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拉着夏晟远说了很多，直到苏瑾接到李乐山的通知赶来，替他做了一个简单的身体检查，又问了些他身体的情况才暂时停下。X6Lus
但在苏瑾的检查结束之后，他又重新开始了自己的述说，就好像过了这一天之后，他就再没机会说这些。X6Lus
而他的讲述也给夏晟远一种感觉，他其实更多的不是在讲GPZ所犯的错误，也不是在传授人生经验，而是在忏悔。X6Lus
一直到深夜，他才终于回到旅店去休息，而在第二天一早夏晟远再去拜访他的时候，却被告知，天色刚刚发亮，他们一行人就已经离开了。X6Lus
“他的身体究竟怎么了？”夏晟远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X6Lus
“很大的概率是肝癌，症状至少已经是中期。”苏瑾叹了一口气说道。X6Lus1
“肝癌？”这样的结果让夏晟远既惊讶又似乎理所当然。“你觉得他自己知道吗？”X6Lus
“应该是知道的。你看他告诉我自己症状时的态度，他应该已经接受这个结果了。”X6Lus
“很难说。”苏瑾摇了摇头。“如果他好好休养，平时多注意休息和保养……但你觉得他会那样做吗？”X6Lus
夏晟远只能叹息，但更加让他惊讶的是，当他去找高纪华，想要谈谈这件事情，才知道老白根本就没有来当面拜访高纪华，只是在高纪华所住的房子外深深地鞠了一躬，便离开了这个地方。X6Lus
他终于明白老白和他说那些的原因，他并不单单是要把GPZ这些年来所犯的错误一一告诉他，更多的，也许是想要借他的口，通过他向高纪华忏悔。X6Lus
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以这样的状态，带着这样的结果来面对自己的老师。X6Lus
“你说吧。”高纪华终于放下了手边的工作，给夏晟远泡了一壶茶，坐到了房间外面他还从来没坐过的小阳台上。X6Lus
于是这一天里，夏晟远放下了手边的所有事情，在这里和高纪华聊了整整一天。X6Lus
他的记忆力当然没有好到能够把老白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出来，他的复述无可避免地加入了自己的思维和判断，而高纪华时不时提出的问题则让他进一步深化了对于这些东西的思考和理解。X6Lus
当然，现在就说GPZ已经失败似乎有些不负责任，因为GPZ的组织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打击而彻底崩溃，在老白忙于疏散那些已经被联盟所知的据点时，李戌已经带着那些满怀仇恨和愤怒的人们离开了张江，前往那些在这次风暴中遭到毁灭性打击的GPZ分部，尽最大的努力去收拢逃散的人手，想办法变卖那些还没有被抄查的资产，重新建立新的组织。X6Lus
在夏晟远看来，他的做法可以说是在当前的情况下最正确的选择，但不知道为什么，老白既不愿意说关于李戌的事情，也不愿意讨论GPZ是否能够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新生。X6Lus
他只能猜测，他们俩应该是为某件事情发生了严重的分歧，而分歧的结果也导致了现在的结果。X6Lus
老白似乎已经对GPZ的前景完全失望，他留在张江所做的事情都是在让人们与GPZ划清界线，这让夏晟远有些无法理解。但面对这种状态下的老白，他无法再指责他什么。X6Lus
在GPZ的高层当中，老白当然是与他关系最密切的一个，但此刻在他内心深处，反而更加赞同和支持李戌的做法。X6Lus
一次惨痛的失败并不等于绝望，GPZ的确是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尤其是张江要塞军方的出卖和背叛，让他们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但他们依然还有那么多人手可用，依然有那么多资产存留了下来，江叡鹏的残暴行径肯定让很多人心生惧意，但同样也激起了很多人的愤怒。X6Lus4
不管怎么看，对于GPZ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来说，眼前还远远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X6Lus
“也许是他的病给了他最后一击。”夏晟远只能这样解释老白的行为。X6Lus
“他不是那样的人。”高纪华则摇摇头说道。“如果他选择这样做，那一定有足够的理由，唯独不会是因为自己的病情。”X6Lus
夏晟远等待着他进一步的说明，但高纪华却把话题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X6Lus
“你认为李戌会成功吗？”夏晟远试图把话题重新拉回来。X6Lus
“如果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而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那应该不可能。”高纪华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道。X6Lus
