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为什么福尔摩斯要特地向我叮嘱这是一位先生而不是女士了：那是何其美丽的一张脸啊！简直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珍藏的古希腊雕塑一样美丽！既有着女性的阴柔，又有着男性的刚强，我已经可以想象出拥有这这张脸的人会在这伦敦城里的舞会上时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了。42KWC11
他看起来依然像是二十多岁的人一样年轻，一双眼睛如同陈年的琥珀一样熠熠生辉，从中射出的目光是我见过最为锐利的。若是有人要和我打赌，说歇洛克·福尔摩斯的眼神是从这位身上学来的，那么我绝对不会与他作这个赌，因为那会让我连身上的大衣都一并输出去。42KWC1
他拎着一个小皮箱，拄着一柄金属制成的手杖——相较于伦敦绅士们手中的文明棍更加沉重、且锐利。身上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昂贵猎装，我能看到那布料上绣着的金线，而且光是他胸口领巾上镶嵌的那枚硕大翡翠，我就敢说至少值五百英镑①。42KWC12
“早安，歇洛克·福尔摩斯。”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口气显得有些傲慢。“能见到你还活着，没有死于过量服用麻醉剂的怪癖，这令我非常高兴。”42KWC11
我想我又明白了一件事：为何福尔摩斯会特地跟我说，这位先生非常严厉，且会训斥人了。42KWC
“我也非常高兴能再次见到您，我尊敬的老师，阿斯垂尔先生！”福尔摩斯完全不以为忤，他嘻嘻地笑了起来，揉搓着他那双细长的神经质的手。42KWC
“请让我为您介绍一下吧，这位是约翰·H·华生医生，是我的包斯威尔②，我最得力的协助者！”42KWC3
“来，华生——”他又牵着我向前一步，“请让我隆重地向你介绍这位，著名的生物学者，我的解剖学老师、以及击剑的指导者，马修·阿斯垂尔先生！”42KWC5
我相信他在击剑上的造诣必定无人能及，因为仅仅是这一下扫视，便让我肩部那曾被捷则尔枪弹击中的旧伤隐隐作痛。42KWC
“华生医生……虽然长久的时间已经洗去了您身上残留的痕迹，但这股仍有遗留的军人干练气质便是最明显的线索。想必您曾经在阿富汗战场上当过军医吧？”42KWC16
“真不愧是福尔摩斯所尊敬的老师……你们打招呼的方式简直一模一样。”我不禁赞叹道，这句话将我一瞬间拉回了七年前，当时我的友人也是用几乎相同的一句话作为开场白。42KWC
“抱歉，这只是个玩笑，华生医生。”他略为点了一下头，似乎是想表达歉意，但表情还是那样冷淡。我想我可以理解他，若是我也生着这样一张脸，恐怕也不得不板起脸来以避免招惹些狂蜂浪蝶。42KWC7
“事实上，我曾经拜读过那篇《血字的研究》，从文学价值的角度来讲，颇有可取之处。如我所说的那样，时光已经洗去了您身上太多的痕迹，若是没有读过那篇文章，我也只能看出您曾经是个军医而已。”42KWC1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口气意外的温和，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盛气凌人，不禁令我怀疑福尔摩斯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但我一时的看法无疑是错误的，因为在对福尔摩斯说话的时候，他便自然而然地转为了相当严厉的口吻，说实话，这令我想起了我的父亲。42KWC1
“歇洛克·福尔摩斯。”他如此称呼着我友人的全名，“难道你就打算让我们站在门口说上一整天吗，还是说你的礼仪教师没有好好干活？”42KWC
福尔摩斯将人引到了起居室，并亲自为阿斯垂尔先生递上了火柴，以及那只盛放着他所喜爱的烟草的波斯拖鞋。我没料到我的友人竟然会对他的老师敬重到如此地步，要知道，虽然他对亲近的人相当热情，但也不至于到分享这只拖鞋里的烟草的地步。——而阿斯垂尔先生拒绝了，这令福尔摩斯看起来有些懊恼。42KWC9
“我完全没料到会收到您的信件，这简直令我欣喜若狂，我亲爱的老师。”福尔摩斯给自己点上一斗烟，吧嗒吧嗒地抽着：“自从一八七五年我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没听到过您的消息了，现在想来，您所教导的解剖学知识依然言犹在耳……每当我在工作中用到您所传授的知识时，眼前就会浮现出您在讲台上涛涛不绝的景象。”42KWC1
“如果你能稍微把精力往其他的学科上放一放，不用在课后抱着书向我问一些对其他人只是常识的问题的话，我想我听到这句话会更加高兴，歇洛克·福尔摩斯。事实上，直到现在我都认为你从我这里学去的东西不成系统。”③42KWC2
“请不要用这种研究者的眼光看待我，我的老师。”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说道：“我现在的职业是顾问侦探，那么我只需要记下我在工作中会用到的知识就好了，哪怕懂得了多余的东西，我也要尽力把它忘掉。您知道的，我不愿意把各种各样的破烂杂碎一股脑儿地装进我的脑子里，那样反而会把对我有用的知识给挤出去。”42KWC
“这就是为什么你明明能完美地完成我所布置的每一项作业，却无法在考试上拿到高分的原因，歇洛克·福尔摩斯。”42KWC
我不得不说，若是给这位阿斯垂尔先生带上一顶白色的假发，再配上一丛胡子，那他就是一位活脱脱的大学中德高望重的教授了。在我刚刚与福尔摩斯搬到一处的时候，他也用同样的说法来搪塞过我，但在他试图用这套理论来说服他的老师的时候，却被一句话训斥得几乎抬不起头来。42KWC3
