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眉头紧皱，一脸困惑，她根本就无法理解尼乐·勒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人类从未掌握魔法，那她这几日里学习的到底是什么？魔术还是戏法？她施展出来的又是什么？幻象或是虚妄？kXpD2
她很不喜欢尼乐·勒梅这种生硬地揭开一切、直接对事物进行否定的行为，他的话语就像是一把犀利的锋利软剑，可以瞬间钻入事物表面的“盔甲”中去，直截了当地将内核剖析开来。这种不留一点回旋余地的天分，在谈话中可是非常讨人厌的。kXpD2
“关于是否掌握，请在我讲述完魔法史后自行判断，魔法史是一段很长的历史了，请允许我们边走边说。历史，是最适合在行走中讲述的知识，因为我们的思维也需要在历史中行走。”尼乐·勒梅伸出手指点在空白的书页，再抬起时，微微泛黄的书页上多出了一个漆黑的墨点，当尼乐·勒梅开始行走，迈开步子后，如同灵蛇一般的线条也随即从墨点中迅速扩散开来，勾勒成了地球大陆的模样。kXpD2
“魔法史和人类史几乎同样古老，基本上，对现代依然影响颇深的主要古代魔法在除了澳洲大陆以外的大陆都有所发现，古埃及的炼金术、古代欧洲的德鲁伊、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占星术、印度教魔法、中亚北亚和北美的萨满教、中国的阴阳五行周易之道、南美丛林里的祭祀仪式……”kXpD2
尼乐·勒梅每说一个区域，书本上的地图上相应的区域就会随之亮起。kXpD2
“而所有魔法的种类划分可以分为自然魔法、召唤魔法、仪式魔法、性魔法……还有最广为人知的黑白魔法分类，以及民俗学家詹姆斯·乔治·弗雷泽所写的《金枝》中提到过的民俗学分类——接触巫术和顺势巫术……”kXpD2
“等等，可以跳过这些对神秘学稍有了解的人就知道的内容吗？如今我身处在这传说中的巴别塔中，我想知道的当然不是这些在巴别塔外就可以收集到的东西！”kXpD2
黛摆摆手，不厌其烦地打断了尼乐·勒梅的讲述，这些资料在她生前她就有收集研究过了。kXpD2
尼乐·勒梅听到这句话立即转过身来，可却依然在行走，而且还用了著名的“太空步”，同样身为怪人的他在“讲述历史必须行走”这一点上真是异常执着。kXpD2
“你对这些有所了解？但背景板的交代是必要的工作，如果你想跳过……那好，来检验一下吧，到我最喜欢的问答环节了——怛特罗（Tantrism）秘教的定义和实践活动以及对世界的影响？这个印度宗派可是性魔法的源流，而且也是最早提出人与宇宙的大小关系的秘教.”kXpD2
“……”黛轻叹一声，随后注视着那如狐狸般的微笑，以平静而舒缓的语调将分外清晰的记忆库里有关“Tantrism”的资料说出。kXpD2
“嗯……很完美，连对藏传佛教和日本立川流的部分都说得很详细。真是出色，非常出色！但是！还不够！中国仙术发展和对日本阴阳道、修验道的影响！？”kXpD2
在接下来的提问里，脸上笑容越发明显的尼乐·勒梅渐渐不再提出详细问题，而是直接以激昂兴奋的语调说出一个单词，黛也就心有灵犀地将这个词背后所蕴含的思想、含义、影响和发展一概说出——kXpD2
“诺斯底主义（Gnosticism ,或称灵知派和灵智派）！？”kXpD2
“赫尔墨斯主义？（Hermeticism，或Hermetism）！?”kXpD2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一直重复在问答之中，当一共问出了一百五十八个问题，包括人名、思想、结社、物体、地区、技法、书籍七个范围，几乎涵盖了整个人类神秘学发展史的问题后，尼乐·勒梅才满意地点点头。kXpD2
