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好的制度也需要人去执行，但只要是人，就肯定会有七情六欲，会有好恶亲疏，这必然会导致标准在执行的时候出现偏差。就算不是违规，只要制度存在弹性，就必然会产生差别。X6t19
就像之前夏晟远所在的厂里的制度，规定是一回事，执行却往往是另外一回事。别的不说，就是夏晟远自己，在面对情况不同的同事时，也肯定会有不同的做法和想法。X6t19
工作能力强，平时不让自己操心背黑锅的同事，临时遇到什么事情要去办，只要不影响工作，走的时候说一声，他肯定是睁只眼闭只眼，也绝不会去严格执行考勤，让这个人的绩效受到影响。但如果是能力差，工作意愿低下，老是给周围的人添麻烦的那种同事，除非是很严重的事情，否则，在他这里绝不可能准假。就算是准假了，考勤上也肯定要体现出来。X6t19
不是要刻意去破坏制度，而是在他三观里，如果对两个工作业绩和态度都不同的人采用相同的标准去执行制度，才恰恰是对制度最大的破坏。而大多数人也都会认同这样的执行结果，因为在正常人的心里，平时付出多的人受到一些照顾和区别对待才是公平的。X6t193
这还是没有掺杂私心的情况，事实上，只要有心，在工作中合理合法依照制度造成偏差的地方简直数不胜数。X6t19
老白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但夏晟远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问题所在。虽然还没有亲眼看到他所说的“工分制度”具体是什么样子，但别的不说，每天工作结束后的评判就是一个非常灵活的地方。组长和组员一起对当天的工作打分，看似非常公正而又民主，但这是建立在所有人都怀着不偏不倚的信念，同时也敢于表达不同意见，敢于为自己和别人争取正当权益的前提下才能做到的事情。X6t19
但是，按照夏晟远的人生经验，这种前提可以说完全不可能出现。X6t19
在这种体系下，人缘不好，不懂得抱团的人很容易就会被区别对待，即便是每天努力工作，但永远都只能得到“合格”评价一点儿也不奇怪。如果不善与人相处甚至是和大部分人关系不好，经常被人挑刺评“不合格”也不是什么怪事。X6t193
人都有从众心理，强势的组长只要能拉住几个铁杆份子就能简单地操纵评判的结果，每天都要一起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有隶属和利益关系，如果每次评判之前组长先跳出来表明态度和立场，然后马上有几个人站出来支持，一般人很难在这种情况下再提出不同意见。即便是对结果有什么不满，只要不危害自己的利益，甚至只要危害的不是太严重，大多数人应该都不会明刀明枪地站出来表示反对。甚至于，为了自己不成为被针对的那个，能够从强势一方得到好处，不管是什么结果都一味附和。X6t19
而更大的可能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结果。因为工分就是收入，涉及每个人的根本利益，认真评判难免总会得罪人，万一因此而被人记恨，给自己评“不合格”就亏大了。于是，因为怕得罪人，不管过程和结果一概评“合格”甚至“优秀”，甚至是为了应付上面对制度落实的检查，不管工作的实际情况是什么，大家约好了每天轮流评“优秀”、“合格”和“不合格”，这样看起来似乎每天都进行了认真的评价，结果都不同，但最后每个月每个人的工分算下来其实都一样。这种情况看似最无害也最公平，但事实上对于制度的破坏却最大，因为讲平均主义，最终的结果只会是做多做少都一样，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最终谁也不想付出努力。X6t19
看似是公正民主的制度，事实上却很难真正做到公正和民主，反而很有可能形成一种大家心照不宣，走过场搞形式，甚至让大多数人觉得厌烦没有意义纯粹浪费时间的空架子。X6t19
当然，这完全是夏晟远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做出的猜测，现实也许并不这样，但从老白的回避和之前看到的种种争吵，他觉得事实大概不会有多大的偏差。X6t19
“这里是我们制铁组。”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老白已经带着他走到了河边那排屋子，并且引他走进了第一幢房子。X6t19
房子的占地很大，前半部分是铺面，后面则是半开放式的工坊。几个光着上身的年轻人正在里面敲敲打打，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炉子里的火烧得正旺，不过正在煅烧的铁块却并不多。周围的墙壁上也像他在其他地方见过的铁匠铺那样挂了很多已经做好的成品，不过数量看起来并不多。X6t19
“白先生，欢迎欢迎！”一个中年人殷勤地迎了上来，那几个年轻人也停下了手中正在做的活计。X6t19
