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后，老白想要与夏晟远讨论一下这篇文章的内容，但对于这些形而上的理论方面的东西，夏晟远只能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实在是没法与他就此深谈什么。lqgLV
老白看上去有些失望，不过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自己把文章抄录了一份，准备回去的时候把文章带出去。lqgLV
夏晟远心念一动，问道：“这些文章有人专门整理和发表吗？”lqgLV
“整理的事情一直都有人在做，也一直有人在匿名发表，不过报社控制在执委会的手里，很多文章都没有发表的机会。而且……这些文章的内容你也看到了，其中的大多数在普通人当中并没有什么市场，所以大部分时候，也只是通过手抄的方式在学者和学生们当中流传。不过这次的文章并不涉及联盟的历史，也不存在揭露现实真相的问题，而是一种新的分析和思考事务的方法，应该有机会在主流学术报刊上刊登。”lqgLV
“主流学术报刊？”夏晟远有些惊讶。“联盟还有这样的刊物？”lqgLV
“发行量并不大，只是在学者和学生当中流传。”老白解释道。lqgLV
不过这个素未蒙面的“老师”却也因此而在他心里有了更多神秘的色彩，甚至让夏晟远不由得把他和那位主义的创始人联系在了一起。lqgLV3
第二天一早，老白便带着他走向那道高墙旁的一幢房屋，找到的一间办公室，与一位身穿军服的男子进行了一番“友好交流”，一叠钱放入那个军官的抽屉之后，他终于在一份通行证上盖了章。lqgLV
“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别找麻烦。”他看了看夏晟远，把通行证递给他们。lqgLV
两人于是开始在大门前排队，夏晟远惊讶地看到了好几个昨晚在食堂看到的身影。lqgLV
“他们在矿山里兼了一份技工的职务。”老白低声地解释道。“是我们花钱买的编制，不但不拿工资，还要每个月交钱，但也因此而得以进入矿山照顾老师的起居，把他的最新著作带出来。”lqgLV
等了许久，门才终于开了，一行人默默地走了进去，有士兵在门口的岗哨检查他们的证件，那几个“技工”很快就得到了放行，而有几个明显是家属的则遭到了刁难和搜查，直到又交了一份贿赂之后才被放行。lqgLV
夏晟远有些紧张，但老白显然和这些人也是熟人了，几张钱币塞过去之后，他们很快就笑嘻嘻地给他们放行，不但没有搜查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违禁品，甚至还问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lqgLV
“他们每年都能从我们这些追随老师的人身上捞到不少好处。”老白在离开岗哨一些距离之后才说道。“这让老师在这里面的待遇越来越好，即便是安澜城和张江要塞有什么要求他们也会帮着遮掩。但关注他的目光也更多，现在要想把他带出去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lqgLV
后面更远的地方有一排排用围墙隔离起来的木头房子，应该是牢房，而在更远的地方，则能看到一片巨大的被挖开的山体，让夏晟远猜测这里应该是一座露天铁矿。lqgLV
一条溪流沿着山谷蜿蜒向下，溪边有些屋子，有些甚至就直接建在溪流上，夏晟远猜测那或许是水车，多半是用来带动缆车或者是用来带动破碎矿石的机械。另外一侧有一条牛龙正在缓缓地推动着一根长杆行走，应该是以畜力驱动的某种机械。lqgLV
水边还有许多长而扁的水槽，应该是用来洗矿和捡矿的设备，不过看上去都很粗陋。木轨的尽头就在这些水槽附近，旁边的空地上堆了很多已经选好的矿粉，上面用某种植物编织的网罩着，等待装车。lqgLV
虽然还很早，但已经可以看到有穿着囚服的人在士兵的监视下劳作，劳动率自然不高，不过大量使用水力机械和畜力，应该弥补了一部分劳动力的缺乏。让夏晟远有些失望的是，在这里并没有看到他想象中大规模使用蒸汽机的情况。或许是因为露天铁矿的采掘难度并不算太大，又或许是使用牛龙的成本和效率并不比联盟现有的蒸汽机低多少，而这一定程度上让蒸汽机的发展和普及受到了影响？lqgLV
老白知道夏晟远此行的目的中有一部分是考察这个世界的铁矿，于是也没有催促他，而是和他一起远远地观察着这座铁矿的运作方式。不过他们毕竟只是以探监的身份进入，只能远眺而无法看到夏晟远最希望知道的细节。lqgLV