就如尼乐·勒梅所言，两人在问答间，他们的心灵与他们的脚步都仿佛都行走一条无形的道路上，时间仿佛停止，思绪和灵魂宛若穿梭到了久远的过去，而“行走”这种肢体动作让这种恍惚感更为真实。kXpD2
几个网球大小的水珠漂浮在黛的身后，她端着一个马克杯，颇为无奈地说道。kXpD2
“有什么关系呢？历史是一个很引人入胜的学科。你知道为什么不少剧作家都很喜欢去历史中取材进行创作吗？因为历史是世界的记忆，是阿卡夏记录，本身就糅合了生命的爱与恨，冲突与矛盾，每个人都可以在历史里发现自己的些许影子。”kXpD2
尼乐·勒梅摩挲着已经写满了的书本，颇为满足地说道。kXpD2
他身后这只半精灵仿佛患有超忆症？不，对方曾说过会变形……也就是说，这种特殊的记忆力是固定的“天赋”吗？这又是一个很棒的发现，可惜没有香槟。kXpD21
“嗯。”黛点点头，尼乐·勒梅这句话让她回想起了当初看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时的感受，那份刻骨铭心的悲伤感，庄重的使命感都很能让她引发共鸣。她生前是不怎么喜欢喜剧的，因为她觉得她没有那份资格去享受那份欢乐，她很清楚，自己有一股难以撇弃的自卑感……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kXpD2
“所以呢，现在我们已经温习完了这些只要耐心就可以收集到的知识，如果你想到此为止的话，我绝对要把我手中的杯子扔到你的脸上！”kXpD2
话音刚落，黛身后的一个水珠便受到魔力的驱使，眨眼间便飞向尼乐·勒梅的后脑勺，眼见这位法国的炼金术大师即将变成一只落汤高卢鸡，一抹红色却后发先至，水球拍击在红色的光膜上，炸成水花，差点溅到黛的衣角上。kXpD2
黛一边精细地操纵着飞溅出的水花，避免它们落到书本上一边说道。kXpD2
“你说这个？”红色的光膜化作一只香根鸢尾（法国国花）被尼乐·勒梅掐在指缝间，由纯然的红色构成的花朵凑近他的鼻尖，即将碰触时又溃散成细碎的光点，光点犹如被风吹起的蒲公英一样飘向两人头顶上的晶石灯前，渐渐融化。kXpD2
【胡说八道】，黛本想这么说，可是在讲述魔法史时，她却隐隐感受到了一点违和感，这种诡异的、难以言明的感觉让她稍微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可刚想开口询问，尼乐·勒梅却突然对黛提出了一个问题——kXpD2
“我想是可以的。”虽然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可黛还是富有信心地说道，“科学，分科而学，是通过实践验证的方法，系统化地对现象进行归因的学科，而魔法也是因为不同的思想而分科，召唤、自然、仪式、性、黑白等，同样也是以长久的积累和研究，对现象进行追溯归因的技术。”kXpD2
“那么，你认为魔法为什么会衰退呢？科学的兴起？但魔法不应是理应和科学站在同样的位置吗？不应该是一种另类的科学，一种不同的对世界的思考方式吗？那么，是因为人们渐渐失去了幻想？不，现在的人们依然在幻想着呢，你有听过都市传说吗？”kXpD2
连珠炮一般的提问冲击着黛的脑海，她身后的水珠不知为何也开始有些不稳定起来，微微舒张开来又收缩，那种违和感越发明显了，她想反驳，她“必须”要反驳kXpD2
“但是的确是减少了！”尼乐·勒梅在听到“But”这个词后便立刻接住了话头，语气也开始很明显地变得激昂了起来，他配合着肢体动作，就像是一个被千万人簇拥着的演讲家一样无比兴奋地说道kXpD2
“那么！我可以说，魔法是在被人类的幻想所供养着吗！？那样不是前后矛盾吗？kXpD2
在数学里，数字1所包含的“一”的概念会因为众人的观念变化就变成“二”吗？不会！你可以往1上再增添更多的意义，但我们始终都无法否定，一是一！kXpD2