夏晟远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正常来说，正在进行的工作不应该就这样停下来，起码要等到正在加工的这块敲打成型之后才会停下来。从他们的表情，他觉得这些人早就远远地看到了他们要过来，于是特意摆出了这副样子等着他们。X6t19
“这是夏先生，我带他到处看看。”老白简单地介绍道。“这是制铁组的组长高磊。”X6t19
“欢迎欢迎！请随便看，随便看。”名为高磊的男子向前抢了几步，和夏晟远握了一下手。“有什么不足的地方，还请两位多多给我们指出来，让我们有机会改进！”X6t19
“客气了，我也是来学习的。”恍然间，夏晟远突然有种以前跟着厂领导到车间去例行检查的即视感，于是也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毫无意义的口水话。X6t19
“这些应该都是制铁组的制品。”老白对高磊笑了笑，开始和夏晟远一起在铁匠铺里逛了起来。“直接购买成品的价格太高，所以我们从张江买铁锭过来自己进行加工，满足龙滩日常的需求。”X6t19
夏晟远点点头，拿起一把做工粗糙的猎刀，和另外一把相互轻轻敲击了一下，又试了试旁边一把锄头的韧度和硬度，看了看上面的纹路，便把它们全部放了回去。X6t19
老白之前说过让他有什么就直接说，但他又不是刚刚踏入社会的愣头青，当然不会真的这么干。即便是真的有什么想说，也一定是和老白单独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在最后离开的时候再一一告诉他。X6t19
“惭愧，我以前在张江的铁匠铺当了四年学徒，后来又当了五年的技工。”高磊一脸谦虚，但事实上却有些自豪地说道。X6t19
这样的水平在偏僻的小镇也许是够用了，但就夏晟远看来，这些制品可以说是有点粗制滥造了。X6t19
“那些是？”他突然看到后面的炉子旁边堆了一大堆旧铁器。X6t19
“都是其他组拿回来修理的。”高磊急忙说道。“主要是农业组，他们忙着要在雨季前把地都翻出来，有点太不爱惜东西了。”X6t19
夏晟远蹲了下去，大件是犁，而且远比他知道的大得多，看上去就像是给拖拉机用的，应该是供牛龙拉的。小件则是镰刀、锄头、耙子、铁镐之类的工具，磨损有点严重，还有断口。另外一边则是一大堆伐木工具，断掉的锯子、崩口的斧头，诸如此类。X6t19
“伐木组也是，平时都不保养，干活的时候野蛮操作，出了问题就扔给我们换新的！”高磊的注意力一直跟着他的目光走，马上又叫起屈来。“白先生你这次来也得说说他们，照他们这种用法，我们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忙得过来啊！要是自家的东西，他们有可能这么糟蹋吗？”X6t19
他借机向老白诉了一大堆苦，给其他组泼了不少脏水，不过这也是职场上的常规操作，并不奇怪。X6t19
不把责任都推给相关单位，不叫苦，不表功，怎么显现自己部门的重要性，怎么显现自己比别人付出的多，又怎么要待遇？X6t19
不过这样也好，老白的注意力因此而不得不分散了大半到高磊身上，安抚他，承诺，同时也做一些应有的打压，再也没有办法盯着夏晟远，希望他能给出什么意见。X6t19
“你们这是在？”他走向了那几个停下来看热闹的年轻人。X6t19
“修坏掉的农具呗。”其中一个人答道，随手在那团在铁砧已经放了很久的铁块上敲了几下，发现它已经不再红热之后，又随手把它放回到了炉中。X6t19
“不介意我看看你们是怎么修理这些东西的吧？”夏晟远问道。X6t19
“当然当然！”高磊从旁边走了过来，从一个年轻人手里把铁钳和铁锤拿了过来，从火炉里把另一块烧红的铁钳出来放在铁砧上，开始不断地捶打起来。X6t19
他之前的话应该没有吹牛，技术他的确是有的，但夏晟远很快就发现，他的体力明显已经无法支撑长时间的锻打，把一块烧红的铁料重新锻打成锄头的形状之后，便开始有些控制不住铁锤的落点，随即把钳子和铁锤重新塞到了之前那个年轻人的手中：“就这样打，你来试试！”X6t19
夏晟远又站着看了一会儿，几个年轻人被他看得明显有些不自在，但老白在旁边又不好说什么，当他们敲打出第三个锄头，开始打一支铁镐时，夏晟远终于离开那个地方，转向了他们用的炉子和木炭。X6t19
炉子竖了高高的烟囱，夏晟远试了一下扔在旁边的皮制脚踏鼓风机，又看了看堆放在旁边的木炭，这才对老白点了点头。X6t19
“你们辛苦了。”老白此时已经明白他不会当着这些人说任何意见，于是对高磊等人说道。“我们先到别的地方看看。”X6t19
等到两人走向旁边规模更大的制皮作坊，几个年轻人便扔下了手中的铁锤，坐下来休息，同时不满地问道：“这家伙是什么人啊？一副拽样，有什么了不起的？”X6t19
“谁知道？”高磊也累得不轻，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臂一边说道。“管他的，反正他们在这里又待不了多长！你们几个这几天给我卖力一点儿，别被其他组比下去了，大不了等他们走了让你们好好休息几天。”X6t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