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久间秋奈◆lr4bS3
那是关于钱的事情。六千万日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倒不是说这笔钱很多，而是这笔钱很难处理。对于暗杀目标那边，会有人觉察到我的异常。对于警署那边，这么高额的转账是需要缴税的，也会引来他们的注意。一旦这两方发现了什么，接下来我的生活就没办法消停下来了，只能东躲西藏地活下去。lr4bS
所以回到东京都市区，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些财产逐一分割。lr4bS1
然而，到了晚上八点，这件事还是没能处理完毕。我还不到20岁，还没到日本的法定成年年龄，所以处理这件事情要比我想象中麻烦的多。我必须有一个合法的、名下有固定资产的、我非常信任的成年人来协助我才行。lr4bS
伽蓝之堂外没有橙子的汽车，但是门却没有锁上。以橙子的小心谨慎，她绝不会忘记锁门，所以应该式在里边。lr4bS4
我打开房门，果不其然，式就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lr4bS3
这个眼神太温柔了，这个称呼也太正式了，比起二十岁左右难辨男女的中性丽人，更像是二十五岁往后具备母性的成熟女性。她的身上还有浓重的、仿佛仙人般的倦怠感，更是式完全不具备的。也就是说，她根本不是我熟悉的式，而是别的人——或者说，别的人格。lr4bS3
“我是两仪式，秋奈小姐。看您的眼神，应该知道我吧？”lr4bS
没有错了。这就是两仪式最初的人格，是肉体的人格，也是起源的人格。因为式的肉体连接着根源，所以这个人格的她无所不能，一下子就治好了干也瞎掉的眼睛。所以，在我前世的时候，她就有“根源式”、“215”之类的称呼。lr4bS15
但和我前世想象中的不一样，这位根源式确实很温柔，可是这温柔实在是太淡漠了，简直到了冷漠的程度。就像那些彬彬有礼的贵族家大小姐，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拒人以千里之外，旁人无法从她的表情窥视到她的内心。lr4bS
面对这样的根源式，我不免有些紧张。无论是小说、游戏还是动画中，对这位根源式的描述都太少了，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所以，我只好顾左右而言他。lr4bS2
“嗯。因为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她暂时沉睡了，由我暂时接管她的身体。”lr4bS
“是非常非常不好的事情啊……秋奈小姐，您觉得活着很痛苦吗？”lr4bS1
借助关门、走来、坐在沙发上的时间，我思考了一下，给根源式回答。lr4bS1
“还可以吧。虽然压力大了点，但是我觉得其实没那么痛苦。”lr4bS
“究竟是没那么痛苦呢？还是痛苦到觉得痛苦才是正常的呢？我很好奇。”lr4bS2
“我觉得没有区别吧？治病的时候第一感觉都很痛，之后就会觉得其实没那么痛，就能坚持下来了。我应该也是一样的。”lr4bS
“不，区别很大的，秋奈小姐。活着和治病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连活着本身都成了病痛，那岂不是说明这个人一直都活在痛苦之中呢？”lr4bS
不知为何，我的心中产生一股不妙的感觉。lr4bS5
考虑到我的预感一直以来都是错的，还都错的离谱，所以我没有在意心中的危机感，而是继续回答根源式这有的没的问题——这些问题我从来都没有思考过。lr4bS12
“当然不是。只有当事人觉得痛苦，那才是真正的痛苦。如果当事人觉得并不痛苦，其他人觉得这个人获得再怎么痛苦，也只是瞎操心罢了。我觉得自己并不痛苦，这点两仪式小姐不需要担心。”lr4bS1
也许是根源式的语气太过于温柔？也许是自己有了错觉？lr4bS
无论是哪种，我都只能继续回答，而不是把话题错开——如果回答得太过随意，这位一直处于沉睡之中的存在一定会很不开心吧。lr4bS
“没有特别的理由……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明明三年都坚持下来了，可是到了最后的最后却变成了那个样子。好在真冬没有怪我，要不然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嗯……非要说的话……大概是逃跑吧。”lr4bS
“逃离痛苦、逃离绝望、逃离折磨、逃离杀人的罪孽……是这样吗？”lr4bS2
根源式浅笑着，黑曜石般的眼睛里也满是温柔的笑意，却让我感觉非常阴冷。lr4bS
“……我觉得我过得还好，不是逃离这种东西。只是稍微觉得有点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大概是这样的心情，让我从母亲的大楼上跳下来吧？嘛，反正最后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我觉得没有坏到那种程度。”lr4bS3
