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落山，街上人群仍熙熙攘攘。各种各样的人匆匆忙忙地经过这里。本地的绅士，希腊的学者，东方的商人，天竺的使节……都现身在这由人组成的河流中。不时有装饰豪华的马车往来穿梭，衣冠楚楚的男贵族与优雅美丽的小姐从车窗后投出视线。远处，有魔导机械的轰鸣声传来，似乎可以听到工人们齐声呼喝的号子声。视野尽头，还能望见河上舳舻相继的繁忙景象。42LtW
街头悬着巨大的招牌，魔力流动，让刻在其上的纹路亮起，勾勒出五颜六色的文字。42LtW
街边的酒馆里，两人坐在靠窗的桌前，正向外眺望。城防法阵正在运作，天空中闪动着绚烂的光彩。42LtW
他是个年纪轻轻的中土人，身材高大，这次特意打扮了一番，也算仪表堂堂。可惜在这人头攒动的伦敦城，并不能引起多少注意。42LtW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梅林那家伙确实改变了很多东西。”少女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没有他的法术研究，还有他挖出来的那些第一纪元科技文明遗物，这座城市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不过你该去卡美洛看看，那边的景色更壮观。”42LtW
此人身材有些瘦小，却穿着一身白底色的骑士重甲，上面勾勒着赤色的条纹。头上还戴着一顶显眼的全覆式牛角头盔。42LtW1
一道奇异的薄雾隔开了这个小空间和外面的大厅，遮蔽了内部和它自身，让外面的酒客们只能观察到施术者想要展现的景象。42LtW
“我听说梅中堂退隐了，不知何故？”男子收回视线，询问道。42LtW3
“你们中土人说话，怎么都叫人半懂不懂的？”少女骑士懵了片刻，有些不耐烦地说：“如果你在说梅林的话，我也不知道。说实在的，我觉得没人清楚他整天都在想些什么。”42LtW
“不说他了，讲正事吧。”在对方开口前，她先转回了正题。她拿出一张纸，瞅了一眼：“我再看下——你叫钱程，是秦国的外交官张仪先生推荐的……你们的名字真奇怪。”42LtW1
“我听说贵国招募客卿，就闻讯而来。”钱程并不在意，他坐直身体，回道：“张先生应该已经和贵国商定此事了。”42LtW
“没错，这也是梅林当年推动的吧。他坚持说，引入外来者作为助力，对不列颠更有利。”骑士边说着，边用手指比划着文件上的字，确认道：“我看看，上面写了，批准你去以下骑士麾下帮忙——兰斯洛特和我。不过你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虽然我应该是和他们说过，最近事情太多，需要帮手来着……”42LtW
“接待的官员安排我，先去兰斯洛特阁下那里。不过正在等待接见的时候，他的随从突然闯进去，说了句什么，就见兰斯洛特阁下直接逾墙而走了。”钱程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扛着大盾的少女也冲了进去。之后主事的官员出现，直接告诉大家都回去吧，说这段时间应该见不到他了。然后我就来您这里了。”42LtW3
“这家伙……哈哈哈……”她喘了口气：“不过事先说清楚，我这边名声可不太好。”42LtW
“夫子说：‘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钱程敛起笑容，答道：“而且按照协议的约定，我也不能继续等了。”42LtW
“……翻译符文处理不过来了。别说些听不懂的话啊！”骑士抱怨了一声，扭头拍了拍身上的符文，试图确认它是否还在正常工作。42LtW
“就是说大家都厌恶的人，一定要自己去考察；大家都喜欢的人，也要亲自考察才能决定立场。”钱程略有些尴尬，急忙解释道：“别人的看法只是从别人的观点出发。贤明者尚且难以客观评价他人，何况一般人。”42LtW
“这几天我也翻了不少资料，没见您做过什么坏事，不知流言因何而起。”他想了想，补充道：“其实阁下也不必过于在意别人是否承认。一句话断定一个人，怎么说也都太草率了。”42LtW
“我不太听得懂大道理啦——”骑士的语气里没有明显的不满，但还是抱怨了一句。“倒是你，怎么想起到这里来的？”42LtW
“请您顺便听听大家的声音。”他指了指外面：“大多数时候不算准确，但能了解很多人的想法。所谓‘兼听’……多听取各方面的意见，才能有正确的认识。阁下久居高位，如果长期只得到一两个人传达的信息，难免会过于片面。”42LtW
