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日升星没，两人又行了三天，所见偶有小溪低丘矮林，除外眼中之物竟乎毫无变化，仿佛这荒原无边无际的空寥延至遥远的天际线，在无可及的尽头合二为一。公主自是没有抱怨，默默跟着先知饱饮风尘，而到此时，黑贞德也确定这荒原上的时间，确实如影山青所说，已迟迟而行，否则为期七日的圣杯战争早就该结束了。437Ds1
纵使如此，在这漫漫荒原上随着男人背影行进的黑贞德，有时也会在恍惚间遗忘自己身在何时何处。若非冥冥中的感觉告诉她，“戏剧”仍在继续，黑贞德甚至会怀疑自己在做一场空荡荡的长梦，她走在梦里，如行在泡影之中。437Ds
第五天的傍晚，还没到扎营煮饭的时间，先知忽然停下脚步，黑贞德差点撞上去。437Ds
不知何时，前方的大地不再是如出一辙的空旷平坦，山岭兀然隆起，依稀可见建筑的轮廓，在昏黄夕阳斜照中投下阴影。437Ds
这海市蜃楼般的景象忽然挤进眼中，公主下意识地发问。437Ds
先知只是沉默地眺望着，半晌，他摆了摆手，示意公主跟上，并无半句解释。437Ds
黑贞德压下疑惑，与先知走向山岭，几条溪水在前方汇成水泊，一只饮水的鹿闻声惊走，黑贞德渐渐看清山岭上棱角钢硬的宏阔建筑，耸立的高塔四散拱卫，严整的堡垒以此排布，其后暗沉巨石砌成的墙壁直入云雾之中，黑贞德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军事经验确凿无疑地告诉她，她看到的是一座要塞，但常识却在反驳，这世上不存在这样宏伟庞大的要塞，它的城墙甚至比山丘更高。437Ds
没有哪场战争需要攻破这样的要塞，也没有哪个国家会造出这无必要的奇迹，在人与人的渺小斗争里，它太过夸张。437Ds
黑贞德忍不住再次提问，脚下踢到了什么，低头看见了掩埋在泥土中的残碎兵刃。她抬眼望去，风声悠远，在寂静的夕阳里，飞鸟在高塔上起落徘徊，数不尽的痕迹遍布暗沉的城墙，隐约能看见墙身原本的灰白。437Ds
他们路过几块陷在地里的巨石——那应该曾是城墙的一部分，黑贞德经过时随手用匕首砍去，却连一道划痕都没能留下，她皱起眉，悄悄看了前方的先知一眼，深吸一口气全力刺向巨石，匕首弯曲，险些崩碎。黑贞德晃了晃手，望向城墙上的痕迹，难以想象那到底是怎样一场激烈的战争，以至于能在这宏伟得不可思议的要塞上留下如此可怖的痕迹。437Ds2
“这是要塞，但国度里没有这样的要塞，这要塞究竟是用来抵御什么的？这里是战场，人都去哪儿了，他们在和什么作战？”437Ds
先知顿了顿：“后来，他们的命运变成了别的东西。于是战争终结，只剩下这座要塞。”437Ds
公主有些不满：“喂，你要么说些模糊不清的话，要么干脆不答，和你口中的其他同行有什么区别？”437Ds
先知道：“这片荒原上的一切，和我们的旅程都无关系。我们只管向前，做个合格的过客。”437Ds
公主皱起眉毛，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追问关于这座要塞的故事。437Ds
要塞没有城门，甚至连小小的出口都没有，它被打造成了一个整体，让人疑惑里面的人要如何出来。但城墙上却有崩塌处，甚至有一道自上而下劈开整座要塞的裂痕，先知带着公主，从这道裂痕中爬着碎石走进。437Ds1
有些艰难地走出了近百米，黑贞德越发震撼于这城墙的规模时，眼前终于开阔。437Ds
然而，出现在黑贞德眼前的却不是预料中的要塞内部，而是延至地平线的空阔荒原。437Ds
她回头一望，背后竟空无一物，刚刚那座庞大如山的要塞居然就此消失无踪。437Ds
公主惊讶莫名，先知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平静道：“走吧。”437Ds
两人渐行渐远，黑贞德还是时不时回头，那座要塞却终究没有再出现，仿佛真的是短暂的海市蜃楼。437Ds
就这样，又是两周的徒步前行，第一次在荒原上见到别的东西后，他们的旅程中，这样的遭遇渐渐多了起来。437Ds
他们从钢铁的废墟中穿过，巨型的锅状金属塔静静立在两旁，一直向着前方延伸，那里的光线似乎都有些奇异，将一切事物染上了紫罗兰似的颜色，废墟中还矗立连绵不绝的高楼大厦，但并不是黑贞德印象中的现代风格，那些建筑都由某种深黑色的金属材料建造，在一天一夜的穿行中，有的建筑表面偶尔还会泛起赤红色的波纹。在废墟的深处，能够望见极为庞大的金字塔式建筑，在夜晚会亮起一层层的各色灯光，仿佛...还有人居住在里面一样。437Ds3