我们无法否定数学规律，就像是我们无法否定科学定律，即便他是建立在人的感官也好，可能未必正确、未必通用也好，但只要我们是人类，也会认为那是正确的！那么，同样是建立在人的感知，人的思想上的‘魔法’，为什么会被发展的人类否定呢！？”kXpD21
就如，那些被发展的时代所淘汰的，那些陈腐的宗教一样！kXpD2
是的,人类所掌握的魔法与其说是一种另类的科学，不如说是一种另类的宗教！而且是秘教！那能够与“科学”相提并论的，真正能够解释世界的魔法，人类从未拥有过！”kXpD2
水珠炸裂，落在地上，昏暗的灯光下，黛一只手扶着书架，弓着身子，就像是一个哮喘患者一般摁着自己的喉咙，大声地喘息着。kXpD2
“违和感”得到了解答，但这个解答让黛觉得有点难以承受。这与她所想象中的瑰丽的魔法不一样！不，在生前读过魔法的发展史后，她就已经意识到了，魔法并不像奇幻小说作家笔下那么美好，魔法陈腐、奇怪、甚至还有点丑陋。kXpD2
可是，她突然想起了在维斯考特家学习魔法的日子，想起了那扭曲现实的火光，这让她再次燃起了这种兴奋之情.是的，里世界的魔法和外表显示的魔法是不同的不是吗！的确不同不是吗!？那复杂精细、有着一种大气磅礴的美的“阵”，那些玄妙神奇的“咒言”，将自然的规则重新改写的“基盘”不就正是她所梦想的魔法应有的模样吗？kXpD2
可尼乐·勒梅就像是窥破了黛心中所想一样，转而以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我们一直在使用的魔法很系统化，很有规律的美感。”kXpD2
“虽说那不是‘魔法’，但，它们是‘人类的魔法’。理论上说，传统的魔法其实是一种特殊的void，这就是艾扎克将他们家的技术称呼为‘新世纪魔法’的缘故吧。”kXpD2
“特殊的void？”黛感到自己的不适稍微缓和了些许，她认同尼乐·勒梅对魔法和科学是一体的驳斥，可对这句话，她很难认同，“我们不是炼制出了贤者之石吗？贤者之石内包含着大量的魔力，炼制过程中也需要萃集魔力啊，既然如此，我们不还是与魔力建立了联系，也称得上魔法吗？而void是无法驱使魔力的。”kXpD21
她曾试过用void去驱使魔力，然而就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膜一样，明明能够感觉到，可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kXpD2
“没错，我们的确炼制出了贤者之石，而我们施展的魔法最关键的就是要与魔力建立联系。而魔法的衰退，实际上就是因为时代的变迁，人开始下意识地否定魔法、拒绝魔力导致的结果。适合的舞台很重要，在一些科学尚未侵染的偏远地区，或许还有巫术什么的一席之地，但维斯考特家族当年的探查可是毁了不少这样的地方，总体来说，传统魔法的舞台、传统魔法的时代已经结束了。”kXpD2
当下这个时代的舞台已经不再欢迎人类的魔法，而维斯考特家族的最后一人就是想让传统魔法脱胎换骨，重获新生，重新塑造一个适合魔法出场的舞台。同时，他也想探寻“真正的魔法”。kXpD2
“而且，”尼乐·勒梅挑了挑眉，眯着一只眼，睁着一只眼，以一种戏谑和嘲讽的表情看着黛，“你什么时候有了是“我们”是在炼制贤者之石的错觉。”kXpD2
“呐，我们亲爱的精灵女士，虽说你应该学习了不少炼金术知识，依照你那夸张的想象力，说不定可以与我相当，但你有尝试过炼制贤者之石吗？”kXpD2
“没有，我只是辅助艾扎克炼制过，没有自己亲手炼制，而艾扎克炼制的过程也与书上讲的没什么不同！”kXpD2
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越说越提高了语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心底里影影绰绰的不安感压下来，她已经受够了尼乐·勒梅这把软剑不断切割的感觉了！kXpD2