那里有人正在高声议论，话语清晰地传过来。“你这法术真够好用的。”骑士指了指那道薄雾。42LtW
“我也就这一个先天能力好用了。您也知道，我们这些所谓‘半英雄’其实就是普通人。”钱程摇了摇头，滔滔不绝起来：“我这个只是扭曲了内部传出的各种信号，包括声光与魔力波动……”42LtW
“呃，我自己也不太懂，我师妹身上有那种叫‘穿越者’的残魂。”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给我解释的。”42LtW4
“我大英如今的麻烦，不是天竺的动乱，而在法兰西！”42LtW5
——钱程总觉得这个翻译有些不太对。他皱起眉头，疑惑地检查了下符文，却没发现什么问题，只好苦恼地皱了皱眉头。42LtW
“麻烦在爱尔兰吧，听说阿尔斯特那边又有袭击发生了，这可是家门口。”另一个人立即表示反对：“至于法兰西人，不投降就不错了。”42LtW5
“这次不是了，不过恐怕更麻烦。”那人回答：“据说是库丘林的师父，号称‘双枪老太婆’的那位。不知是谁把她给惹出来了。”42LtW4
“爱尔兰蛮子都是些散兵游勇，成不了气候。”第一个发言的人也不甘示弱地反驳：“但法兰西人口众多，也富庶得多，他们的军队不比我们落后多少。现在那个圣女还在带兵进攻，这才是现在的重点。”42LtW
“妈的！什么圣女。我看你小子也是迷了心窍，明明是女巫！”42LtW
“女巫不都是老太婆么？那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姑娘，我听隔壁老约翰的侄子说的。”42LtW
“她一定是惑乱人心的妖女！那小子就会吹牛。我可是听艾伯特老爷念过报纸上的文章，是莎士比亚说的！”42LtW
“莎士比亚说的就是真的了？不要见得风就是雨，接到这些消息，你本身也要判断，明白这意思吗？……”42LtW4
“那个圣女，确实是个麻烦。”骑士喃喃道：“前线的那帮家伙输了好几场，果然我不在就是不行……”42LtW
“如果你来我麾下，恐怕第一件事就是去那边。”她两手放在桌上，抱在一起，直截了当地说：“听说圣女很擅长用兵，但不列颠的主力短期内无法集结。现在人手不足，你可能也得去帮忙应付她。”42LtW
“又是个打着神的旗号蛊惑百姓的人。不过放心，‘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这是先贤总结出的道理。这种人，势力不会长久的。”钱程轻轻念叨了句，笑了笑：“而且中土战乱时，这类家伙也出现了不少，我还和他们交过手。对了，她是英灵么？”42LtW
“啊，这可有点麻烦。”钱程有些惊奇地瞪大眼睛：“如果是英灵的话，应付起来就棘手多了。我恐怕很难和她直接抗衡。”42LtW
“不用担心。”莫德雷德摇摇头：“对付英灵，我们也会派英灵上的。你需要指挥部分士兵，管理后勤，还有其他类似的事情。这些能做到么？”42LtW
“这就没问题了。”钱程又有了自信：“阁下知道秦国的武安君吧？我在他帐下待过，自己指挥过战斗，也当过参谋。总之也是见过世面的，不至于怯了她。”42LtW5
“那位倒是略有耳闻，最近大家都在传说他的……事迹。”骑士抵着桌子，犹豫了下：“不过此事很重要。你履历里那些确实有价值，但我还是希望你自己也有一定的战斗力。”42LtW2
“说实话，我想让你直接去做些独当一面的工作。我觉得你应该有这个能力。”她自暴自弃一般直白地说：“我知道把这些交给新来的外人，确实不太合适。但完全没办法了，我这边缺人缺的太厉害。我甚至希望你能直接带兵，去和那帮法兰西佬周旋。”42LtW
“放心吧，别让我和英灵硬碰硬就行。”钱程胸有成竹地说：“至于领兵周旋——怎么可能输啊。我可是职业指挥官，对付一个……呃，叫什么来着——仙姑？还是不在话下的。”42LtW3
“我自己战斗力的话……具体的战绩您可能不清楚，不过有一件事应该多少了解。您知道之前我们那边，有人乘着飞车射落太阳的事情么？”他自信地问。42LtW
“听说过。”骑士似乎来了兴趣，微微抬起头，说：“你们用那种能飞的战车送英雄升空，直接把扶桑人召唤来的那个叫什么……太阳神的什么投影打下来了。不过那位英雄不是个女孩子么？”42LtW
“哦不对，还得有个赶车的呢——”她似有所悟，看了看钱程。42LtW
“……我就是那个赶车的。”42LtW3
“不错不错，够用了。”她拍了拍桌子：“行了，你够资格去干着活了，车夫先生。”42LtW
“不是车夫，是战车御手。”钱程认真地纠正道：“我是士人，驾车、射箭这都是基本功的。”42LtW