但整整一天，他们没有在废墟中遇见任何别的生物，就连一株植物都没有。钢铁的丛林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的脚步声空空荡荡地回响。437Ds
走出废墟后，黑贞德回头望去，那溢散着荒凉气息的废墟果然也消失不见。437Ds
这一次，黑贞德没有开口问什么，因为她看见了先知凝望废墟时的眼神。她觉得，这个人应该没有聊天的心情。437Ds
偶尔，他们也遇见过人类活动的痕迹。或者是森林外的木屋，或者是山腰上遥遥可见的村庄，有一次，黑贞德爬上山坡，眼前兀然出现了一片澄澈海湾，海湾边是座热闹的水城，小舟在城市内四通八达的水道里慢悠悠地泛游。437Ds
但每一次，先知都只是远远看一会儿，便带着黑贞德绕道而行。只有一次，他在一片花田里摘了很多花，带着黑贞德走进一个小村子，将鲜花编成的花环送给了一个在井边打水的小姑娘，然后转身离去。437Ds
旅程的第三个月，黑贞德已经习惯了先知烹饪的食物，有一回他们在路上遇见了一个商队，先知用一首歌换来了铁锅、帐篷和被子，火柴早已用完，但先知钻木取火的技巧堪称惊艳。露营的食物总算不止是烧烤，黑贞德起先还是庆幸，但吃过先知精心调制的鹿肉羹后，她接管了铁锅的使用权。437Ds
平时先知仍然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但黑贞德觉得他渐渐变得沉默，有时他会盯着火堆忽然走神，于是每晚聊天时，逐渐变成黑贞德努力地挑起话题，先知有一口没一口地回应。黑贞德不是擅长聊天的人，可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这样也还不错。437Ds
在第七个月的末尾，一天清晨，黑贞德睁开眼睛，忽然发现先知不见了踪影。她在荒野里找了大半天，期间下了一场雨，淋得很狼狈的女孩回到营地，带上了那柄锋利的匕首，面无表情地再度走入荒野。直到傍晚，一无所获的黑贞德回到营地，发现那个男人正坐在火堆边烤野鸡。黑贞德将先知扑到在地，骑在他身上，一刀捅穿了男人的左肩。437Ds
“疼疼疼疼疼！！我就是正好看见之前的山岗上有座墓碑，兴致起来去跳了支舞，回来的时候迷了路不能怪我啊！”437Ds2
“废话！不然我能去哪儿？起开起开！诶诶诶，别拔出————嘶！！！”437Ds
龙之魔女俯下身子，眼瞳里仿佛有烈火在跳动，那火焰危险得仿佛要将先知和她自己都一并吞没，却透着令人心悸的瑰丽：“对吧？”437Ds
先知感觉到匕首渐渐向下移动，打了个冷战，拼命点头。437Ds1
龙之魔女仰起身，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容，那绝不是喜悦或者满足的笑容，更近似于某种不顾一切的释然：“那么，无论去哪儿...你都会和我一起啊。”437Ds
她看了先知血流不止的肩膀一眼，倒持匕首，干净利落地捅穿了自己的左肩：“是我误会了，抱歉。”437Ds
滚烫的鲜血溅在先知脸上，他神色一肃，看出了什么，推开龙之魔女：437Ds
“...我们得尽快走出这里。这片荒原正在将你吞没。”437Ds2
黑贞德坐在地上，盯着先知，咧开嘴角，跳动的火光中她的脸庞忽明忽暗：“好像...也不赖嘛。”437Ds
“...是我的错。我还是忍不住留恋这里的风景。仔细想想，其实没什么好看的。”437Ds
先知叹了口气，找来储存的草药和干净的布带，为两人处理伤口。437Ds
龙之魔女安静乖巧地仍他摆弄，盯着先知的侧脸，忽然轻声道：“我倒想多看看这儿的风景。”437Ds
这晚过后的几天，黑贞德睡觉时都要拿匕首压着先知，在先知数次的抗议后，她稍作收敛，睡时紧紧抓住先知的胳膊，以至于后者手腕上依稀出现了几圈淤印。437Ds
荒原上的季节变换同样毫无规律，他们在皑皑白雪中跋涉了三天，迎来了一个拨云见日的盛夏。437Ds
就在这个灼日熏熏的午后，他们一如往常，走在无路的荒原之上。437Ds
空旷的天地刹那间尽充繁华盛美之气。行人往来如织，牵着骡马的商人们当街估价。酒肆之内，碧目美姬飘然起舞，放浪形骸的士子们投射为戏，杯盏交接间，长啸复高歌。437Ds
先知和黑贞德站在繁华之中，周围各色人等往来，不罕奇装异服之辈，竟丝毫不显突兀。437Ds
径直置身其中，是先前的旅程未曾出现过的状况，黑贞德愕然四顾，问道：“这里是哪儿？”437Ds
影山青竟然答复了她，此时男人神色复杂，缓缓道：“这里是国度之外，天宝二年的长安城。”437Ds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