良久之后，夏晟远终于摇了摇头，对老白说道：“走吧。”lqgLV
和夏晟远所想的一样，他们要找的人并没有住在普通的监区，而是单独住在一幢独立的两层小屋里。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满满的，大大小小的各种书架，放满了各种信件的架子和桌子，先于他们进来的那几个“技工”已经坐在桌前，或者是忙碌于翻找书架上的某份资料。老白站在原地看了看，便带着夏晟远走向一张堆满了各种纸张的桌子。lqgLV
一个脑袋有些茫然地从那一大堆资料中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lqgLV
夏晟远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类似大胡子那样一看就有着渊博知识的学者，要么就是如爱因斯坦那样不修边幅的怪人，但他眼前的却只是一个看上去平淡无奇稍稍有些白胖的带眼镜的老人，或许可以勉强说是儒雅，但这个形象绝对和博学、天才之类的词语没法拉上关系，更像是夏晟远那个世界到处可见的退休后无所事事的老头。lqgLV
看到夏晟远这个陌生人，他甚至有些明显的局促不安，明显的不知所措。lqgLV
“这就是高纪华老师，老师，这位就是我曾经与你说过的……‘旅行者’，夏晟远。”老白说道。lqgLV
老人的表情有些茫然，十几秒后才意识到了什么，随即猛地站了起来，把桌上的书本撞得如山崩那样“哗”地落了一大堆下来。lqgLV
三人不得不忙着把这些掉落的书本捡起来放好，名为高纪华的老人才有些不安但又急切地一边抓着自己的手，一边看着夏晟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像是一个见到了毕生偶像的十四岁少年。lqgLV
“那个……这可真是……”他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要上来握手，但却有迟疑了一下，最后站在了原地。lqgLV
高纪华的表现让夏晟远大失所望，有老白穿针引线，他的表现总算是稍微好了一些，但依然和夏晟远之前的想象相差甚远，夏晟远很快就看出他绝不是那种喜欢在人群前表达自己的人，相比而言，他或许更加喜欢案前的工作。而另一方面，他明显属于那种怕生的人，他与老白的交流就没什么问题，但面对夏晟远的时候，却总是会紧张得词不达意。lqgLV
即便是有老白引导话题，他也总是能让话题没法继续下去，最后，他终于想到了什么：“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写一些东西，请你一定要看一看！”lqgLV
“老师他并不是有急智的人。”在他跑去拿他口中一定要给夏晟远看一看的东西时，老白悄悄地对夏晟远说道。“也并不太擅长与人交流，相比而言，他更喜欢通过书信和人沟通讨论学术上的问题，这样可以有充分的思考的时间。以前在安澜学院的时候其实没什么问题，但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与外界的接触断绝之后，这种情况就越发严重了。”lqgLV9
夏晟远摇了摇头，而在这时，高纪华终于拿着他写的文章走了回来。lqgLV
夏晟远半弓着腰站起来，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份厚厚的文稿，封面上用苍劲的字体写了“联盟史”三个大字，后面则是密密麻麻的手写小字。这么多内容现在看完显然是不可能的，高纪华这时候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份文稿我已经写了很多年，但一直都没有办法定稿。其中有一部分是关于你们那个世界的……你应该明白，我们这个世界最初的一切都脱胎于你们，只有理解了你们那个世界的运行规则，才能分析联盟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过程和原因。但因为资料严重不足，其中的许多内容都只能靠猜测。如果方便，希望你能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不不，其他部分也是一样的！如果你看了觉得有什么问题，请一定写信告诉我有什么谬误！”lqgLV
他说这话的时候突然莫名地兴奋了起来，话也变多了，但似乎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重新变得拘谨起来。lqgLV
