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恩原本的不耐烦已经完全消失了。考虑到门缝后这位邻居的精神状态，哪怕他对四号房的怪谈没有半点了解，马恩也不打算一走了之。更何况，在他那充满了虚无感的情绪背后，马恩总感觉还有别的一些情绪。3sEUn1
这位很少走出房间的邻居，竟然会找自己说话，再加上他对四号房怪谈的态度——确实存在不少让马恩在意的地方。3sEUn
哪怕其中多是妄人妄语也无所谓，毕竟，看对方的态度，说不定一直都在观察自己这边。3sEUn
马恩不在意这位邻居是否在监视自己，如果他确实在这么做，那么，“为什么”才是让人在意的地方。再加上这个交谈时机……正所谓旁观者清，他想弄明白，这位在十三层住了好几年的邻居，到底对自己，对如今的四号房，有着怎样的见解。3sEUn
面对马恩的主动进攻，门缝后的声音反而迟疑了一下，才说了让马恩的心脏不由得一跳的话：“因为，马恩先生。距离八月已经更近了，你就要死了。”3sEUn6
“因为四号房的怪谈里，死者都是在八月？”马恩没有被吓倒。四号房的怪谈确实有提到过，受到怪谈波及的租客全部都在八月的同一天死去。对方的说法，没有太多的新意。3sEUn2
马恩想了想，决定由自己这些发问。3sEUn1
对方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过去不说，反而现在才说，这其中必然存在顾虑，而且，在印象中——一种模糊的不确定的印象，更像是第一眼的感觉，马恩在这时有点疑惑，自己是否真的和对方是第一次见面——这位邻居并非是这么头脑清醒，口齿灵活的形象。3sEUn5
如今，这位邻居和这些印象截然不同，其中也或许存在让其无法启齿的原因。3sEUn
这位邻居顾虑重重，思想负面，根据旁人的描述，以及之前交谈的印象，其身体和精神很可能都已经衰弱不堪。马恩不期待这样的人会有一个果决坚强的心态，也绝对不会在被压迫到极限之前坦诚自己所知道的一切。3sEUn
人们在看影视娱乐作品的时候，总会因为角色的吞吞吐吐和犹豫不决而恨其不争。大家都会说“明明说出来就好了”这样的话，但在现实中，明明知道是很重要的事情，但就是说不出口的情况，却绝对不再少数——如果仅仅是在事后“恨其不争”的话，根本没有什么用处。3sEUn5
所以，马恩在面对这位邻居时，既不焦躁，也没有什么针对他的脸色。3sEUn
他只是压低了声音，沉稳地问到：“请问，你对四号房的怪谈知道多少？”3sEUn1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和语速，尽可能释放出心理学上能够让人感到安定的信息。就如同有人会研究演讲该如何带动气氛一样，其实，面对不同的场合应该如何说话，不少专家都有过充分的研究、实践和总结。3sEUn
这些不需要自己总结研究，只需要按照教程照着做，并在实际生活中加以应用纯熟的技巧，马恩在工作的时候倒是学会了不少。3sEUn
他一开始还觉得还觉得这位邻居尽说些无关紧要的负面思想，而有点儿不耐烦。但之后，随着种种既视感的发生，他开始觉得，对方是有什么隐情才不过多谈论这个怪谈。假设这人是知情者，那么，他很可能就是唯一一个多年来，一直都在近距离观察怪谈的目击者。3sEUn1
——是因为长期受到相关危险的压迫，才导致整个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吗？3sEUn
马恩觉得自己有一种逐渐清醒过来的感觉，并非说，之前自己就不清醒，只是，相比之前，现在的自己似乎更加清醒。3sEUn1
脑子里有一种宛如本能一样的思维方式在苏醒过来。3sEUn4
马恩盯着门缝，他仍旧无法看清后面的那人，只是，他不由得感到疑惑：为什么自己之前从未在意过这个人身上种种可疑之处，而将其当作是无关的路人呢？3sEUn
“马恩先生，你真觉得现在的自己是正常的吗？为什么不再多怀疑一下自己的逻辑呢？你逃不掉的，它们到处都是，就在我们之中。”那声音隔了两三秒，继续说到。3sEUn8
马恩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时候听到过类似的话，而且，似乎就是在相似的场景。这种既视感太过于强烈，让他再次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觉得自己好似又在这么一瞬间又做了一场模模糊糊的噩梦，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3sEUn3
“它们是伪装者。它们彻底模拟了人体的每一部分，成功伪装了人格人性。”3sEUn57
“这不可能！”马恩惊讶地叫出声来。可是，另一边，他却惊讶于自己为什么会“惊讶地叫出声来”。简直就像是控制自己身体的是另一个思想意识一样。3sEUn10
“什么地方不可能？是人的物理构造？还是人的思想构造？你真的认为人格人性是独一无二的吗？还是觉得它太过于复杂灵活，而不可能被百分之百模拟伪装？”门缝后的声音反问。3sEUn4
这次，轮到马恩沉默了。诚然，对方说的这些更像是天方夜谭，如今自己的情况也十分可疑。可是，过去的自己，不就是对这些离奇之事物特别感兴趣吗？时隔一个月，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兴趣了，不会再去追究了，刚刚也才和广田小姐提起过，要过上正常的新生活。3sEUn
——简直就像是自己本性如此，难以改变。3sEUn12
——不，也像是这些离奇古怪的东西，哪怕自己放弃了，也还在追过来。3sEUn3
马恩觉得喉咙发紧，他扯了扯深红色的领带。现在，他一看到这根深红色的领带，就不禁想起镜子中的自己，有一些不自在。3sEUn4
