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程失神了片刻，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还是让他理智下来。3tvMw
“陛下有如此大志，实乃万民福分。”他随口恭维了一下，趁机斟酌话语。3tvMw
“有话就说。”秦王似乎还在兴头上，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3tvMw
“只是此举风险太大，臣窃以为时机并不成熟。”事已至此，钱程索性豁了出去。“臣知道些第一纪元的事情，也敬佩陛下的雄心。不过如今情况并不相同，有些人是天生就拥有更强的力量的。”3tvMw
“半英雄战斗力上下相差太大，尚且可以不论，但一个英雄觉醒之后，就不是凡人能轻易制约的了，哪怕不是主战型的也一样。这些人如果对待遇不满，闹起来，那就太麻烦了。”3tvMw
“臣虽愚钝，也知道所谓分封不过是把麻烦事丢给封出去的英雄自己。英雄之间有矛盾，让他们自己去打礼仪战争。英雄亡故而子孙无力，就转封给新英雄或者其他领主了事。天子只需维持基本秩序。出现问题时，这个机制内的大部分英雄和封君也会作为既得利益者，响应号召去解决问题，以维护自己的地位。”3tvMw
“当年周公定礼，就是为了尽量解决这个问题。现在看大部分时间，都还运行的不错。甚至倭人大入寇之前，诸侯们宁愿花精力财力供养早已失去力量的王室，也要维持这个体系。”3tvMw
“你自己觉得哪种更好？先周之制还是大秦之法？你平日里接触的黔首，又是何种想法？”秦王突然打断他，问道：“无需忌讳，直说即可。寡人想听听。”3tvMw
“当然是后一种。这可不是奉承话。”钱程不再紧张，也笑了笑：“先周礼制的约束太弱，臣虽没亲身经历，但从父老口中就能得知一二。而倭人治下的领主，也是见识过的。”3tvMw
“上层用权力和领地作为报酬，使得有力人士成为封臣，为己所用。若是严格依据礼制，理论上倒还能接受，只是实际上这些人往往贪心不足，又无人能制。他们控制地方，大部分所得都要入自己的口袋。庶民名义上承担的税率是什一，实则上交十有七八也不稀奇。到最后，不过是国穷、民穷而领主富。”3tvMw
“若是遇到灾年或者封君有事，百姓倾家荡产也是常见。即使有救济，也落不到民众手中。领主要么以此自肥，要么当做以自己名义施加恩惠，把持民意的手段。”3tvMw
“臣等凡人众庶，虽鄙陋却不至于是非不分。望陛下明鉴。”3tvMw
“你都知道这样更好，为何还要劝阻？”秦王似乎又产生了兴趣，继续发问。3tvMw
“陛下的举措有风险，臣便进谏，此为忠；陛下有问题，臣便如实回答，此为诚。而且这两点也不矛盾。”钱程答道。3tvMw
“若陛下能够一以贯之，不行分封，削平豪强，整饬吏治，那么当然很好。只是这样做代价太高。臣听闻商君之法在秦地已经施行不短时间，只是推广到整个中土，恐怕还需要很大精力。”钱程掰着手指，回道。3tvMw
“大大小小的英雄们需要招抚、管理；大量的官吏需要培养、安排；跟不上新变化的规则需要发现、调整。诸如此类，以天下之大，定然存在更多臣也预料不到的困难，而想要将这个体系完全建立，并稳定下来，需要投入的时间、财力，恐怕都是极其巨大的。”3tvMw
“而且这样虽然能提高效率，但是不稳定因素也增加了。例如若有英雄不满，他能造成的破坏远远超过按旧制招纳他的成本。这一套体系说到底还需要武力去维持，而新体系的受益者是否能压倒旧制的受益者，还不好说。”3tvMw
“凡人使用的武器一直在发展，而且速度很快。”秦王提醒道：“相反，天生的能力者们，自周代商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进步了。”3tvMw
“但是还差很远。”钱程无奈地说：“而且现在外来的敌人依然虎视眈眈。扶桑人不说，臣总觉得西洋人迟早也会插手的。最麻烦的可能还不是这些外敌，萧墙之内的祸患也许更严重。无论制度还是武力，在它们成熟之前，都需要一位强有力的领导者压制住反对的势力和内部的蛀虫。”3tvMw