“你应该知道，李戌一直都是所谓的激进派，认为只有采取极端暴力的方式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而他一直以来也是依靠这种强硬的态度而成为了领导者之一。”X6Lus
“暴力也许是获得最终胜利的一种手段，但如果把它当做是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手段，那就大错特错了。”高纪华说道。“获得绝大多数人支持才是获得最终胜利的必由之路。只有在大多数人认为必须进行暴力革命的前提下，它才是正确的手段。如果人们都相信还有其他办法，可以通过和平手段获取胜利，那暴力就只是破坏社会秩序，制造恐慌和仇恨的祸根。重要的并不是少数人怎么想，而是绝大多数人怎么想。而你们或者是李戌要做的，其实不过是迎合大众的意见，或者是引导他们。”X6Lus3
夏晟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但这里面有一个悖论。一件事情如果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人们就根本不会把它作为考虑的对象，那么，就让它永远都不发生？以前联盟从来都没有人与联盟武力对抗过，所以没人认为这是一种可行的手段，也根本不会有多少人抱有这样的想法。但如果李戌他们成功了，哪怕只是短暂或者是微小的成功，也有可能改变这种思维定式，从而让这变成人们面对暴政的一种选择。这种尝试本身就是一种示范和引导。X6Lus3
我所知的历史里，这样的事情曾经不止一次发生。从来没有一蹴而就的革命，从来没有不流血就被唤醒的民众，同样，也从来就没有既得利益者不流血就甘愿放弃权力和利益的事情。心存侥幸，对既得利益者们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最终的结果往往是流更多血，付出更大的牺牲。”X6Lus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高纪华说道。“那么，谁来做第一批注定牺牲的烈士？你也有了自己的学生，那么，你愿意鼓励你的学生把自己的大好年华、有用之躯投入到这样的事业中去吗？你愿意用他们的血肉去砌筑你通往胜利的道路，让他们成为点亮这片黑暗的燃料吗？”X6Lus
他当然可以慷慨陈词，说一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但在高纪华面前说这些并没有任何意义。X6Lus
“你们都希望有人来做唤醒民众的烈士，等到民众被唤醒之后，再由你们来带领他们去获得胜利。你也好，李戌也好，邱元常也好，你们都是这样想的。”高纪华说道。“在这场棋局中，邱元常筹码最多，所以他一直在想方设法驱动你们去做烈士。你本来什么都没有，现在却已经有了一些筹码，有机会从棋子变成棋手。而李戌则已经输光了自己原有的一切，再没有筹码去让别人牺牲。他现在最不应该做的就是依靠暴力，而是寻求其他办法，让GPZ重新壮大起来。如果他还继续坚持激进和暴力的观念，在现在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够牺牲的就只有自己人，而且首先牺牲的就是那些最相信他，最支持他，也最有信念和能力的人。以他们现在的能力，失败是无可避免的，而他不会有机会舔舐伤口，更没有机会壮大自己，只会成为别人脚下的阶石。所以，他不可能成功。”X6Lus1
夏晟远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高纪华的话并没有刻意针对他，却依然让他有种被扯下了衣裤，赤身裸体站在高纪华面前的感觉。X6Lus
片刻之后，他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老白所有行为背后的逻辑。X6Lus
如果他的身体没有问题，他也许会像高纪华说的那样，通过其他手段去替GPZ争取胜利，但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X6Lus
当他死去，在这场风暴中已经被严重摧毁的GPZ组织中，将没有人能再制约李戌的行动，他们很有可能会被李戌带领着，走上一条注定失败的不归路。X6Lus
所以他宁愿选择把这些人与GPZ割离，给他们一条生路。X6Lus
“你觉得我能赢吗？”在这场漫长的谈话结束之前，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X6Lus3
高纪华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便点燃了桌上的台灯，拿过一张新的稿纸，如往常那样在上面书写了起来。X6Lus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