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三号房的邻居说出了一个大概的数字，但因为太过于夸张，马恩在震惊之余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不，应该说是震惊还是仅仅表现出一副震惊的样子呢？马恩觉得自己应该是无动于衷的。理由不是“这个数字太过夸张”，而是在心底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就好像是过去的某些情况得到了解释，而自己也其实并不对这个巨大的数字感到恐惧。lp8WR5
——只是，比起震惊和恐惧，似乎更像是“若有所思”？lp8WR1
马恩意识到，自己又下意识分析起自己的精神状态了，过去的习惯简直就像是烙印在了本能里。话又说回来，只是一个月，无论主观思想怎么变化，已经成为习惯的事情也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够改掉的。马恩不觉得意外，反而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刚才有点绷紧的身体有点儿放松了。lp8WR4
他又扯了扯领带。是因为融入日常生活太好的缘故吗？他觉得，这段时日里，自己的思维和精神有点迟钝。lp8WR7
“你怎么确定这个数字的？”他想了想，这么问到。根据传闻，对面的这个邻居可是一个月都不出门一次的废人，要确定这个数量近乎文京区常住人口一半的人数，可不是随随便便做个调研就行的。况且，他有去做调研的时间吗？有这样的能力和能量吗？lp8WR1
因为接触太少的缘故，马恩完全不知道这位邻居到底是做什么的。他有工作吗？如果有的话，是什么工作？如果没有的话，日常生活费靠父母也罢，但他用以活动的资金从哪里来？他平日里接触什么人？他的精神状态到底对其思维能力到底有多大的影响？他的思考多数倾向于负面和虚无，从他之前的表现去反推他给出的这个关于四号房怪谈的说法，也同样没有太大的可信度。lp8WR3
毋宁说，只要是正常人，哪怕会善心地陪他聊天，也绝对不会相信这些话。自己这边究竟只是附和着说说，还是真的觉得他所说的这一切值得相信？lp8WR
马恩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竟然似乎有点倾向于相信对方的这番话？lp8WR
——是因为自己过去一直追寻离奇之事物，哪怕一个月来，稍微有点想要回归正规，但在下意识里还是习惯性去追逐这些东西吗？lp8WR
——这样的自己简直是毫无理智，简直就像是拼死挣扎着，不想回到正常人的日常里。lp8WR2
过去的自己或许太过于专注了，所以才没有意识到，追逐离奇之事物的日子是那么的痛苦，现在回头看看，简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强迫自己一样。lp8WR2
那样的生活很好吗？过去的自己肯定会回答“是”，但是，现在却觉得一点都不美好。lp8WR
马恩推了推眼镜。lp8WR4
“我自然有自己的渠道。”门缝后的邻居似乎又稍微清醒了一点，回答再度变得流利起来。可是，走廊上是如此的安静，马恩哪怕不专注去聆听，也可以听到门后那湿嗒嗒的声音。lp8WR7
“你是做什么的？”他一般问到，一边注意这个湿嗒嗒的声音，原来觉得像是在滴水，可是，现在听起来却有点儿像是某种湿润的东西在摩擦地板。lp8WR
“侦探。”邻居又说了一个不怎么正常的职业。lp8WR14
尽管早就听说过，日岛存在不少私人侦探，不仅仅是寻人寻物，窥视偷拍，更承包了一部分本应该是警察职责的事务。这种情况在祖国大陆是难以想象的，反过来说，也让马恩一直都有“日岛的刑侦系统和警察体系有巨大缺陷”的印象。因为，从逻辑上来说，不正是因为政府的无力，才放纵了这个职业的成长吗？lp8WR5
日岛的警方缺乏破案的能力，政府方面，在缺乏足够的公信力的同时也难以对情报加以控制和约束。lp8WR32
相对来说，在红党一党专政的国家里，就绝对不会发生这种现象。在日岛是因为两党执政的国情，才导致政府方面的约束力不足吗？换句话来说，无法破案就算了，连约束私人办案都做不到，这根本就不是红党的风格。lp8WR28
在这样一个国家里，稍微有一些风吹草动，就很容易被人为扩大影响，从而造成社会的不稳定。从这个角度来说，之前这位邻居提到的“十万人”，在这个国家产生的影响力，绝对要比在祖国所能产生的影响力更大。lp8WR1
因此，哪怕其中没什么离奇古怪之事务，而完全是人为，也必须小心谨慎。不要说十万人了，哪怕只是几百上千人，一旦蛮干出了乱子，涉入其中的自己，哪怕可以保住性命，也绝对会被当作弃子去顶罪。lp8WR2
“侦探吗？真是难以想象呢，我听说你不怎么出门。”马恩转念间，也这么说到。lp8WR2
“因，因为一些原因……”门缝后的那人有点吞吞吐吐，似乎很是烦恼这个问题。lp8WR12
可是，哪怕这人真的是一个侦探，他真的可以调查出“十万人”这个确切的数字吗？马恩觉得，普通的侦探是绝对做不到的，哪怕花上几年的时间，在这个数字上也应该存在水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在心理精神上的问题，让其在思考的时候不由得幻想了一个巨大得数字。对其本人而言，这个数字或许是确信无疑的，但其实际并没有什么证据，更多的是遵循自己的感觉去估计。lp8WR1
不过，也正因为考虑到这位邻居的精神状态，所以，马恩不打算当场就这么尖酸地反驳。lp8WR
“……如果，我说是如果，这些人真如你说全身怪物的伪装，那么，当它们死亡后会变回原样吗？”他主动将话题转向另一个方向。lp8WR15
“不，只会，只会留下一具人类的尸体……嘻嘻嘻……呼哧……”门缝后的声音再一次变得古怪，再度充斥着尖锐的情绪，像是在嬉笑，又像是在嘲讽。lp8WR12
不过，马恩倒是觉得，这句话十有八九刺中了对方的内心。只是不知道刺中的哪一个方面，此人对“人类的尸体”很敏感。lp8WR
马恩的眼神变得如同死水一般。他不由得去猜想：藏在门缝后的这个男人，是不是一个杀过人的精神病人。lp8WR2