“人之所以觉得自身是神奇的，崇高的，富有潜力的，仅仅是因为人类对自身一知半解。是对自我的恐惧，带来了对自我的崇拜，从而延伸到对人类整体的崇拜。这和古代的人们崇拜太阳没什么不同。其实更多的时候，人们畏惧自己，更甚于畏惧太阳，因为太阳是遥远的未知，而人的未知就在身边。你看，太阳神不也是人类的模样吗？”门缝后的声音又开始倾向于这些负面的思想了。3sEUn14
“那么，你畏惧自己吗？”马恩反问到。他不觉得这些话是重要的，和四号房的怪谈也没什么直接的关联。但正因为这些话，他却不由得对“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开始沉思起来。3sEUn
“要小心你的思想，马恩先生。”这位古怪的邻居一副意味深长的语气说，让马恩有一种恍惚中，自己正在想的事情被其看穿的感觉。3sEUn7
——竟然被对方这么说了，明明之前是我这么告诫对方的吧？3sEUn
马恩下意识抬了抬黑框眼镜。3sEUn38
“你不适合这副眼镜，其实你没有近视，不是吗？”门缝后的声音说。3sEUn
“嗯……突然间就想戴了。”马恩说。3sEUn8
“没有任何想法是突然的。”门缝后的声音尖锐起来，“你知道的，没有任何想法是突然的。”3sEUn10
“那么，为什么你没去想：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想法呢？你应该想想的，警惕你的思想，警惕你的逻辑，马恩先生。”那个声音充满了急切，好似赶着把话说完一样，宛如机关枪发射子弹般吐出一连串字句：3sEUn20
“你必须知道，你现在所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从何而来。当你自认为融入了人类的社会，又如何知道，自己融入的到底是人的社会，还是，还是，它们的社会？”3sEUn15
这个古怪邻居口中的它们，必然就是他声称的“伪装者”了。但是，它们的社会？怪谈的主体是一个秩序化的群体吗？马恩有点儿在意这句的描述。3sEUn
“亦或者人们认知中的人类早就包括了它们，或许它们就是人类社会构成的一个分支而已……已……但是无论它们是，是不是，在人类这个整体之中，对你这个个体而言，它，它们将是致命的。”3sEUn8
古怪邻居的声音在最后几句话里，开始变得浑浊起来，听起来就好似舌头已经肿胀起来，嘴巴溃疡发炎，根本就不能好好说话。3sEUn5
但是，却和马恩的印象开始接近了。再一次，他隐约觉得，对方的情绪正在重新变得神经质。3sEUn
马恩虽然一直都盯着门缝看，试图适应里边的黑暗，但是，无论如何，那里边的黑暗似乎正渐渐变得更加浓郁。3sEUn
“也就是说，你认为，四号房的怪谈其实是一群人对一个人的迫害，是以众凌寡，对吗？有这么一些人在文京区结成了某种反社会性质的团体，定期对人进行狩猎。被狩猎者因为孤身力薄，所以，最终都落得个死亡的下场，且这个团体势大，阻止了所有来自于官方的调查。是这样吗？”3sEUn
“……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伪装成人的怪物。”那声音似乎有些被马恩的理解困扰了，好一阵才说：“这点很重要。那些东西不是人类，只是伪装成人的样子，成为了人类社会结构的一部分。”他似乎很艰难才能维持语言清晰。3sEUn17
“不管是不是人，他们都算是当地社会中的一个团体，对吧？”马恩从一个更实际的角度，述说了他的想法：“知道我怎么想的吗？你的描述让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性质恶劣的邪教组织。他们在做的事情，欧洲中世纪就有过相似的案例。知道魔女狩猎吗？看似在狩猎所谓的魔女，其实那是当时的一种由政治因素引导的社会现象。没想到，在发达国家的日岛，竟然还会发生同样的事情。”3sEUn10
马恩终于将自己在调查分析四号房的怪谈中时，从情报中表现出来的警方的无所作为，和这位三号房邻居的话联系起来了。正因为如此，就越是觉得这其中没什么古怪的地方，完全都是人自身的思想和行为在作祟，却伪装成怪谈进行脱罪。3sEUn
只不过，在这个四号房的怪谈中作祟的人，其人数及其社会阶层分布很可能超乎想象。3sEUn
——聚集在文京区中的团体份子，分散在社会各个阶层中，以巨大的成员人数干涉着日岛政府和民事的职能？这些家伙，难道已经将文京区变成了自己的辖区吗？3sEUn3
——怎么可能？他们打算做什么？割据地方？颠覆政权？这种巨大的活动量，是不可能掩盖太久的，但是，如果真有这种情报传出来，政治当局绝对不会无动于衷。3sEUn4
——难道这些人聚集起来，仅仅是在制造“四号房的怪谈”吗？这太可笑了，四号房怪谈肯定不是最终目的。3sEUn8
马恩的表情变得严肃而凝重。无论是人在作祟，还是其中真的掺杂了别的什么因素，仅以“巨大的人数”、“秩序的结构”、“遍布社会多种阶层”和“有目标的恶意行事”这些标签而言，就绝对不是无关轻重的小事。3sEUn
在最坏的情况下，发生武装暴动，颠覆政权的可能性也存在。3sEUn
所以，无论从国家的角度，还是从个人的角度，都不能轻举妄动？马恩愕然地看向门缝后的黑暗，难道在这位古怪邻居的眼中，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可疑份子吗？3sEUn
“……怎么想都是你的事情，但你的处境不会改变，马恩先生。”门缝后传来的声音变得虚弱，就好似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大病了一场，“如果你只是将他们当成普通的邪教份子，那你就死定了。”3sEUn2
“……至少十万。”3sEUn40
根据官方统计，整个文京区的固定居民总人口才二十万上下。马恩有点口干舌燥。3sEUn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