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平常是怎么指天发誓、怎么舌灿莲花，你就是你的选择。409bF
就像三体人在罗辑执剑的五十四年中一直忍气吞声地面对着人类的高傲和不屑，却在程心接过引力波发射按钮的那一刹那发动了致命而决绝的封锁。409bF7
王崎还能记得自己在遥远的过去，在看到那段剧情时伴随着胸中的不甘和憋屈一起皱起的眉头。409bF
在看到维德因为她的一句话让所有士兵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乖乖投降时，王崎甚至愣是气得一下没缓过来。409bF1
烈火的焚烧当中，由红砖砌成它复古风外壳的公寓楼正在崩塌。409bF
王崎用最快的速度将盛放自己身份证件的文件夹从抽屉中取出，来不及塞进包里，索性直接将它夹在腋下便从楼梯上连滚带爬地逃离这栋摇摇欲坠的建筑。409bF
整合运动的杀戮已经接近尾声，这座巨大的移动城市里能以百万计的居民像赶鸭子一般被持械的白袍暴徒聚集到一起、随后又像被开水洗礼的蚂蚁窝一般被无情而高效地杀死。409bF
只要是无法证明自己感染者身份的人，没有一个能够用求情的低三下四或者叱责的宁死不屈为自己赢来一条活路。409bF1
他整理好行李提起铳箱，从斗篷里拉出风帽遮挡住自己的面容正准备转身离开这座已经陷入了混乱的城市时，一阵哀哭声却突然传入他的耳中。409bF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她的房东父亲被跌落的水泥预制板砸了个正着，眼敲着意见没救了。乌萨斯族的女孩那头灿金色的发丝已经被灰土染得黯淡，正拉着地上父亲伸出的逐渐冷下的手绝望地哭。409bF
她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能移动沉重的建材分毫，慌张而绝望地环视四周，发现街上唯一的人正在看她。从模糊的泪帘中、她的无助、她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希望，突然一下就如同那水泥预制板一样，全部都重重地压在了王崎的身上。409bF
程心在封锁警告的那一刹那动摇了，握在按钮上的手指如同千钧般沉重。她的潜意识拼命上浮，试图升上地面喘口气。409bF
他站在安全的街上，目光游移不敢再直视对方的无助，却不经意间看到了一旁的废墟中一个破碎的雪花球。409bF
构成球体的玻璃如同水晶般和里面的人造雪花四散在绝望的废墟上，小小的芭蕾舞者却仍然优美地单脚站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409bF
王崎还记得，自己看着这份精心包装的礼物被女孩儿一层层拆开时她脸上的期待和欣喜时，内心的那一份淡淡的欣慰。409bF
他仿佛看到了苍老的罗辑的目光，这目光带着“地狱般的寒气和巨石的沉重，带着牺牲一切的决绝”。而自己的目光却闪躲而懦弱，他突然明白，在面对真正的选择时，自己不过是另一个程心罢了。409bF
王崎突然间下定了决心。他松开手中的拉杆向着公寓楼冲去，任凭沉重的铳箱重重地摔在遍布狼藉的街道上，溅起一片淡淡的尘雾。409bF
她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就要被它邪恶的一面拉扯进腹中。409bF
但更大一片尘雾伴随着水泥的坍塌和砖块的四散被溅起，扬得高高的，几乎要遮蔽天上那正将丝毫无法让人感到温暖的光芒投向大地的太阳。409bF
王崎在这座巨大的棺材前站住脚步，沉默地站在了原地。409bF
许久也没有动。409bF3
漆黑的长云覆压阴沉的天际，金黄的电蛇从被雷声撕开的缺口中溢出，鞭打着伤痕累累的城市。409bF
暴雨在众多的文学作品当中，总是扮演着洗刷悲伤的角色。主角的挚友、主角的爱人抑或着是主角自己的葬礼，总是在一个被白茫茫的磅礴雨帘所支配的日子举行。409bF
而一座城市的葬礼，理应在一场相似却更加隆重的仪式中结束。409bF
天灾云中间巨大的风眼仿佛一张咧开的巨口在无情地嘲笑着底下城市里猎杀着别人或者被别人猎杀着的蚁群。无论切尔诺博格的战局最终如何，活下来的那一方也只不过为自己留下了一个在死前摆一个自己喜欢的姿势的权力。409bF
至少，他们可以给日后来到这里的人展现一下乐观的精神。409bF
毕竟切城的航线规划部门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静，巨大的移动城市就像一头被砍去四肢的乌龟一般，只能缩着头等待着最后的到来。但如果将城市的金属构造比喻为乌龟壳的话，那么天灾与之相比就应该算是冲击钻。409bF
王崎抬起头看向身旁沉默的扩音喇叭，又随手拧了拧手中便携式收音机上的调频旋钮，却只是将从中传出的沙沙声切换到了另一堆沙沙声。409bF