“哦，还有个问题。”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终于止住笑，语气略有些严肃地问：“你对王上有什么看法？”42LtW
“外臣议论一国之君，是失礼；我刚来几日，没有亲自认真了解就去臧否人物，是不智；我希望能加入您麾下，又评论您的封君，是不忠。”钱程不知她问这是什么意思，于是轻轻摇头，答道：“您的问题，恕我无法回答。还请阁下不要置我于无礼、无忠、无智的境地。”42LtW
“好吧。”骑士愣了下，也不知听懂没。好在她轻轻笑了笑，不再追问：“不过你得认真听我的号令。”42LtW
“放心，您是老板。”钱程也放松了些，理所当然地回答：“只要您给工资，我保证听话。”42LtW1
“你这家伙……”她向后靠在椅背上：“不过我还是有些疑惑。我看到的报告说，秦人刚刚结束和扶桑人的决战，现在正是事务繁忙的时候吧？”42LtW
“没错，麻烦事很多，不止追击残敌这些。”钱程回答：“扶桑人的穿越者大军入侵之前，我们那边已经乱了很久了。现在新收复的地方，其他的不提，连文字度量都不太一样了……”42LtW
他有些感慨，但还是继续了话题：“只是把这些统一起来，就得花不少功夫去执行。”42LtW
“你们是认真的？”骑士语调略显诧异，她想了想，说：“中土这么大，现实么？”42LtW
“麻烦也得去做啊。”钱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既然要四海归一，‘车同轨，书同文’这些，算是基本的要求吧。”42LtW1
骑士迟疑了片刻，放弃了纠结，问道：“那你为何不留在家乡，反而不远万里跑到这儿来了？现在正是方便积累功劳的时候吧。”42LtW
“我在那边牵扯到了些……很麻烦的事情。”钱程向东方比划了下，无奈地说：“后来找张仪先生帮忙，他安排我出去躲一躲。我想找个栖身之所，就投奔来了。当然，如果能做点有用的事情，顺便赚点钱，就再好不过了。”42LtW2
“那怎么不去更近的地方？别的不提，扶桑人正开着很好的价钱，满世界地招人呢。”42LtW
钱程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君子违难，不适仇国。”他硬生生地陈述道。42LtW
翻译符似乎难得地正常传达了意思，骑士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42LtW
钱程见状，索性抢先说道：“我知道您没恶意，只是背井离乡确实不是什么好感觉，还请阁下别再提这件事了。”42LtW
“我允许你加入了，今后叫我莫德雷德就好。”说完，她侧了下头，又急忙补充道：“啊，一直叫‘阁下’，都不知你在喊谁了！”42LtW
“是，莫德雷德阁下。”钱程一本正经地答应，然后拿出一沓纸：“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请您把这些文件拿去，吩咐属下文员，依照规定流程处理……”42LtW
对方接过文件，放在桌上，然后枕着双手，靠回椅背上。42LtW
“哎，钱。”她问：“我看你从异乡来，懂得也挺多，你知道第一纪元的事情么？”42LtW
“我听说咱们现在的人和事，大体都是当年的重复。甚至王上的称号，也是继承当年那位亚瑟王。在你们中土人眼里，这一切真的是既定的命运，无法改变么？”42LtW
“这个啊……”钱程的回忆被唤起，他拄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慎重地说：“现在的英雄们，身上都依附着上个纪元英灵的力量。借此，他们获得了各种能力，但同时也被命运束缚。这些应该已经可以确定了。”42LtW
“按研究者们普遍的说法，他们觉醒后，往往有一些作为自己原型的人物，留下的潜意识，人格也和那些上一纪的同名英雄接近。甚至我们整个社会的发展，也隐隐与遗物中的记录相合。但毕竟整个文明已经完全不同了。”42LtW
“最明显的，第一纪元可没这么大规模应用魔力过。”他指了指窗外笑了笑：“说到底，从个人到社会，只是‘近似’，而非‘相同’。就像这个纪元的莫德雷德,和之前那位莫德雷德,本质上是两个人。因此我们得到结论——这些当然是可以改变的。”42LtW
“还有英灵的作用，这群人普遍寿命更长。仅此一项，就会对历史的进程有不少影响吧。”42LtW
“我们中土不是自夸，上个纪元留下的资料确实完整得多，而且不少都是公开的，所以这个结论应该没问题。”他把手放下，总结道。42LtW
“结局也可以完全不同？”对方脑袋凑近了些，有些急切地问。42LtW