“没问题，我一定会认真拜读您的著作，您还有备份吗？”夏晟远觉得没法拒绝这样一个人的请求，而且，无论是联盟的历史还是这个世界的人对于他们那个世界的猜测，这些内容都是他感兴趣的，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lqgLV
唯一的问题只在于，他更希望能多和高纪华谈一谈，但对方却已经心满意足，两只手下意识地绞着，似乎是在等他们告辞了。lqgLV
好在老白那么远专门带他来一趟，肯定不是只想替他们引荐一下，介绍他们做笔友的。lqgLV
他很快就把夏晟远写的那些关于GPZ当前运行制度的东西拿出来给高纪华看，而后者的阅读速度显然很快，而且没费什么时间就理解了他所写的那些东西。lqgLV
“是夏先生在看过了龙滩的情况之后，给我们提出的建议。”老白答道。lqgLV
“稍等我一下。”高纪华说道，随即拿着那些稿子回到之前的那张桌子坐下，拿出一些纸张开始写写画画起来。lqgLV
“细节和具体技术方面的东西当然不是，但整体框架和运行的模式的确是在老师的启发下建立起来的。”lqgLV
几分钟后，高纪华便带着纸笔跑了回来，并且交给了老白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老白大概的看了一下，便把纸递给了夏晟远。lqgLV
上面罗列了对于夏晟远给出的新模式的疑问，他显然已经完全理解夏晟远所提出的专业化、规模化、品牌化的意义，但他却对由此而可能对张江相关产业和社会造成的影响提出了疑问。lqgLV
这个世界的工商业已经得到了一定的发展，但因为执委会家族通过政治资源把持了太多的行业，这种发展事实上是相当病态的。边地的这些小镇所拥有的脆弱的手工业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平民唯一可以从执委会家族贪婪的利齿中争取的少数几个行当，而夏晟远提出的这些做法必然会对传统的经济模式造成巨大的冲击，导致相当一部分人无法适应这样的竞争而陷入困顿，甚至对整个行业都造成冲击。lqgLV
高纪华认为这种模式很容易就会被更有实力，而且掌握了更多资源和技术的执委会家族模仿和学习，从而大大地提升他们的生产和压榨能力，进一步增强他们竞争能力。那些分散在各地，缺乏资本和技术的小手工作坊将会很容易就被彻底挤垮，各地的小镇将因此而进一步沦为安澜城的产品倾销地和原料供应者，原本就存在的剥削将会更加严重，而作为这种模式始作俑者的GPZ，虽然在面对分散的小作坊时具有一定的实力，却依然不可能敌得过拥有更多资本和行政资源的执委会家族，必定会在这样的竞争中落败。lqgLV
他向老白提出的这种建议事实上就是利用GPZ的资源和技能与零散小手工作坊竞争，从而达成某种程度垄断，但根本目的并非获利，而是通过共赢垄断边地最重要的兵源，把他们绑在GPZ的战车上。在这个过程中当然会侵犯一些既得利益者的权益，甚至有可能让他们陷入困顿。但因为GPZ的目标并非单纯的榨取利益，而是联合，所以他相信获利的人将会更多。lqgLV
高纪华所担忧的情况当然有可能出现，但垄断本身就是资本发展的一个必然趋势，在他那个世界，即便是各国政府都通过反垄断法案对抗这种趋势，各种各样的托拉斯、财团和跨国公司依然越来越庞大，如同怪兽一样吞噬着人类社会创造的财富。lqgLV
即便是他们不这么做，将来执委会家族也肯定会意识，并且走向这一步。而他们这么做的时候，肯定不会像GPZ这样主动分享利益，而是把所有人都榨干。所以，在他看来，抢在执委会家族之前利用这样的手段让自身强大起来，联合更多边地的人们获得抵御的能力，恰恰是对抗这种厄运最好的办法。lqgLV
这应该是属于经济学的领域，而他对此完全没有认识，只能尽可能地用自己所知的例子来阐述自己的想法，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高纪华似乎从他的话里获得了一些启示，一边听一边快速地在纸上书写，随后又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了老白。lqgLV
话题很快就偏离了最初的方向，高纪华的问题变得越来越深入，而且越来越抽象，甚至已经开始命名出一些新的名词，他的问题很快就让夏晟远无法回答，而他则不得不重新写下稍稍简单的疑问，把它们再一次交给老白。lqgLV2
这种交流的方式对于夏晟远来说真是破天荒头一次，而他对高纪华的印象也再一次发生了彻底的改变。lqgLV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