作为本应在几周前就依据天灾信使的预警而进行移动的机动城市万一失去移动能力的最后一道防线，切城此时的天空应该被一遍遍重复的告警声填满。但那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了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409bF
“沸腾的乌云翻涌在火焰之中。大地陷入寂静，恐惧取走了他们的声音。巨大的源石垂下头颅，坠落，它坠落在死亡焦热的阴影。”409bF
正如诗中写的那样，天灾对着无助的城市露出了它狰狞的爪牙。巨大的源石如同高塔一般矗立在大地上，高耸入云的玻璃混凝土大楼在它的面前也只不过是歌利亚面前的牧童大卫。409bF
但大卫能用弹弓杀死歌利亚，它们却不行，只能在永无休止一般的爆炸声当中颓然倒塌。四处支棱着刺破天际的黑色物质如同王冠一般，正在为这座城市加冕。409bF
虽然威力远逊于搭载在雪茄型的潜水舰上的那些人类文明和平的根基，但天灾却比它们要来的更加可怕。前者只会在你来不及反应的时间内就将这座城市熔成一滩钢铁的墓碑，但后者会慢慢地折磨你，让你误认为你能够逃走，却在最后用残酷的现实给你狠狠的一耳光。毕竟世界上最残酷的事，莫过于给与人以希望，却又亲手掐灭那一丝光芒。409bF
但对于早就放弃了希望的人来说，这一切就无所谓了——话虽如此，也不应该会有硬要排着队去送死的人吧？409bF
王崎站在后巷的出口处，用顺着砖墙延伸到地面的排水管挡住自己的身影，放缓因为向着城市边缘疯狂地赶路而变得紊乱的气息。但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必要，因为街道上如同洪流一般的白袍们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交融成了奔腾的雷声。409bF
这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前仆后继地向着这一区块的中心广场的方向涌去——说是广场，但此时也早已被残砖碎瓦所堆满，看上去倒像是一处垃圾场。他们在逆行，向着市中心的死亡逆行，就像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样一般沉默而坚定地前行。伴随着疯狂生长的源石，街道旁的一栋建筑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最终被黑色的尖刺所洞穿。大块大块的瓦砾径直向着白色的洪流落下，溅起了一朵红色的浪花，但却根本没有人在意刚刚还和自己身处同列的同胞们，只是沉默地绕过新添的废墟，继续前进着。409bF
王崎将手中的铳械下挂的脚架固定在一座看上去还勉强算得上牢固的大厦的天台上，调节了一下瞄准镜侧面的倍数旋钮后将竖型的眼瞳贴在了橡胶的阻光罩上，让组成移动城市的众多区块之一的景色尽数纳入放大了四十倍的视野中。409bF
无数被黑色的矿石所缠绕的大楼静静地伫立在昏红的天穹下，仿若这座城市的墓碑。从崩裂处露出的钢筋如同死者苍白的骨架，向着四处支棱着。通向广场的每条泊油路上都只能看见白色的身影如同尸体上蠕动着的蛆虫一般，前仆后继地奔向一处新鲜的伤口。409bF
高度智能化的微型电脑随着准心停止运动得出了测算的一切结果。代表着大气压力、气温、横风、弹道系数乃至地转偏向力的一个个鲜红的数字自铳身侧面的液晶屏上挨个弹出，最终化为密位表上的一个刺眼的小小红点。409bF
接近四千米的距离，即使这把二十毫米口径的铳械因为在使用的发射药中混入了源石粉末的缘故加强了爆发力而让初速突破了一千米每秒的关口，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上也需要整整飞行近五秒的时间。409bF
即使将这枚光学奇迹的潜力压榨到极限，他也只能看清那密密麻麻的白色组成的海洋中唯一的几处异色。犹如海洋中的孤岛一般，几名穿着以黑色为主打色的衣服的人被数不清的整合运动所包围得严严实实，和整合运动的服装一个颜色的城堡图表模糊不清地晃动着。409bF
无数的白色河流仍然在涌向那处广场，即便在半路被天灾的余波剿灭了小半，但数以千计的战斗人员却从没停下脚步。409bF
不久，一个身影如同摩西分开了大海一般走向了那一处孤岛。不用特意去分辨那人的身份，因为无数狂热的呼喊传遍了整座城市。409bF
极致的热量在整合运动的暴君手中凝结，整合运动的首领身边围绕着的空气因为温度的升高而扭曲。无形的火焰如同利刃一般切开黄油般的坚盾，在远处的建筑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熔毁的印记。409bF
但与热情似火的法术相反，塔露拉的神色冰冷。王崎强忍着右眼因猛然闪起的火光而产生的刺痛感，非人的光敏度精确地捕捉到了她的眼神。409bF
王崎突然想起了那个乌萨斯女孩曾经投向自己的泪眼，那场悲剧虽然是由这些名为整合运动的暴徒所引发，但自己的犹豫却也是其中推波助澜的因素之一。409b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