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式◆3YIH92
我不知道我的话哪里刺激到了佐久间秋奈，在离开公寓时，她再度露出了破碎人偶般悲伤无比的眼神。3YIH9
这个眼神让我非常烦躁。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总觉得我该去厌恶，却又不知道该厌恶什么。3YIH91
但无论如何，面对她，我没有展现出杀意，已经是我最大的克制了。3YIH91
我不可能去安慰她，更不可能去问原因。无论橙子怎么说，这份烈火般的杀意灼烧着我的灵魂，燃烧着我的意志，只要稍有不慎，理智就会顷刻间崩塌，全身心都被杀戮支配。3YIH9
忍受杀戮欲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比两天两夜连眼睛都不扎还要困难。但是，只要佐久间秋奈露出那样的眼神，我心中恶鬼就会稍微安分了一些，能让我有力气与她正常对话。3YIH98
我走在前面，她跟在我的后面，来到我熟悉的那家咖啡馆里。我和她随便点了些甜点和红茶，当做临时的早餐。3YIH9
她坐在我的对边，低着头，眼神涣散无光。明明就在我的面前，可我却觉得我们处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如阴阳两隔，如人鬼殊途。清晨的阳光洒在她那边，她却如同一个幽灵，全无存在感。阴影遮住了我的脸，我却只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偶，只是单纯地动着。3YIH95
沉默的氛围很压抑，比想象中还要压抑得多，仿佛我的身体在海洋中缓缓坠落，无法言语，无法呼吸，任由身体下沉。3YIH9
我实在是没办法忍耐这样沉默、压抑的氛围，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发出声音。3YIH9
佐久间秋奈的耐性比我还要差些。她无神地盯着我的眼睛，率先对我说出话语。3YIH9
“我刚刚不是回答过你了吗？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问题？”3YIH9
“这样不就可以了吗？迟早有一天，我们还会相互厮杀。无论事情发展到何种地步，无论你再怎么喜欢我，这都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3YIH93
“将来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事情的发展总会超出人的预计。”3YIH9
在那只鲜血一样的眼睛里凝聚着的，究竟是什么？是期待吗？是惋惜吗？还是别的东西？3YIH9
我看不明白。佐久间秋奈这个人我根本不了解。我能了解的只有她对我的杀意，以及她曾经很喜欢别的两仪式这件事情。3YIH9
是的，是喜欢别的两仪式，而不是我。我能感觉得到，就算她看着我，看的也是别的世界的我。这也是我觉得我们处在完全不同世界的原因。3YIH91
无论橙子怎么说，我都觉得现在的我不会被人喜欢，也不需要被人喜欢。3YIH9
“既然知道，为什么你会选择跳下去？我之前遇到过一个人，她可以操纵别人从大楼的顶端往下跳——虽然是为了体验飞翔的感觉，虽然是为了俯瞰更多的风景，可她终究还是犯下无可饶恕的罪孽。最终，她选择接受了现实，坠落到了地面——我能感觉到，秋奈，你和她不一样。她追寻的是过程，你追寻的只有跳下去的结果。”3YIH912
“人哭着来到这个世界，饱受疾病与衰老后离开这个世界。”3YIH921
“母亲曾对我说过，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哭，后来护士狠狠地掐了我一下，把我掐疼了，我才发出声音。我问她为什么，她回答说，大概是因为我太痛苦了，连发出声的力气都没有。”3YIH916
“算是吧。世界上有太多的不情愿的东西了……式，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懦弱？”3YIH9
也许自杀是一件很懦弱的事情，但佐久间秋奈切实地杀过人，切实地承担过痛苦——那是我无法想象的痛苦。3YIH919
“如果你懦弱，你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死了，而不是昨天傍晚的时刻。”3YIH91
气氛再度凝重了起来，犹如活人来到了地狱，犹如幽灵直面太阳。3YIH9
食物是有限的，当所有的东西都进入肚子之后，我们再度不得不面对彼此，不得不寻找能够交谈的话题。仅仅是为了有话可说，不让气氛回归可怕的沉默。3YIH9
我不喜欢了解别人的过去，但是为了让对话能够进行，为了完成橙子对我的要求，我不得不去了解佐久间秋奈。3YIH9
“自从你遭遇车祸已经有三年了吧，这三年来你怎么过来的？”3YIH98
“因为真冬的关系，没有亲戚想要收养我们。恰好遇到了金融危机，母亲的资产也基本都没有了。为了补足真冬的医药费，我一边找亲戚们借钱，一边想办法赚钱。我想了很多种方法，虽然能得到一些钱，可毕竟都是需要本金的。直到我从某个人那里拿到了手枪，然后就做起了无本买卖。因为我没有失败过，就算守卫再森严的任务我也能完成，报酬也就越来越高，大前天的时候我终于还清了所有的欠款，剩下的钱也足够让真冬坚持到结婚生子，所以……”3YIH96
“……应该是这样的吧。真冬是个好孩子，她不应该和死亡与杀戮接触。”3YIH9
“呵，你还真是个一厢情愿的人啊。”3YIH91
就像喜欢两仪式这件事，大概就是佐久间秋奈的一厢情愿吧？3YIH9
出乎我预料的是，佐久间秋奈这次没有露出悲伤的眼神，而且露出淡淡的微笑。3YIH9
我不太懂这笑容的含义。可是这笑容却给我一种阴冷的感觉。像是幽灵的笑，又像是病人离世时解脱的笑。3YIH93
这和苦到干呕、苦到以为苦才是正常的味道有什么区别？3YIH917
晴天霹雳的荒谬感在我的心底翻腾，炽热的怒火在我的心头燃烧，海啸般的情绪拍打着名为理智的堤坝。如果不是那股冰冷的杀意在干扰着我，我已经完全失控了。3YIH92
这怒火不是针对佐久间秋奈，也不是针对她的妹妹，而是针对我自己，针对那股无论何时都绝不会退下的杀意——对甘愿担负一切的少女，对这样了解两仪式、喜欢两仪式的少女，为什么我必须杀死她不可？！为什么我就不能控制住我的杀意？！3YIH9
两年多来，我第一次对自己感觉到极端地厌恶。甚至有种“我不配做两仪式”的错觉。3YIH922