马恩倒不觉得对方是故意的，或许是受到了刺激，例如将人当作怪物，杀死后才发现留下的是人的尸体。不过，这样的想法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一种本能的猜测而已。同样的，马恩也不打算在这种时候追究更深，对方的反应已经变得相当激烈了。lp8WR
于是，马恩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慢条斯理点燃了，吸了几口，故作深沉又同情的口吻，说：“人的尸体吗？这可不得了。如果十万人都是怪物，那么，杀死它们也没关系。但是，如果留下的是十万具人类的尸体……放在什么地方都行不通吧？肯定要被追责的。现在不是战争时期，哪怕在战争时期，在一个城市里屠杀十万民众，也绝对不是小事。”lp8WR1
“它们不是民众，是怪物！”门缝后的声音急切而愤怒地说。lp8WR
“谁知道？”lp8WR2
“你知道，我知道，但其他人谁知道呢？政府知道吗？一般民众知道吗？在他们眼中，只会看到十万具人的尸体，以及必须要承担罪行责任的犯人。喂，朋友，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呢？”马恩深深地看了门缝后的黑暗一眼，他看不到里面的东西，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眼神，对方一定看得一清二楚。lp8WR2
门缝后传来剧烈的喘息声，但是，马恩一点都不紧张。他觉得，其实对方也明白这个后果。哪怕“十万人”这个数字是他想象出来的，所谓的“十万人都怪物”也是一种精神幻觉，但正因为留下的尸体是人类的尸体，才让他感到恐惧，感到无可奈何，才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吧？lp8WR
这位邻居自称侦探，在清醒的时候，逻辑仍旧属于正常人的范畴，但在不清醒的时候，说不定会变得很危险。马恩这么想着，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lp8WR6
“你不相信我吗！？”门缝后的喘息平静下来，一如马恩所料地质问到。lp8WR
“不，我相信你。”马恩毫不犹豫地说谎，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压力，“但是，对我来说，在这些怪物死亡后只会留下人类的尸体这一情况下，我更希望他们全都是人类，这样比较好处理。lp8WR1
你也许不知道，或许对普通人而言，十万人的团体已经足以让人心惊胆战，但是，只要是人类的团体，就一定会有破绽。而我对于瓦解这种规模的团体稍有心得。lp8WR19
这十万人遍布文京区，隐藏在各个社会阶层中，对吧？但是，挑起阶级仇恨，制造种族争端，挑拨人情利益，离间社会关系，这些手段我都不陌生。而且，我敢肯定，无论这是不是一个邪教团体，只要他们是人，那么，在其中就必然会有许多政府方面的人。只要是人，用人的手段去瓦解一个才区区十万人规模的团体，并不是什么难事。”lp8WR23
门缝后的声音沉默了片刻，似乎第一次被马恩的发言震撼了。但之后，他仍旧很很坚定地说到：lp8WR1
“……但是，他们不是人类，哪怕他们和人类一样生活，看起来也有人类所拥有的种种争端，但是，它们实际上是没有这些东西的，它们根据人类社会关系所发生的矛盾都不过是它们的伪装色而已。只要一声令下，它们就会抛开这些伪装，如同亡命徒一样向人类发起进攻。”lp8WR1
“那么，问题来了。”马恩微笑着，端起手，将脸藏在香烟的烟雾里，“谁才是发号施令者？”lp8WR3
“……看吧，你已经忘记了，不是吗？马恩先生。”门缝后的声音发出明显的嘲笑声，“松左卫门。马恩先生，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lp8WR
马恩的微笑凝固了一下，之前那尽在掌握中的主导权，似乎又被对方夺走了。他确实想不起这个名字，但正如之前那般，对这个名字，对说出这个名字的邻居，对这条走廊，有一层强烈的既视感。就像是，自己真的在这条走廊上，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lp8WR
“……朋友，你观察我多久了？”马恩一边记住松左卫门这个名字，一边转移话题问到。lp8WR
“不久……从你……刚搬来的时候。”门缝后的声音似乎又有一些不稳定，马恩一直都仔细听到的，那个蠕动摩擦的声音，好似从地板一直向上蔓延，此时已经到了天花板，还似乎朝着房间的深处活动，有一种奇妙的动感，但是，门声音的距离没有拉开过。lp8WR5
“并，并非如此。马恩先生，你是特别的。还……还记得……噗嗤……上，上岛公介吗？”门后的声音夹杂着怪异的宛如水球爆裂的声音。lp8WR3
“我……我是……噗噜噜……侦探，我知道他。”门缝后的声音变得极为模糊了，马恩费了很大劲才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lp8WR6
“对普通人……＆%……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没有能力……他们的思考……￥%＃%……陷入无法自持的恐慌中……”lp8WR7
“但是，就算我失忆了，你之前对我说过这些吗？”马恩很是怀疑。lp8WR
“那是因为，作为，个体……你没有，价值。”lp8WR1
“*＆%＃……我希望作，为个体的，你拥有更，大的价值。”lp8WR2
然而，就在马恩想要追问下去的时候，这人猛然将门关起来。因为太过突然的缘故，他根本来不及阻止。马恩觉得对方的动作并不是拒绝和自己说话，更像是在躲着什么洪水猛兽。他有些疑惑，但只能站起来。正欲上前敲门之时，却听到背后传来开门声。lp8WR7
他回头一看，广田雅美正拎着提包从六号房走出来。lp8WR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