有如深渊中的神秘生物同化了这具肉体正在筑巢。loNuF
“小绿。”小铃强自抵御着精神衰竭造成的虚无感,也忍耐着体内龙具的咆哮怒意,“住手吧,现在的你,还不能操纵这份力量。”loNuF
“它的实质,是心之理,把思想与感情武装为人格,铸造自我认同,打磨成斩荆披棘的双刃剑。如果滥用它,老师也会走上邪道,我的责任不允许冒险。阿赫的事有我的错,但希望你能谅解老师——”loNuF
“不要再说教了,我才不要听。”西村绿低吼道,“你保护不了他,以后也会保护不了我们!”loNuF
“但你姐姐呢?她可是一直都在保护你。”小铃浑身缠绕的灵光忽明忽暗,“你根本不清楚她为你付出了什么。”loNuF
“姐姐一定会明白我的苦心的,她一直最关心我,最疼我。”西村绿额上的第三只眼,在以不受她控制的意志疯狂转动,“小绿也要保护她。”loNuF
“你还是不明白,小绿。和老师作对,你已经无法回头了。”loNuF
“小铃老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老师了。这五年来,你能感受到我的痛,感受到我的恨,感受到阿赫的绝望吗!”loNuF1
“这世界对虫子不公平,我就要孵化成怪物!”loNuF2
少女前额倏然冒出两条纤长的蛾虫触须,她因身心不断涌出的满足感到达极致而发出呻·吟。loNuF
在她上空盘旋的众多人面恶鸟,猛然包围住她,集聚成一只恶心污秽的多头鸟魔物,而西村绿在这羽毛之海簇拥中飞上高空离去,徒留光之铃笼罩下的风铃苑废墟。loNuF
西村绿渴望的不是让别人理解她的痛苦,而是有个人能站在她身边,共同承受。loNuF
黑夜可以由太阳驱散,但世上最深的黑暗,在人心中,靠她这千音铃微薄的光,真能遏制住那黑暗中恶兽的孵化吗?loNuF
所以她才排斥灵能,在潜意识中厌恶身为心力使的人格,甚至封闭曾觉醒的本心,来遏制创始龙具对自我的转化,质疑灵能对身心的升华——这就是她身为心力使的弱点,迄今为止目睹的所有迷途羔羊,也在加深着她的不安。loNuF
随着笛音的消逝,余下的魔鸟群哪怕愈发狂躁,也被敌对的火焰完全净化。loNuF
小兔姬晚了几步赶来,带来一身浓重血腥味,她背后跟着云波大妈,这位风铃苑的保育员,背着单兵喷火器,全身染满焦臭气。loNuF
“先生,桧丸不见了。”云波大妈强行抑制着体内的狂怒,失去幼崽的母熊,双瞳满布几乎撑爆眼球的血丝。loNuF
“正在待命。”小兔姬向来挂着轻率笑意的面孔,也只余出鞘刀锋似的凌厉,“要大闹一场吗?”loNuF
她转身面对着两个幸存的孩子,小桃子和吉儿牵着手,强忍着不让哭声从嗓子里冒出来,哪怕平安无事的度过了充斥噩梦的黑夜,可在她们面前的,却是毁坏的家园。loNuF
她摸着两只娇弱的小脑袋,仿佛体会到十多年前中央特区那个无望的冬日,“姐姐”抱住自己的心情。loNuF
被灵力掀起的焚风急剧扩散,地面投下如破浪海鲸的阴影,一艘红色邮政船恢弘的自天而降。深红色醒目的空船外壳上,喷涂着一只张扬漆黑的渡鸦。loNuF
仰望着记忆中仿佛在燃烧的飞船轮廓,小铃对明子和云波吩咐道。loNuF
气流声喧哗鼓噪,与铃音交杂混合,犹如在浑浊水波中涌起杀气的涟漪。loNuF
离地表数千英尺的高空中,出现在船舷边、两手凭栏俯瞰的美人,身穿象征驰骋废土、无畏自由意志的游侠军衣,绑扎单马尾的长发一如鸦翼在烈风中披散翱翔,那双遍刻着跨越三千世界风霜雨雪的赤色瞳孔,透过冰冷的镜片与小铃遥遥相望。loNu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