“哦？那么我们现在来试试吧！现在就来试试吧！第一次是很重要的不是吗？来，来进行你的第一次贤者石的炼制吧！这是成为一名炼金术大师的基本要求，不是吗？”kXpD2
尼乐·勒梅的语气比黛更高，不过他并不是为了给自己提供安心，而是单纯因为自己将要“切割本质”的恶劣性格而诞生的强烈愉悦感和兴奋感。kXpD2
话音刚落，他便开始快步前行，甚至跑了起来，看着在视野中迅速变小的尼乐·勒梅，黛不知为何很想就此转身逃跑，可是，百般犹豫后，她还是狠狠地握拳挥了下手，硬着头皮跟了上去。kXpD2
步伐缓慢，暗淡的灯光下是一个缓缓前行的形单影只的影子，无论身躯的左右都是高高的书架，虽说离着四五米，但黛感觉书架仿佛要猛然合起，把她压扁了一般，耳朵嗡鸣，头脑混乱——如果人类至始至终都是被动地与魔力建立联系，那么在她体内涌动的魔力又是怎么回事！？当初用void试过不能接触魔力她也并未在意，是因为她认为她能使用魔法仅仅是因为，她学习了那些神奇的知识。kXpD2
该死的！黛感觉身体又开始失控了，一旦开始“怀疑自身”就会导致这种恶心的结果。kXpD2
模糊的光芒突然出现在黛的眼前，那道光似乎出离的耀眼，黛在模糊中忍不住遮住自己的双眼，可这强光又在瞬间黯淡下去，黛意识到那不过是尼乐·勒梅点亮的一盏白炽灯罢了。他在一小块空地上布置了炼金器材。kXpD2
“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会逃避呢。既然来了，就说明做好了一点心理准备了吧。很好，那我就开始了，我先炼，你再炼。”kXpD2
坐在凳子上的尼乐·勒梅脸上依然是那很想让人朝他脸上揍一拳的贱兮兮的、如狐狸般的笑容。kXpD2
黛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摆摆手，寻来一个小矮凳坐下，扶着自己的额头，阖上双眸，想让“自我怀疑”这种完全就是自讨苦吃的思想从脑海里赶出去。kXpD2
沉迷在纷繁的思绪中，黛看不见尼乐·勒梅就是直接将硫磺和水银倒进贤者之卵里，进行非常粗暴和外行的炼制，看不到一道耀眼的红光从贤者之卵中诞生，直到萃集的魔力气息将她从平静的冥想中唤醒，她睁开双眼，看见了尼乐·勒梅手中的小红石。kXpD2
【我是有所成长了的，对于自己，杞人忧天，对于命运，只需选择。】kXpD2
黛站在清理后的贤者之卵面前，她的脸颊能够感觉到从炼金炉上散发出的热浪，她轻叹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开始进行贤者之石的炼制。kXpD2
第一步，选用黄金，提取【硫磺】，选用银，提取【水银】。kXpD2
黛看着两个烧杯里两个依然保持着金灿灿和亮银色的金属块，十分无力地说道。kXpD2
“金和银。”尼乐·勒梅对嘴吹着威士忌，笑得就像一盏向日葵。kXpD2
“Sh.it！那我身体里为什么会同时存在魔力和void！”kXpD2
“你认为艾扎克的贤者之石怎么来的！？他在这里，在我的帮助下炼了上千次贤者之石之后，在心底彻底确立了‘我能独自炼制贤者之石’的思想后才离开的！”尼乐·勒梅站起身来，稍微收敛了些许那诡异的笑容，语气也莫名开始变得正经起来。kXpD23
“关键是相信的心，是心灵在帮助我们炼制贤者之石，建立联系，施展魔法。我说过，适合的舞台很重要，那种真正的魔法不适合我们人类，我喜欢这个魔法，胜过真正的魔法！相信的心就是我们的、充满幻想的、充满感情的人类的魔法！”kXpD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