“臣没有质疑陛下的意思，只是觉得需要同时面对的敌人太多太强了。臣曾读过扶桑人转录的不列颠王传记，那位阿托力二世被誉为神，但观其经历，也只是对抗外敌出彩而已。陛下真的准备坚持去做么？”3tvMw
“寡人是英雄。”秦王不假思索地回答：“英雄可不是生下来比别人能打这么简单。寡人不仅要做，还一定要做成。”3tvMw
她目光坚定地看着钱程，天生丽质的面庞上还挂着一丝傲然的笑容。钱程竟有些怦然心动起来，本能似乎在告诉他，她说的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3tvMw
他强迫自己恢复冷静。“真正的‘天下归一’啊。此事若成，陛下功绩可与古之贤帝相比。”他感慨道：“只是不知一代人是否能完成，后来者又有无此等能力与魄力。”3tvMw
他意识到自己激动之下说错了话，急忙打住，有些惶恐地看过去，同时构思着开脱的话。3tvMw
秦王却没有责怪他。“所以寡人有时觉得，真有传说中的不死药就好了。”她令人意外地轻声呢喃道。有一片刻，连视线都失去了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3tvMw
钱程还没反应过来，秦王已经恢复了正常。“你能有远虑，也不是坏事。”她淡然地评价了一句。3tvMw
“‘见证’是不够的。”秦王打断了他的赞誉，纠正道：“寡人再尽心尽力，也不可能一个人干所有的事。你要‘参与’。”3tvMw
“你也用不着再奉承了。”她继续淡淡地说：“平日里谈及此事，众臣也都称赞是千古留名之举。只是寡人觉得，这件事做到最后，不背个千古骂名就不错了。”3tvMw
“臣斗胆，请问陛下会后悔么？”钱程冷不丁地问。“琅嬛的史籍臣没被允许接触过，不过陛下应该读过吧？”3tvMw
“那么恕臣直言，陛下无论做什么恐怕都会有后人骂的。”钱程胆子也大了起来，笑着说：“而且陛下做的事越大，得罪的人就会越多，后世跳脚的人也越多。还请陛下不要与愚夫一般见识。”3tvMw
“你这小子有意思。”她又恢复了那副高傲的神态：“怪不得李聃先生说可以和你单独谈谈。”3tvMw
“你应该还有个师妹吧？”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是前段时间觉醒时打了一场的那个狐妖么？”3tvMw
“正是。”钱程也不奇怪她怎么知道，毕竟上次闹得动静太大，秦人不去调查才奇怪。3tvMw
“她其实不算‘异类’。”钱程摇头道：“自幼长于人类家庭，说人言，遵人理，行人事。这不就是人么。她确实有些特别，不过既然这些特别之处对她的影响，让她最终和人一样，那么想必也没什么问题。”3tvMw1
“其他的话。”他想起了那天的经历：“也没什么，反而有狐妖‘太平则出而为瑞’的说法，这么看来反而是好事。”3tvMw1
秦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寡人希望你们都能为我大秦效力。如今收复疆土，进展很快，到处都缺人。只要有功，不会亏待你们的。只是不知道你家夫子愿意么。”3tvMw
“他肯定会接受的。”钱程笑了笑，笃定地说：“他对谁都喜欢耳提面命，像个老先生，其实心里还是很想做一番事业的。虽然他的终极理念看起来与秦地所施行的并不相同，但他并不是迂腐的人。他只是对人的要求太高了。”3tvMw
“那你自己希望去哪里？”秦王又扫了眼案上的文书：“是军中还是官府？”3tvMw
“臣估计还有仗打，现在不是蹲在后方享受太平的时候。”钱程说：“臣说是书生，其实也上过战场，略知一些军事。请让臣赴军中效力吧。”3tvMw
秦王似乎对这回答颇为满意，钱程也不知道她高兴什么，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对方也没解释，只是告诉他谈话到此，就继续埋首于文件了。3tvMw
钱程在殿门外看到了有些焦急的夫子，随后两人又被一路带出宫殿，来到旅舍。他们等了一天，就有一名军官来宣布钱程的任命。3tvMw
钱程的第一份工作找到了。3tvMw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