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久间秋奈◆42O011
在式到来的第二天，也就是5月2号，她给我打了个电话，约我明天聊些事情。42O01
和之前的一样，她在电话里语焉不详，只是温柔地说了这件事，还要求我不要告诉真冬，就挂断了电话。42O01
考虑到留给我和她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我只好在数学竞赛即将到来的时候向老师请了假。老师对我很有信心，在关怀几句之后，也批准了。在老师看来，我现在还保持着上学的状态，已经算是极限了吧？42O01
和根源式约定的地点不是别处，正是根半大楼的楼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挑选来这里，但想来，这里对她很有意义，就没有过多思考。42O01
于是在5月3号的上午九点钟，我来到了根半大楼的顶端。式早就在这里。42O01
在天台的入口处遥远望去，她的背影仿佛天空中的一缕卷云，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却又长久地停留在此处。42O01
站在栏杆旁，她没有看向地面，而是欣赏着那辽阔的、没有一点云朵的晴空。她和这天空几乎融为一体，一样的空旷，一样的不可捉摸。如果不是用肉眼看到了她的形体，我甚至都感受不到她的存在。42O01
这一次，她穿着纯白的小振袖和服，蓝色的绸缎腰带镌绣着浮世绘的花纹。晚春清晨的阳光挥洒在这她的衣服上，反射出湖光般的光彩，如梦似幻。42O01
这让我回想起上辈子玩的那款手游。在那里，根源式穿的是一样的和服，只不过现在的她简朴许多。她就应该穿这样的衣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在我的感觉中是这样的。42O015
明明她之前那么伤害过我，还无视我的想法试图把我埋葬，但是望着这美丽过头的倩影，感受着空无一物的空旷，品尝着这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独，我心中的迟疑很快就烟消云散。42O01
我缓慢地上前，在满是铁锈的栏杆前停了下来，注视着她的脸庞。42O01
温柔的微笑勾勒在她的嘴角，黑曜石般的眼睛摄人心魂，春风吹拂着她的短发、微微颤动。她很美，真的很美，比动画里还要美丽，比我想象中还要美丽，远远超过了前世时的立绘，宛如只存在于梦的尽头。42O01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体验，有点像是生活阅历极为丰富的老人的视线。当然，和寻常老人那仿佛置身于温泉里的视线不太一样，根源式的视线只让我感觉是冷冽的泉水泼到我的脸颊上，让我感觉不到温度，却依然让我觉得十分舒适。42O011
“叫我秋奈吧，加个小姐（san/さん）什么的，总感觉太生疏了些。”42O012
“好啊，秋奈。这真是个很好的名字呢，听起来就很温柔。”42O01
“温柔吗……我可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啊。相比起来，式你更加温柔呢。”42O01
“秋奈知道我，那就应该明白，我这实际上不是温柔吧？”42O01
根源式的温柔只是看起来的温柔。她的本质是淡漠，她的笑容只是除了微笑以外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但是……即使如此又怎么样呢？虽然唯心了点，但是只要我自己觉得这是温柔，就足够了。42O01
“啊，是知道没错。我倒是挺好奇的，为什么式你会这么关注我呢？明明你觉得这个世界无关紧要，也很厌烦这个世界吧？”42O01
“秋奈为什么要称呼我为式呢？我和式终究不是同样的人格。”42O01
“两仪家命名的文字游戏太无聊了。而且，一个多月前我也说了吧？无论是阴性的式、阳性的式还是作为大圆的式，我都是喜欢的。大部分都把不同的人格看成不同的人。但我不是的。既然都是式（shiki/しき），对我而言就没有什么不同。”42O0113
似乎从我的话语中听到了有趣的事情，式的微笑变深了一些。42O01
就连她的语气都不再那么空洞，而是夹杂着和常人相差无几的乐趣。42O01
“秋奈的上一世是个男性吧？即便是阳性的式，也很喜欢吗？”42O014
我的脸颊立刻发烫，一股热气在我内心沸腾，让我不知所措。42O01
虽然是稍加分析就能得知的信息，可是直接被式这么说出来，还是让我很难堪。42O01
“确……确实是男性没错。但是……即便是阳性的式，我也喜欢。当然，不是那种喜欢，而是对待好兄弟、好朋友的那种喜欢。而且，我以现在的身体、现在的身份生活了十六年，早就适应了，所以对我而言，实际上没什么不同。”42O0113