“那……秋奈小姐有没有想过彻底解脱呢？”lr4bS4
听到“解脱”这个词，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有，让我十分困惑。lr4bS1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办法让秋奈小姐彻底解脱，秋奈小姐会接受吗？”lr4bS
看着根源式的笑容，那种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简直每个毛孔都紧绷了起来。lr4bS
但是，因为我记忆之中的根源式确实是很温柔的人，所以我没有直接回答拒绝。lr4bS1
“首先，我必须知道是什么办法。”lr4bS1
“果然啊，秋奈小姐活得很痛苦。如果不痛苦的话，就不会问我方法，而是直接拒绝了。正因为想要解脱，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人既然活着，除非活得太痛苦，否则是不会选择回归虚无。这是生命的天性，是没有办法拒绝的东西。”lr4bS5
她笑得更盛了，像一朵诡丽无比的黑色曼陀罗。只是看着，我就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冰冷的感觉，简直就像是橙子描述过的那样，被收割灵魂的死神给盯上了。lr4bS
不自觉地，我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起来，我的理性也被溶解了一些。lr4bS
“你……你想做什么？”lr4bS2
“当然，是让秋奈小姐永远地沉睡啊。不需要去杀死别人才让自己活着，不需要承担自己没办法承担的罪孽与责任。那是非常美妙的沉睡，没有美梦，没有噩梦，只有永远的虚无与平静。”lr4bS
听到这话，我立刻站了起来，拿起手枪，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lr4bS
在我恍惚之间，根源式也站了起来。一把长刀在她的右手中凭空出现。刀锋闪烁着电视机投射出的光芒，无比地寒冷，犹如冬天的月光。lr4bS3
她微笑着，温柔得像传说中的观自在菩萨，心怀无尽量的慈悲。lr4bS5
解脱？什么解脱，根本就是想要杀掉我！也许我的生命不值一提，也许我早在三年前甚至出生之前就应该死去了，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式承担杀人的罪孽——这是我的底线，谁也不能在我的面前跨越这条底线，哪怕是式的其他人格也不行！lr4bS3
“您应该知道，您的手枪对我没有用处的吧？我是两仪式，我是伽蓝之洞，我是最开始的‘空’。以现在的您，是没办法战胜过我的。胜负在一开始就决定下来了，不是吗？”lr4bS1
“我知道，因为你连接着根源。这让你无所不能，匹敌神灵。和你战斗，我确实没有任何胜算。但是，我绝不会放弃。”lr4bS
“神灵……吗。看来，秋奈小姐实际上并不知道我呢……”lr4bS19
根源式眯着眼睛，怅然若失，笑得凄美，笑得凝脂般温柔。lr4bS
“不过没有关系，秋奈小姐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足够了——我真的有办法让不再承受活着的痛苦，不再面对那些悲伤与绝望的事情，不再让痛苦变成习以为常的东西。这绝不是虚假的承诺，而是绝对的真实。实际上，秋奈小姐也明白，不是吗？”lr4bS
“这并非是杀戮，而是给予解脱。就像超度幽灵一样——”lr4bS
被烧得烫红的子弹脱膛而出，却被根源式看似随意地一斩，切成了尘埃。lr4bS3
没错，合金铜制成的子弹就这样化作了烟尘。明明没有发动直死魔眼，可是根源式依然能将子弹本身杀死，使其经过数万年的氧化、分解、最后化为黑色的粉末。lr4bS1
没有胜利的可能性，一丁点都没有，和这样的存在战斗，我注定要失败。lr4bS
我的子弹不止是普通的射击，这其中还饱含着业力。在我的子弹出膛的那一瞬间，对方的命运就已经完全确定了下来。就算是橙子那么强、有各种保命手段的魔术师，也会被我用一发子弹完全杀死。lr4bS
突然，看着根源式头颅上方，我才意识到异常——根源式根本没有数字。也就是说，业力对她完全无效，仿佛我眼前的她并非是实体，而是假借两仪式的身体显现于此。lr4bS9
她笑着，缓缓朝我走来。我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彻底僵硬在原地。lr4bS
“为什么要拒绝呢？明明只要解脱了，就不会有那样的痛苦了吧？请放心，秋奈小姐，我一定会说到做到的。以后您不需要在您的妹妹面前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也不需要在杀人的时候装作坚强的样子，只需要回归虚无，做回真实的自己，然后陷入美妙的、既没有诱骗的美梦、又有痛苦的噩梦的永远沉睡之中。”lr4bS4
