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八八八年的这个四月以来,我时常会上门拜访歇洛克·福尔摩斯。lp0Eb15
就在不久之前的三月下旬,我这位自负的友人大概是品尝到了一生中最强烈的挫败感——在与那位女士的交锋中(注:《波西米亚丑闻》,艾琳·艾德勒)。lp0Eb5
虽然他本人最近在人前并没有表现出多少不愉快,但身为一直以来的友人,哪怕在我结婚搬出了贝克街221号B之后,关系稍微疏远了,我也认为我多少有那个必要和他多交谈交谈,否则的话,他大概会一整天把自己埋在烟草烧出的浓雾里,除了上门的顾客之外不跟任何人说话。lp0Eb5
若是他沉积的情绪再可怕一些,大约就会抄起那把他为之自豪的斯特拉迪瓦里拉出一些支离破碎的、折磨人耳朵的独奏吧——而且不会像我还与他一同住在贝克街时一样,拉些完整动听的曲子来安慰他人的耳朵了。lp0Eb2
这可并不是我的捕风捉影、又或者是用像福尔摩斯惯常的手段一样去推理、演绎,这全是有所依据的:哈德森太太在我上门拜访时已经跟我抱怨过好些次了,我能看出来她对此感到十分担忧,因为他私底下的状况实在是太糟糕了些。lp0Eb1
但是今天一早——准确来说是四月二十二日上午十一点——我再度前去与他晤面的时候,却发觉了一件相当令我惊讶的事。lp0Eb
与往常一样,还是由哈德森太太来为我开门。事实上,我这位友人的拜访者,也只有在我们刚刚搬进这间屋子的时候才是由他亲自引入起居室的,后来多半是由和蔼可亲的房东太太为他代劳,除非时间已经很晚。lp0Eb
哈德森太太将我带到了餐厅,便回头去忙碌了,而我则因为惊讶于福尔摩斯的面貌而愣在了门口。lp0Eb
不得不说,我从未见过像今天这样的福尔摩斯:他正坐在餐桌旁看着报纸,餐盘已经被清空,只余一些面包屑,似乎起得非常早,要知道,他是惯于在十点四十五分享用早餐的,以往我这个时间前来打扰,他都还在嚼着面包,而现在他的早餐也只剩下一杯咖啡。lp0Eb
他的衣着也是十分严肃且工整,头发也有好好打理过,我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人可以得到他的这般礼遇,无论是我,还是苏格兰场那位常常来与他打交道的雷斯垂德先生。lp0Eb4
看到我之后,他倒是相当热情,这是很常见的情况。但是他亲自为我拉开一把扶手椅,又剪过一根雪茄塞到我手里,这就相当少见了,甚至多少令我有点受宠若惊。lp0Eb
我注意到他今天显得非常精神,但这并不是我常常见到的那种服用过可卡因之后的病态亢奋,或者碰到了难以解答的谜题之后的精力旺盛,而是经过几天休息调理之后自然而然的精力充沛。在这一点上,已经重新开业行医有一段时间的我自认为还是有发言权的。lp0Eb4
“哦,早上好,华生。”他用快活的语调对我说:“你今天看起来气色很不错,没有像前些天一样忧心忡忡的了,看起来你这几天得了挺大一笔收入?”lp0Eb2
“确实如此,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可不认为我有那么大的变化,我的大衣和靴子仍然是旧的。”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每次见到你,你都会这样让我惊讶,我亲爱的福尔摩斯。”lp0Eb
他把报纸放在了一边,看来今天又没有发生什么令他感兴趣的事情,不然他断不会把报纸抛开,即使是在与我谈话。lp0Eb
“这相当简单,华生,比以往的推测要简单多了,不过有赖于你前来的频率高了很多,我也说不出更多的变化了,只能说些小小的事情。你瞧,你的衣袋里露出了一截表链,光泽比之前的要明亮得多,我一眼就能断定那是根新的。而且你身上虽然依然有碘的气味,但并不浓郁,显然是换了新的衬衫。还有你的大礼帽和领带,也远远要比你那些旧的要光洁挺括,尽管它们都是同样的款式——我还能断定这些是都你的夫人为你挑选改换的,因为你毫不在意地把礼帽扔在一边的动作告诉我,你还和之前一样粗心大意。”lp0Eb7
“你总是这样。”看他一如既往毫不费力地解释着自己的思考过程,我不禁和他一起笑了起来。“每次听你讲这些推理的时候,都觉得我自己就能办到。但若是没有向你打听,我却常常为此感到迷惑不解,甚至担心你会不会被人当成巫师架上火刑架。不过今天我也要尝试着对你进行一下推理了,希望这可以得到你的赞叹,我亲爱的福尔摩斯。”lp0Eb
“你今天打扮的非常整齐。”我模仿着我所常见的福尔摩斯的样子,缓缓地分析:“对豪放不羁且厌恶一切繁文缛节的你来说,肯定是有什么事让你不得不如此庄重。可是你的表情却非常高兴,没有半点不情愿,那么你并不是迫于对方的地位,而是自发地做出如此的打扮。你的精神非常好,显然不是依赖药物,而是依靠睡眠,这说明你想要有一个最佳的精神状态去面对。所以我猜……是不是有一个暌违已久的人要来拜访你?”lp0Eb9
“多么精彩的推理!”福尔摩斯鼓着掌,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你已经学去了不少观察的本事了!但我还是要考考你——能推断出我要见的是一位怎样的人吗?”lp0Eb
“呃……”这个问题可把我难倒了,仅仅是观察福尔摩斯的话,我无从得到更多有用的线索。“或许……是一位美丽的女士?”lp0Eb1
“这可就大错特错了。”他端起杯子一口喝干了咖啡,又点起一根香烟,舒展全身靠在了扶手椅上。“待会儿见到那位的时候,请千万不要误会,虽然确实很漂亮,但他毫无疑问是一位绅士。”lp0Eb3
我有些糊涂了,因为我是在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是可以依靠逻辑得出的。lp0Eb
“我想你应该很明白我,我对女性的聪明机智一向是加以嘲笑的,虽然那位女士给我好好地上了一堂课,但是我明白我自己,哪怕口头上已经不再讥讽女性,但心里依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lp0Eb
他掸了掸烟灰,继续为我分析着其中的奥妙——从我的角度。lp0Eb3
“知道了这件事,那么显而易见对方不可能是女性。而后,你也看出来我没有半点不情愿,还把自己的精神状态调整到了最好……那么,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让歇洛克·福尔摩斯如此注重礼节呢?那么就只有在对方身为长辈,且在某一方面彻底让他心服口服的人,才能有此殊荣了。事实上,对方是我的解剖学老师,而且相当严厉,如果我不把自己打理好,恐怕要被他骂个狗血淋头了。”lp0Eb15
这时我听到了门铃响起,然后就看到福尔摩斯赶忙摁灭了烟头,站起身走向门厅前去开门。我则多少被勾起了好奇心,也跟着他走出了餐厅。lp0Eb1
“记住,可千万不要失了礼数,华生。我这位老师训斥起他人来,可是不会管是否相熟的。”lp0Eb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