我的三观早就被塑造好了，即便身体的内分泌系统产生了变化，也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改变的。虽然这导致我对俊朗的男性或者美丽的女性都没有什么生理反应，但是这是我完全可以接受的现象。42O015
话虽如此，可是如果遇到了织——也就是阳性的式、男性人格的式，我恐怕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42O01
式微微转头，望向遥远的地平线，眼神再度失去了焦点。42O01
“这具身体是式的，不是我的。我虽然存在于此，现实对我而言却只是一场梦而已。既然是梦境，自然就不需要专心对待……本该是这样的，但是我的世界里突然多了一个特别的存在——也就是秋奈你。在我眼中，世界实际上是黑白色的录像，在我的眼中不断地重复着生与死。生命在诞生之初就注定衰老、死去，再美好的东西也终会变得丑陋、破碎、毁坏。但是，秋奈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色彩，是比蔷薇更美丽、比鲜血更鲜艳的永恒。只要看着你，注视着你的眼睛，这个世界就不再乏味。”42O0111
虽然大家都觉得我很特别，但在我看来只是两世为人必然会经历的事情而已。42O01
可是式却再一次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夹杂着我不太明白的感情。42O01
“不是哦？特别的原因不是这个。而且，是特别，不是异常。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啊。”42O01
式摇了摇头。她摇动得比较剧烈，仿佛不否认这一点，就会出现可怕的事情。42O01
这让我非常好奇，眼前的根源式终究也变得和我认知中的那位完全不同了。42O01
“我还记得在伽蓝之堂的时候，你对我说过的话。刚刚你也提到了这点。你说，只要是两仪式这个存在，你都很喜欢。这种喜欢不是憧憬，而是真正理解了之后才有的感情。这就是你特别的地方了。我连接着根源，所以人类很难喜欢上我。不知道这一点的人只会觉得我很空灵、很遥不可及，宛如超凡脱俗的仙人（Deva）。知道这一点的人把我当做洪水海啸，或者掌握着核弹按钮的孩童，亦或是人类不得不面对的‘害兽（Beast）’。在这个单调、枯燥、乏味的世界上，真正喜欢我的，只有你啊，秋奈。”42O0113
根源式的话让我发愣。在我看来，喜欢她是很正常的事情，从来都没想那么多。她那么美丽，只要是普通人，无论是男女都应该很喜欢才对的。42O01
但是，联想到她的身份，我终究还是没办法组织起语言，找到反驳的理由——在上辈子所看到过的小说与电影中，根源式几乎都没有怎么出现过。而且黑桐干也只是知道她。从原文中我能感觉到，黑桐实际上不是那么的喜欢根源式，至少和阴性的式比起来，还差得很远。42O01
“不是哦？不是你所理解的那种喜欢，秋奈。你所说的那种喜欢，只是一种憧憬罢了。憧憬与理解之间的距离相当遥远哦？说是最遥远也不为过呢。”42O015
我再度语塞。前世动漫里确实有个很著名的反派说过类似的话，结果也证实了是这样。42O018
这有点像我和真冬。真冬确实是我重要的妹妹，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已经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我的确是真冬的姐姐，但只是我表现出来的姐姐，真正的我和这个姐姐的形象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人。42O012
“举个例子吧，秋奈。如果我切掉了一个普通人的双脚，试图把这个人带到坟墓之中，让他永远地‘安眠’，那个人还会喜欢我吗？”42O014
“是啊，是很残酷，生与死本来就是非常残酷的事情……但是，即使这么残酷，在一般人看来已经完全疯掉的我，对你造成了那么巨大伤害与痛苦的我，你依然还深深地喜欢着，不曾改变，更不会改变——这就是你的特别之处啊，秋奈。这种喜欢，正是驱动我停下来的理由。这种喜欢，让你从一道悲哀的血痕，变成了美丽无比的色彩。”42O015
可我还是觉得这没有什么特别的。在我看来，前世时任何一个喜欢两仪式这个人的普通人，都能做到同样的程度，甚至可能比我做得更好。42O0117
但是，望着根源式的眼睛，望着那双眼睛反射出来的、属于我的倒影，我实在是说不出口。42O01
根源式又一次摇了摇头。这一次，她的眼神相当地无奈。42O01
“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秋奈你在寻找那个叫做‘黑桐’的人，对吧？”42O01