佐久间秋奈被我起身的声音吓了一跳。似乎看到了我的眼神，然后低下了头。3YIH9
透过她的刘海，我看到了她的眼神——仍旧是秋天一样的哀伤，仍旧是凋零般的苦痛，美丽得像飘落在空中的枫叶、随风凋零的蔷薇花瓣。3YIH92
我的心传来一阵刺痛，如同被尖锥贯穿后再撒上食盐，痛到说不出话来，痛到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这刺痛让我恢复了平静，同时压制住了灼热的愤怒与冰冷的杀意。3YIH911
就像橙子说过的那样，被他人喜欢着的感觉，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奇妙得多。3YIH9
这让我更加好奇，这个少女对两仪式究竟喜欢到了何种地步，究竟了解到了何种地步？3YIH9
“橙子说，你知道的是其他世界的两仪式，是这样吧？”3YIH9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的怒气，还是现在那股被尖锥穿透的感觉。3YIH9
佐久间秋奈依旧是那副样子，像她的名字一样，如秋天般哀伤。3YIH9
“应该是一个重新获得了心的人偶吧。自从她苏醒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吧，让她认识到了自己，让她知道了幸福与温暖。为了这份幸福，她可以继续活下去，不至于过着人偶的生活。”3YIH9
“他叫黑桐干也，是那个两仪式的男朋友，也是其后来的丈夫。正是因为黑桐干也，两仪式才获得了心，摆脱了作为杀人鬼的本质，逐渐成为一个正常人。在将来，两个人还有了女儿，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名字叫两仪未那。”3YIH9
我不禁有些失望。我和佐久间秋奈所知道的两仪式终究是不同的。3YIH9
这个世界没有黑桐干也，我也不知道黑桐干也这个人。也就是说，无论何时，我都只是一件人偶，模仿着人类的行为，模仿着人类的说话方式，因为活着所以要活着的人偶。3YIH93
直到现在，我完全才明白过来，她喜欢的是成为了“人”的两仪式，而不是“人偶”的两仪式，她喜欢的是她认识的两仪式，而不是完全陌生的我。3YIH99
现在想想，那悲伤的眼神的意义，恐怕是她本以为认识我，实际上却非常陌生吧？3YIH9
直觉告诉我，成为人的方法是存在的——只要杀死佐久间秋奈，我就会获得属于人的心。3YIH923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可能杀死她，也不会想着杀死她了。她比我更加坚强，她有重要的家人，她有自己的人生轨迹。比起内心空洞的我，她更应该活下去，去迎接未来的改变。3YIH9
如今勉强活着的我，不值得她去喜欢——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3YIH9
我再一次站了起来，心中夹杂着杀意以及对杀意的厌恶，看着她的眼睛。3YIH9
从咖啡馆出来之后，两仪式的眉头就一直紧锁着。她就像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散发着极端危险的气息，稍不留神就可能突然爆炸。3YIH9
我谨小慎微地跟在她的身后，保持沉默，不知不觉间到来到一家服装店。这是家普通的店，售卖的衣物都是廉价品，罕有昂贵的衣物。我觉得这是两仪式偶然看到了这家店，所以才进来，并不是这家店的货物有多么好。3YIH91
无视堆满职业微笑的服务员，两仪式径直走到了夹克区——现在是早春时节，各式的夹克衫被调整到了非常显眼的位置。然后，两仪式的目光在这些夹克衫之间游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3YIH9
“秋奈，因为那个我穿着夹克衫，所以你才想让我穿上一件，对吧？”3YIH9
“那件夹克衫是黑桐给她的，对吧？”3YIH96
“那你就选一件吧。”3YIH911
紧接着，她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我才反应过来，到处走走、看看。3YIH9
很快，我找了一件与记忆中最为相近的红色夹克衫，把它举起来，让两仪式仔细看一看。3YIH9
两仪式更加不满了，甚至眼睛里带着我看不懂的敌意。3YIH94
这一下子让我变得非常难堪。我只是根据我的记忆，找出了一件最像的夹克衫而已，没有别的意思。3YIH9
“我说的是‘你给我选’不是‘黑桐给她选’，明白吗？”3YIH91
我无语凝塞。在我的认知之中，两仪式就该穿着这样的红色夹克衫。3YIH94
她发出烦躁的低吼声，眼睛流转着彩虹色的光芒。直死之魔眼被她完全启动。只是从这双眼睛之中，我看不到敌意，只是如深渊一般的怨念。3YIH916
这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低着头，提着夹克衫，身体维持着僵硬的状态。3YIH93
实际上，自从两仪式在咖啡馆突然站了起来，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后，我就非常紧张，简直如履薄冰，生怕两仪式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比如在大街上于我展开厮杀什么的。3YIH9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眼神，重重地叹了口气，两仪式的眼睛恢复了正常。3YIH9
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夹克衫，标注价格的标签她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向收银台。3YIH9
我的内心非常忐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弥补自己的过错。3YIH9
“以后有时间，你要再为我选一件，明白吗？”3YIH97
“哼……”3YIH98
冷哼了一声，两仪式继续前进。在付完钱之后，她立刻把这件鲜红的夹克衫穿在了身上。3YIH9
只不过，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我完全看不懂的悲伤。3YIH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