“我已经毕业了，亲爱的老师，请让我们聊些别的吧。”相当少见地，福尔摩斯试图转移话题，“尊夫人也一起来了伦敦吗？我还记得那位优雅的女士，还有她烤制的美味的小点心。”42KWC9
“她也随我一道来了伦敦，现在正待在我们下榻的旅馆中。既然你还能记得她的小点心，那想必你也记得她不大乐意外出走动。不过我想她也会很高兴的，毕竟那是她最为自豪的手艺。”42KWC
阿斯垂尔先生坐倒在扶手椅里，微阖着眼睛，其倦怠的、懒洋洋的体态与我曾见过的没什么精神的福尔摩斯如出一辙。这使我坚信，这位先生必定是我的伙伴极其推崇的一位老师，他极大的影响了——至少是在某些方面极大地影响了福尔摩斯。42KWC
“而且你转移话题的技巧也不过关，既然你选了一门要靠口舌与人打交道的工作，那么谈话技巧也需要锻炼……对找上门来的我而言，目前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我在信中所向你提到的东西，如果你选择的新话题是这个，那我也不会揪着你当年的成绩不放。”42KWC
“您总是能抓住机会教我一些让我不得不听的东西，我亲爱的老师。”福尔摩斯再次耸了耸肩——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做这个动作以表示无奈。“那么，能和我说说那件案子吗？毕竟这可能会让我来上一场为时不短的旅行。”42KWC
“事实上，是发生在新西兰一个沿海小镇上的一系列失踪案。在此之前我已经收集了一些资料，那里已经失踪了很多外地人——那个镇子的海景在那一带相当有名，不少人都会在假期选择去那里游玩。”42KWC16
阿斯垂尔先生从皮箱中取出了一些资料，展示在了福尔摩斯面前。我也凑上去看了看，大多是一些时间跨度奇长的剪报、寻人启事和讣告。42KWC
“我在欧洲这边也无法取得太多有用的线索，这些东西还是我托人从殖民地带回来的。”他伸手指了指这些资料上几个被他圈出的地方，说道：“我一向是相信你的脑子是足够好用的，你看……这些文字明显提到了一个在当地流传的邪教，而且是性质极为恶劣的邪教。”42KWC
“我不大明白，老师。”福尔摩斯显得有些兴致缺缺，他一向是这样对待那些答案显而易见的毫无挑战性的谜题的。42KWC
“既然已经知道是邪教徒作祟，那么为什么不让当地警方来处理？哪怕他们蠢笨得连苏格兰场都不如，但是逮捕一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还是没问题的吧。”42KWC
“这恰恰是问题所在，歇洛克。我能百分之一万地肯定，这绝对不是普通人能解决的普通的邪教，我光是隔着这些资料，都能闻到那股腥臭味。”42KWC
“对……在此之前，歇洛克，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些无法被人类现有知识解释的、甚至能轻而易举地击溃人类的东西吗？”42KWC2
“如果是别人跟我说起这个，我会毫不犹豫地嘲讽他。但这是由老师您问出的，我就必须得思考一番了。但我想最后我也不会相信，唯有在得到了真凭实据之后，我才会相信一些东西。”42KWC5
“很好。”我友人的老师满意地收回了那些资料，说道：“我很高兴能听到如此理智的回答，歇洛克，你和我所认为的一样优秀。这正是一个见证那些东西的大好机会，随我一起去新西兰吧，我会负责全部的费用，之后还会有一笔可观的酬劳。要我一个人单打独斗地来处理这些东西未免有些力有未逮，所以需要一些足够聪明的助手，而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至少当初你协助我进行精密解剖的时候做得够好。”42KWC6
“这是我的地址，当你准备好行囊之后，就来找我吧。”他将一张便签塞放到了茶几上。“我现在由衷地希望你没有把我当年教给你的剑术当做不需要的东西遗忘掉，歇洛克，我向你保证，那是我们这趟旅途中所必须的。”42KWC
“我也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忘掉您传授的那些技巧，我亲爱的老师。毕竟那也是我这工作所必须的。”42KWC
“对了，华生医生，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您也能一起来。”阿斯垂尔先生的目光转了过来，用那鹰隼一样眼神注视着我。42KWC1
“你是福尔摩斯无可替代的助手，而且曾经是军医的您也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无论是您的枪法，还是您的医术。当然，旅费和酬劳也是由我来出。”42KWC6
我稍微有些犹豫不定，但很快又被自己说服了。或许这次我能记载的，会是一个和往常不大一样的大侦探福尔摩斯的故事。42KWC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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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那个时候的英镑相当值钱，华生本人在刚回到英国的时候，一天的收入是十一先令六便士，虽然钱一到手就花光，但也足够他在伦敦城过活了。（见《血字的研究》）42KWC14
②詹姆斯·包斯威尔，英国著名文学家塞缪尔·约翰逊的密友，记录了约翰逊的日常言行以及周围的文艺界人物，成书《约翰逊传》，对后世传记文学有一定的影响。42KWC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