“……是这样没错。毕竟我知道的只是1996年到1999年发生的事情，现在都2000年了，黑桐应该成为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才对。”42O01
“那，如果黑桐真的存在，还和式交往了，你会有怎样的感觉呢？”42O012
“因为只有这样，式才能获得幸福啊。虽然我很喜欢式，但我依然希望式获得幸福。”42O01
我的脸颊再度发烫。像是被烧得橙黄的钢铁，简直让我忍不住想要逃走。42O01
“竞争什么的……肯定不会啊。毕竟这都2000年了嘛，如果黑桐存在，他已经和式确定关系了。”42O01
“如果你比黑桐更早认识式呢？甚至和式从小就认识呢？”42O01
“……也不会。黑桐是特别的人——虽然他是个现实意义上的普通人。但是，他确实是最适合式的人，比我更加适合。因为……从小我就感觉到了，我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所以，我不适合式，我也没办法让式幸福……而且这辈子的我是女性……总之，我会在心里默默地祝福这两人。就算很早就认识了式，也会想办法撮合他们，让他们都获得幸福。”42O0127
简直没办法让对话进行下去了。我真的特别特想要逃走。42O012
根源式怎么会突然提及这样的问题嘛！真的让我很难堪啊！42O01
我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脏像脱了缰的烈马，大脑像沸腾了的水，完全没办法思考。42O015
我赶紧抬起头，却发现式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的脸颊。42O011
在她的脸庞上，洋溢着真正温暖的笑容。她的视线更是温暖得仿佛一轮冬天里的太阳，让我更加不知所措。42O01
根本不对！完全不对！根源式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啊！42O012
还有，为什么会摸着我的脸啊！总觉得完全不对了啊！虽然我是比式矮了一点，年龄也小了四岁，也没必要摸我的脸吧！42O01
然而，就算我心里这么想，我还是没办法拒绝根源式。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温暖，这样的温柔，实在是没办法让我拒绝。我只能把眼睛别向一边，脸颊惹得像着了火一样。42O01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的啊。不含肉欲，没有欺骗，只是最单纯的、最原始的、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喜欢。干净得仿佛一张白纸，纯净得仿佛甘泉。所以……所以你是最特别的人，所以这种喜欢是最美丽的色彩。”42O0119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只能在根源式那过于温柔的眼神下头皮发麻，浑身上下都很不自在。42O01
“所以啊，秋奈，我也喜欢你哦？喜欢到明明看着你那么的痛苦，却还是像你一样忍耐着，试图习惯下去。”42O01
大概是两世的单身生活让我异常自卑，面对这样的情况连大脑都没有了思考的能力。42O01
“因为，如果是黑桐的话，我是不会幸福的。那样的我只是一个看客，看着黑桐与式过完一生，最后在根源之涡的‘空之境界’中陷入永远的沉睡。但是，但是啊，秋奈，你是不一样的，你不止喜欢着式，你还喜欢着我。你的肉体不会死去，但式终有一天会走到人生的终点。你太孤单了，需要有人陪伴……而我，想成为陪伴你的人哦？”42O0138
现在，我的大脑不止没有了思考能力，还彻底陷入了宕机的状态。42O016
在我的感知世界中，只有根源式的话语在我的耳边回荡。42O01
“秋奈啊，你刚刚说那话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吗？确实，式和黑桐是幸福了。可你呢？你就这么痛苦下去吗？在比无间地狱更痛苦的永生中被永远地折磨吗？秋奈，我可爱的秋奈啊，你比式更需要幸福，你比式更加可怜……但是，但是你却那么的善良，善良到我做什么都不对……只能……只能……”42O0114
然后，我被根源式紧紧地拥入怀中。42O0166
我不太明白，就像我不知道我对两仪式这个存在的感情。42O01
是爱？可是比爱更加无垢。42O017
“只能在这一刻紧紧地抱住你……”42O017
然而，这一刻，对我而言，即是永恒。42O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