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陈年的竹编的小器，边缘毛刺，缺损，用得出了那种被浸渍过的紫红色，表层也剥落，露出里面黄色和青色的纤维来。里面是一些反复煮过，人家不要的剩饭食，小半个没有蒸熟的芋头，露着棕色的一个结疤。半个底部磨得色浅的老匏瓜，装着浮了世上何种尘土的白水。42vcg
－－他的后辈也说过，人生而有好利焉、生而有疾恶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色焉，如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纷乱理而归于暴。42vcg
王崎幼时，他史学家的祖父曾作为偌大一个家族的家主亲自教导他，以先贤的智慧和历史的明鉴陶冶他的情操。但直到现在，随着“他在这里！”的高呼声而被人群牢牢围住，望着四周攒动的人头和无数林立着的手臂时，王崎才想起这些由先贤留下的劝诫。42vcg
而居于陋巷中的儒家之鼎，却从未显露出过它厚重坚实的身影。42vcg
一群穷人当中，如果有一个突然一夜暴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42vcg
如果那个人并不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而富起来的，而只是中彩票一般撞了大运，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42vcg
最重要的是，如果那个人没有保护自己和自己刚刚得到的拿笔财富的能力，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42vcg
学校里身体力行的老师们以及用家族底蕴、书香万卷共同培养出一个人的品格与气节，让他们即便面对无数的期待，也能付之一笑、继续低头完成自己的责任。42vcg
但这些人显然不在此列，当然，期待人人都是颜渊也并不现实。42vcg
眼下这黑压压的围城必有其起因和消息来源－－根本不用多加思考，就可以得出答案。42vcg
王崎沉默地在人潮涌动带来的冲击中努力站稳脚步，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却，直至后背传来冰凉坚硬的粗糙质感。42vcg
无数的哭喊声和祈求声交织起来，在半空中汇聚成震耳欲聋的洪流，如同巨浪一样向他径直拍下来。42vcg
他们诉说着自己的痛悲与挣扎、他们展示着生活在他们身上留下的印记、他们伸出手，宛若祈求神父为他们赐予圣餐的虔诚信徒。42vcg
但到最后，一切的一切都只剩下一个统合而响亮的呼声。42vcg
在这人性组成的丑恶浪潮当中，王崎竟然一瞬间悟到了大音希声中所含的禅意。42vcg
王崎没有说话，静静地看向眼前的景象，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绑在腰间的铳套上。42vcg
一个老人朝他伸出了乞讨的手。他已经失去了清晰的视野，失去了安静的听觉，皮肤斑斑点点，口齿零零星星，一双手空握，也不停地颤抖。42vcg
但这并不影响他用那只剩几颗残存的黄牙的嘴，用颤颤巍巍的悲痛声音讲述着自己的不幸。42vcg
“我的儿子，不孝啊！他翅膀硬了就抛弃了我，只留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地吃了上顿没下顿啊！”42vcg
“小伙子，帮帮忙吧，我今年已经七十五岁啦，身体也不行了，没几年能活啦。”42vcg
王崎面带微笑地点头，诚恳地回应道：“可是，您刚刚才从人群中硬生生地挤出一条路，而且您手背上的油渍还没擦干净呢。”42vcg
“哎呀，小伙子，你连那个大贵族家的小biao...娃子都帮，为什么就不能资助一下我这孤苦伶仃的老头子呢？”42vcg
老人咧开嘴，嬉笑般答道：“我看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果我现在喊一声你在报警，事情会变得怎么样吧？”42vcg
王崎理解般点了点头。有着令他无比熟悉的手感的沉重黑色左轮从棕色的皮套中划出，在面前划过一道弧线后就如同无视了惯性一般，稳稳地被端平、漆黑的铳口指向了目标。42vcg
无数次的练习让他拔铳的速度达到了堪称炉火纯青的地步，将自己最忠诚的伙伴的獠牙完全展露的这一过程只需要不到四分之一秒的时间。42vcg
白烟与烈火自铳口争先恐后地涌出，火药爆炸产生的强烈气流卷起尘土，扬起的细沙纷纷扬扬。赤红的火光从抑制器的每一处缝隙中向四周喷射，照亮阴暗墙角根下生活的青苔和虫豸。42vcg
随即，暴烈的咆哮声席卷小巷。.500口径铳弹的装药混合了火药与不稳定的源石粉末，为它所推进的弹头提供四千焦耳动能的同时，也会以声音的形式向世界宣泄自己剩下的能量。42vcg
即便未经瞄准，即使弹巢内填装的是五颗不具备杀伤力的橡胶弹。42vcg
铳械－－不，枪械的威压在它开火的那一刹那显露的淋漓尽致。比起无言的刀剑，它们用焰光和雷鸣展现出的杀意更能让人心生畏惧。42vcg
眼前的老人毫无惧意地沉下脸，狡黠的老态从他身上寸寸尽去。他灰白的鬓发上仍然留着焦黑的痕迹，铳弹那炽热的躯体在擦过他脸颊的同时也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42vcg
他低下头，按动铳柄上的按钮探出漆黑的爪刃，划破自己的手腕。不详的黑色血液自新鲜的伤口汨汨流出，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水泊。矿石的结晶在其中清晰可见。42vcg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刀剑、不是铳械、甚至不是法术抑或者天灾。42vcg
无论何时何地，失去一切的走投无路的人都是最值得恐惧的疯狂。42vcg
“我已经是源石病晚期，已经活不了多久啦。难得这次这么多人肯为我而来，真是令我感动万分啊。”42vcg1
斜阳投下的光芒被他身后的高墙阻挡，将阴影投射在他的脸上。42vcg
“一起下地狱怎么样？”42vcg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