我终于意识到，这个根源式，从最根本的地方就是坏掉的。lr4bS2
因为起源为空，所以想要将万物归空，了却世间所有的痛苦。lr4bS3
也许初衷是好的，但是坏掉的事实已经产生，我觉得我已经没必要和这样的根源式交流了。就算说再多的话，她也不会听进去——在她的眼中，我才是真正的异常者。lr4bS
“让式醒过来吧，两仪式。我的生死的决定权并不在你手上吧？”lr4bS
“请回答我的问题吧，秋奈小姐，为什么要拒绝解脱，明明解脱是那么好的一件事？”lr4bS
“没有任何原因。因为我活着，所以我继续活下去。不然的话，真冬会很伤心。”lr4bS2
理由绝不是这个，这点我完全确信，不然我不会在真冬的眼前跳下去，而是从栏杆回到天台上。lr4bS
可我不知道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跳下去，于是跳了下去。lr4bS
听到我的回答，根源式的笑容更加梦幻。如果之前是盛开的黑色曼陀罗，如今则是逐渐枯萎的蔷薇，危险而又美丽，带着死亡的香气。lr4bS
“没有比为他人而活更痛苦的事情了，秋奈小姐。果然，和我知道的一样，您已经痛苦到了极点，觉得解脱才是痛苦的事情了……那么，真的没有办法了啊。”lr4bS16
“……我找橙子有事。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lr4bS4
我萌生退意，这种情况下和根源式交流是不可能的事情。lr4bS
这是我最后一点妄想，如果这位根源式真的是温柔的，那她应该会放我离开。lr4bS
但是，她提着刀，依然缓缓朝我走来，我就知道，我已经没有逃跑的可能性了。lr4bS2
◆“两仪式”◆lr4bS8
无视我的劝告，忽略我的善意，可爱又可怜的秋奈用枪口告诉我她的决心。简直像个赌气的小孩子，明明马上就要承受不了了，还要勉强地强撑着，其结果自己痛到无法呼吸、痛到失去灵魂、痛到成为行尸走肉般的人偶。lr4bS
我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希望她能正视自己所承担的痛苦。lr4bS
但是，她拒绝沟通，拒绝解脱，就像那些明明很痛苦、却依然要在现世呆着的幽灵。lr4bS
连续散发子弹，包含着足以撕裂宿业的威能，朝我袭来。lr4bS
跨过空间，我来到佐久间秋奈的身后。lr4bS1
打刀上染着蔷薇花瓣般的液体，顺着刀身跌落在地面上。lr4bS
不过，我没有杀她哦？我只是切断她的双脚而已。而且她确实不会真正意义上地死亡呢，不会像四年前那样，演变为鲜血的池塘。lr4bS7
但这一定很痛吧？可为了不让她离开，我只能这么做了。lr4bS
微笑着，喜悦着，我逐步来到秋奈的面前。她的整张脸都因为失去双脚而扭曲了，只是那双血液漩涡般的眸子依然那么的坚定，那么的纯粹，简直就像是——试图忍耐来自于肉体的疼痛，把这疼痛变成习惯一样？lr4bS15
这孩子真的很让人心疼，心疼到我能感觉到“痛到麻木”是一种怎样的感觉。lr4bS
“啊啦，之前和橙子小姐有过约定，我不能离开伽蓝之堂，所以秋奈小姐暂时也不能离开哦？当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会将秋奈小姐埋葬在枫树的底下，我会一直在那里守望着你，只要你苏醒过来，我会再一次让你解脱。一次又一次，直到永远。”lr4bS10
只是，这孩子还是不服输地盯着我。鲜血倒流在她的体内，双脚也逐渐接回了原初，甚至连她的跑步鞋上都没有留下一丁点血迹。简直是个比我还要怪异、还要异常的存在。lr4bS
“因为……众生皆苦啊。只要活着，就是巨大的痛苦。秋奈小姐是我见过的、最痛苦的人了。如果是一般人承受的痛苦，我肯定能够忍耐下来。但是啊，透过式的眼睛，在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完全明白了哦？这世界上没有比秋奈小姐您更痛苦的人了。其他人终会从尘世中离开，洗去所有的痛苦，开启新的轮回。可是业力在您身上不停地纠结、旋转、像那螺旋的尽头一般，让您永远活着，永远承受那样的痛苦——如果是活着还好，可是真正能永远活下去的只有您的肉体，您的精神在业力的折磨下永远不得解脱。就算是被投入无间地狱的灵魂都是有离开的那一天的，可是您……您将永远被折磨下去。所以，我真的很想让秋奈小姐解脱，一秒钟都没办法忍耐下去。”lr4bS12
秋奈这孩子实在是太痛苦、太倔强了。lr4bS2
哪怕只是短暂的浅睡，也好过多活一秒钟……lr4bS2
“秋奈小姐，不用担心哦？就算您不会死去，只要您醒来，我就会让您再度浅睡下去，直到世界终结，直到您不会再度醒来，直到你和我都永远地消失在最遥远的尽头。”lr4bS3
就算她怨恨我，每一次醒来都想要杀死我，我也没有怨言。lr4bS1
至少，那个时候的秋奈，依然是秋奈，有着自己的灵魂，有着自己的意识，而不是一具连言语都无法说出、恍如行尸走肉一般的人偶。lr4bS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