“结局……您可是给了个非常严肃的话题啊。”钱程拧起眉头，手指无声地敲打桌面，仔细斟酌着字句：“很抱歉，‘完全’这个词，我没法保证。其他不说，我自己就既成功过，也遭遇过挫折。”42LtW
“不过。”他停止了敲击，坚定地说：“我可以保证的是，只要在努力，总会有效果。也许悲剧不能变成喜剧，但结局总会让人舒心得多。我是名儒士，虽然不太了解西洋的历史，也不知道第一纪元的莫德雷德的故事，但就我的经验，能成为英雄的，都是人杰。只要您有心，我相信是有办法的。”42LtW
莫德雷德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啊，还算有道理。那么就这样吧。”42LtW1
钱程叹了口气，安慰道：“您也不用过于担心。第一纪元留下的材料往往残缺且含糊，相互之间还经常混淆。我不知道您从哪里获得了有关‘命运’的预言，不过还是不要盲信为好。”42LtW
“好啦，我可不需要你安慰。”莫德雷德恢复了些精神，她深吸了口气，摆了摆手：“你可以走了。”42LtW
“现在确实到处都有敌人，不过我还是相信，只要女皇陛下出马，一定能挽救这一切。只是她为什么迟迟没有表态？”42LtW
“陛下自己又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我听说是今年军费不足，粮食也在减产。据说爱尔兰已经出现了饥荒，天竺的暴乱还没停歇的意思……”42LtW
“女皇？等下——”钱程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那位继承亚瑟王名号的阿陀力二世……”42LtW1
“是‘阿尔托莉雅二世’。英灵的名字肯定都是一样的，不过为了纪念第一纪元的那位一世，取了这个称号。”莫德雷德不满的声音传来：“你该好好学学不列颠语了！”42LtW
钱程无声地张了张嘴，怔了片刻。42LtW1
“听说没？白教堂那边又死人了。”42LtW1
有人大声感叹。周围的酒客们有的沉默着摇头，有的不屑地瞪着他，还有的闷头灌酒。不过显然很多人并不赞同，有人已经跃跃欲试地要反驳。42LtW
钱程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来路，有些紧张。背后，莫德雷德坐直身，不爽地啧了一声。“又是这帮密探。”42LtW1
酒客们仿佛见到了瘟神，急忙躲开。无关的人丢下杯子，纷纷往外溜。首领走到开口的那人身前，气势凌人地说：42LtW
“最近城里人言汹汹，怀疑是进了爱尔兰人的奸细，国务大臣阁下授权我等调查。你说‘大英国药丸’，就是跟爱尔兰人一党！”42LtW5
那人慌忙站起身，指了指自己黄色的头发：“我可是不列颠人！”42LtW
“不列颠人当英奸，罪加一等！带走！”42LtW2
他跑了一会儿，发现已经没人追了。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来到了路口，那里挂着一张巨幅画像。42LtW
他走过去，特意转了一圈，找到了说明用的铭牌，才发现这位漂亮丰满的女士其实就是女皇。42LtW2
他来回踱了两步，嘟囔了一句。又回头凑过去看了下，但确实没有认错。42LtW
他甩了甩头，决定不再管这事。今天已经有许多这样那样的意外，他也见怪不怪了。42LtW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收获颇丰，最重要的事情也搞定了。42LtW
钱程背着手，优哉游哉地准备离开。这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42LtW
他乐呵呵地回过头，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却发现两名警察正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42LtW
钱程这才想起，文件都交给莫德雷德了。而新的材料，还没发下来。他手忙脚乱地翻着衣兜，同时支支吾吾地构思着解释的语言。42LtW
后面的年轻警察手按在腰上，魔导手铳的晶石充满能量，镌刻在枪身上的法阵已经激活，随时准备把弹丸发射出去。中年警察则没那么紧张，只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42L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