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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在荒原上(4) 12

  正逢午时,坊市愈发热闹,龙之魔女出生法兰西农村,短暂一生不是在自家农场度过,就是领兵征战沙场,哪里见过这么繁如锦的异域风光,虽是英灵之身,一时竟也有些晃神。先知拉着她人群里一挤,经过成三结五的文士、插簪襦裙的妇人,和一名高鼻深目的胡商擦身轻轻一撞,便往一处茶肆落座,唤来茶博士,要来两碗茶水,并四张肉饼。kXXD5

  回过神来的黑贞德捧起茶水:“倒是手法灵巧,先知也要兼修盗贼的本领吗?”kXXD5

  “生计艰难,先知这行买卖,几十年也不见得能开张,谋生安居少不得要学几手别的本事。别的地方倒还好说,长安居大不易,若是没这上不得台面的手头技艺,恐怕连张饼子都吃不上。”kXXD5

  先知抓起肉饼大嚼特嚼,嘴里冒出的竟是另一门语言,好在或许是“戏剧”正演,或许是荒原的奇异,黑贞德此刻也能听说读写这长安官话,免去了些许麻烦:kXXD5

  “况且那胡商欠我一段因果,我取他钱财,也免了他的债,这良心买卖天下少有,算来还是我吃了点亏。”kXXD5

  “你认识他?”kXXD5

  黑贞德就算再傻,这些日子下来也明白了些什么,何况她也不傻,只是文化素养不高:kXXD51

  “这地方...这片荒原果然和你有关?”kXXD5

  先知摇头,转而说道:kXXD5

  “此地在国度之外。此城名为长安,有人口百万,东西两县一百零八坊,集大唐盛世之气,尽九州精粹之华。”kXXD5

  他遥遥指向东北方:“当今李家天子,在位三十一载,气势极浑极盛,但你可知,他当年险有举族举姓倾覆之险,其母惨死,其父近乎丧于一酷吏之手,而这皆是因为一名女子。”kXXD5

  先知并未压低声音,周遭的茶客却好似听不见他所说的话。kXXD5

  黑贞德先是不明所以,随后想起了影山青曾见过的那个故事,神色逐渐怪异,盯着先知:kXXD5

  “你...”kXXD5

  “这里是国度之外。历史是一面镜子,国度内也发生过类似的故事,但...”kXXD5

  影山青顿了顿:“终究是不一样的。无需在意这里的故事,我们只是路过的旅人。若你有兴致,我带你四处逛一逛,但记住,莫要停留,时间一到,我们便得走了。”kXXD5

  说罢他便不再开口,就着茶水啃起了肉饼,黑贞德看他的吃相,也忍不住拿起肉饼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kXXD5

  先知拿胡商“赠予”的银两付了茶钱,施施然走进坊中的书画铺,买了狼毫一支,细纸五刀,收入袖中,却看也没看墨砚。kXXD5

  店主是位清隽中年文士,似乎是生意清闲,在提笔练字,却始终难以落笔,正面露凝沉。见先知进门,索性搁笔上来搭讪,还看了黑贞德这容貌极佳的“胡姬”几眼,见先知要了纸笔却未购墨,便顺嘴道:kXXD5

  “郎君可是欲寻贵人投书?不妨买一锭好墨,须知文章虽最重功底,但也要讲究面皮,若是墨迹稍污,却连门房那关也难过去,若是上乘佳作,如此岂不可惜?”kXXD5

  “无碍。”kXXD5

  先知笑盈盈道:“我下笔从不用墨。”kXXD5

  店主诧然:“这...若无墨,怎成文?”kXXD5

  “好说,且借君胸中清苦气一用。”kXXD5

  先知拿出狼毫,走到店主书桌前,往那空了一半的字帖上飒然挥笔,不一会儿便收笔往外走,店主心觉奇异,走来定睛一看,字帖仍是那般无二,瞧不出半分殊奇。kXXD5

  正疑惑间,却听那白袍人在门外说道:“且去,且去,此番多少谋个差事,就别闷在家里,写你那野狐史私家传啦!”kXXD5

  店主心中一动,回头望去,那两人早已远去,他盯着字帖沉吟良久,忽然拿起毛笔将之续尽,随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心头仿佛落下了什么沉重之物,只觉平生来未有的轻松。kXXD5

  黑贞德旁观二人对话,可以她的学识,虽然读写交流无碍,再深一步就半懂不懂了,先前压着疑惑,等走出老远,就开口询问:kXXD5

  “刚刚是怎么回事?”kXXD5

  “那家伙心气颇高,素怀志向,却因家世纠葛,走不通官路,又不愿屈身为一小吏,便在这西市开了家清雅文墨店,看似闹中取静,实则是困于自身。”kXXD5

  先知道:“日后这厮便要在斋中著歪书立异传,收罗天下怪异神鬼事,偏偏他运迹独特,又是个不怕死的,若是不去管他,还真能让他道破许多神怪异闻,做那所谓的首位‘异史氏’。如此倒也还罢,有些事明明知道不该说,却还非要记下,平白给人惹麻烦...今**破开他心中樊笼,好叫他另有一番际遇,莫要再惹是生非。”kXXD52

  这番话在文盲魔女听来还是不清不楚,她语气奇怪道:kXXD5

  “但你说过,这片荒原是回忆...这些都是已经发生不知多久的故事吧,你现在去改,又有什么用处呢?”kXXD5

  先知笑而不答,转而向她讲起长安城的风貌典故,黑贞德虽气恼这家伙遮遮掩掩,却那他没什么办法,只好听他东说西说。kXXD5

  途径一处大酒楼,却见楼下看热闹的人群重重围起,先知远远瞧了几眼,随口向旁边同样驻足却不凑近的一位路人问道:kXXD5

  “兄台,这是在做什么?”kXXD5

  那路人三十出头,面容消瘦,风尘仆仆,身姿却极为挺拔,他瞧着酒楼,面露些许惋惜:kXXD51

  “李翰林与贺公、崔宗之在此饮酒,恰逢公孙氏携弟子受邀舞剑,听说李翰林观剑器而饮酒百杯,兴致甚酣,干脆提剑共舞,舞罢便邀久未献艺的公孙氏论剑于厅...惜哉,我幼时曾有幸一睹公孙剑器,至今难忘,亦慕李太白其人已久,闻讯便匆匆赶来,却还是晚了。”kXXD5

  先知看了他几眼,说道:“是早了四年。”kXXD5

  那人闻言一拱手,奇道:“咦,兄台何出此言?”kXXD5

  先知摆手,正要说话,却听那酒楼里忽然传来一声清脆剑鸣,黑贞德神色一惊,讶然望去,却听见有人喊道:kXXD5

  “死人了!死人了!诶诶诶————妖、妖怪!”kXXD5

  也不知看见了什么,人群顿时慌乱,趁那三十出头的男子关注那边,先知一把将一副字帖推进他怀里,拽住黑贞德的手转头就跑,还回头喊道:kXXD5

  “兄台若见了公孙氏,替我将这字帖转交于她!”kXXD5

  那人愣神间,两人便跑得不见了踪影,他低头一看,字帖上分明空白无物。kXXD5

  先知拉着黑贞德跑出西市,连着跑了两个坊,方才在一个水井边停下,他满头是汗,上气不接下气,坐在井口便喘息道:kXXD5

  “唉...孽缘,孽缘...可分明不是我惹出来的,最后却要我来解决,这又是什么道理?...唉...”kXXD5

  黑贞德倒是毫无疲色,抱臂盯着先知:kXXD5

  “解释一下?”kXXD5

  先知取出狼毫和纸,挥笔疾书,随口答道:“李太白与公孙论剑,有只妖怪偏偏想不开去瞧,还有什么好说的。”kXXD5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kXXD5

  黑贞德的笑容让先知动作一僵,他打着哈哈,将字帖扔进水井,起身便走:“都是小事,别在意,走,我们再去逛逛。”kXXD5

  黑贞德冷笑一声,跟了上去。kXXD5

  随后先知带着她在长安城里四处行走,往平康坊内一株大槐树上贴了张字帖,在一处道观外烧了半幅字,还遇上了个疯疯癫癫的半瞎老头,拿一幅字帖半抢半买地换来了老头身上的签筒。kXXD5

  “允我死!允我死!”kXXD5

  老头不依不饶地抓着先知的衣袖,嘴角淌出口水:“...你要允我死!”kXXD5

  先知点头:“天要你活,我允你死。”kXXD52

  老头哈哈傻笑,松开先知的袖子,连爬带滚地跑开。kXXD5

  先知摇头:“早知如此,何必长生。”kXXD5

  黑贞德松了口气,刚刚那老头拽着先知不放,她本想拉开两人,却忽然感觉背脊发凉,一瞬间有某种极为沉重的感觉压上心头,只觉居然比先前身处吉尔伽美什与伊斯坎达尔剑下时更加恐怖,这危机感一转即逝,仿佛幻觉,却让龙之魔女僵在原地。kXXD5

  ...那绝不是错觉。kXXD5

  龙之魔女看着先知的背影,默默想道。kXXD5

  一番下来,已至下午,先知和黑贞德走在兴化坊内,忽然见到了先前那个胡商。kXXD5

  胡商正皱着眉头,站在一辆牛车前,与驱车的老仆争论着什么,远远听来,似乎是胡商此前卖给老仆主家的货以次充好,胡商此时却概不认账。kXXD5

  先知站在街边,平静地盯着那边,过了一会儿,向那边走去,说道:“好了,该走了。”kXXD5

  牛车里忽然传出男子的声音:kXXD5

  “罢了,莫要再争,先记下这笔,日后再说吧。”kXXD5

  “老爷,家里的用度...”kXXD5

  老仆有些无奈,张口欲言,却还是闭了嘴。kXXD5

  那胡商呵呵一笑,让到一旁:“虞先生到底是明白人,可话我说清,既已出手,贵府也画押收了,本就没有日后纠葛咯,生意嘛,我也不是为难于您,规矩就是规矩。”kXXD51

  牛车里的人并未再出言,老仆平静地看了胡商一眼,一抖缰绳,驱车向前。kXXD5

  牛车徐徐前行,正与先知二人擦肩而过。kXXD5

  “咦。”kXXD5

  牛车里的男人忽然轻咦一声。kXXD5

  先知走出几步,回头望去,黑贞德也跟着回头,看见牛车侧边的窗布拉开,有人一眼看来。kXXD5

  明明离得很近,她却看不清牛车里那人的容貌,唯有一双眼睛,明明平平无奇,深处却仿佛有大日升,明月落,昼夜更替。kXXD5

  那人和先知对视良久,阖上双目,叹道:kXXD5

  “原来如此。”kXXD53

  话音刚落,天地如幻影散尽。长安梦醒,唯剩荒原。kXXD57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