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明奈依然双手交叉，两根拇指抵着防毒面具的两侧。43b1S
明奈很平静，她的内心也很平静。她已经从橙子的话语中了解到了自己的过去，也明白了式的感受。她已经知道了该如何选择，橙子再怎么鼓动，就像石头扔入粘稠的沼泽，必定不会在她的心中泛起一丝涟漪了。43b1S
“确实，站在你的立场上来看，你的建议和理论是完全成立的。但是，很可惜，你不懂式，也不懂我。你刚刚口中的我和式，只是你认为的我和式罢了。我们之间的事情，远远没有你理解的那么简单。这其中的是非曲折，即便我们各自没有了记忆，也能感受得到，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做。”43b1S
至少，在橙子的认知中，在杀戮中迎来终结是最坏的结局。43b1S
一边确实心安理得地死了，可是另一边呢？变得更加痛苦吗？而两人都很难依靠自己的力量死去，这更加炽热的痛苦必定伴随到永远吧？另外，明奈用自己的存在证明了，式杀死她只能把她从根源逐出，她的灵魂会飘向其他宇宙，携带着过去的记忆开启第四段生涯。43b1S
也就是说，如果两人相互厮杀，必定是明奈杀死式，然后明奈再选择将自己放逐——橙子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她永不妥协。43b1S
“在漫长的寿命中，除了积攒对死亡的恐惧，和平常没什么不同。”43b1S
这句话是梅林说过的，是长生者对于死亡的一种认知。除了梅林，那位影之国的女王也渴求着死，只是理由和明奈大相径庭。为了避免造成误解，橙子只能采用梅林那个老不修的说法。43b1S
这是很容易被发觉的逻辑漏洞，可明奈没有在意，而是继续自说自话。43b1S
“这就是决定性的不同了。他们所理解的死亡，是作为生命终点的状态。而我和式所认知的死亡，是生命趋于停止的过程。也就是数学意义上实数和向量的区别。你觉得我和式都还活着，但其实，我们都处在正在死亡的过程中，只是终点永远无法抵达罢了。因此，我和式共同拥有的感情，也必定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朽坏、变异的东西。继续持有下去，除了加速朽坏和变异的过程，除了继续积累疲惫，对死亡而言没有任何实际上的意义。”43b1S1
“痛苦这种东西，无论用何种语言描述，也无法准确传达。你觉得我很痛苦，但实际上我并不痛苦，我只是感觉很累、很困、偶尔心有不甘罢了。疲惫和痛苦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你应该能理解两者的不同。”43b1S
“橙子，你既然知道我和式的过去，就肯定知道，那些记忆除了让我和她更加痛苦之外，并没有什么可值得留念的吧？不然的话，我和她为什么都慢慢遗忘过去了？如果是值得留念的东西，就算过了再久，记忆也一定会有什么东西存在吧？最起码，记忆能够知道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只是突然想不起来了。但，我和式的记忆都蒸发了，不仅忘记了过去的事情，连‘某个重要的约定曾经存在过’都忘记了。”43b1S
既然想不出来，橙子就只能顺着明奈的逻辑继续说下去。43b1S
“可我觉得，就是因为过去都忘记了，所以才能期待和追逐最好的结局啊？重新开始，不就意味着放下过去吗？”43b1S
“现实之中确实有最完美的结局。但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绝大多数人只是在尽量避免Bad End，努力追求计划中的Normal End而已。你之前说过我的往事，从你的讲述之中，我能理解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抵达不了这个结局的——或者说，正是牺牲了我自己的可能性，在世上还活着的佐久间秋奈，才能得到那样的结局……我已经累了，我和式都已经走不动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星辰，我们已经不会去追逐了。”43b1S
“回顾一下你自己的逻辑吧，橙子。你刚刚情绪激动地用长篇大论说明了一件事——式是因为我很想死才展现出这么强的杀意。既然如此，你还认为最好的结局还是触手可及的吗？”43b1S
也就是说，明奈强烈地渴求着死，而且认为谁也无法扭转这个过程。43b1S
这是抑郁症吗？橙子不知道。太过漫长的生涯确实会患上心理疾病。但这种心理疾病因为缺少案例和数据，无法深入地进行分析。用常规的抑郁症嵌套到明奈的心境中，一定会错得非常离谱。43b1S
可是，仅仅只是这么一段话，就已经让橙子无比心惊了。43b1S
“我不想回答别人‘为什么’。因为说出这三个字的人，其实心里边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自己不相信这答案，所以渴求对方能欺骗自己罢了。这样的蠢事我做过很多次，但之后不会再做了。”43b1S
橙子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己内心有答案，但她无法认清这答案是什么。43b1S
“算了，我还是直接挑明了吧。这个世界的秋奈和这个世界的式，她们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遇到了彼此，在共同的努力下获得了结局。但我和式和她们不一样，我们已经错过了太久，久到这个数字无法被人类所理解。在这漫长的过程中，我们所获得的仅仅只是绝望般的失败罢了。即便我们都已经忘记了过去，也不能再重新开始了——因为，我和她都在死亡，而且已经非常接近死亡的那个点了。确实，从宏观上来看，这种趋向随时都可以扭转，但是按照微积分的定义，必须有趋近于无限的力量，才能够让我们回到一开始。现实中不存在这样的力量，过去不存在，现在不存在，将来也不会存在。”43b1S
真的是不懂吗？要知道明奈已经使用了比喻这种降维的述说方式了。43b1S
橙子只是不愿意相信明奈说的是真的，固执地认为自己认可的东西才是唯一的解决方案。然而，明奈的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击碎了橙子的固执。43b1S
“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现在，你听懂了吗？”43b1S
橙子深吸了一口气，本能地握紧了拳头，极致的冰冷和撕裂灵魂般的痛苦一下子被她代入了自己。这份痛苦实在是太过于强烈了，让灵魂变得麻木，让意识变得疲惫，让生命无可挽回地朝着死亡埋进。43b1S
明奈已经疯了，式也已经疯了。正常的心理分析已经无法套用在他们身上。他们的痛苦和决定，正常人也绝对无法理解，自然也没有资格去劝阻——是的，橙子自己就完全没有资格，她只是一个看似理客正的旁观者。43b1S
“橙子，你知道《致命玩笑》吗？”43b1S1
“今天看网上的时候发掘出来的珍宝。讲述的是蝙蝠侠的死对头小丑的一种起源。在故事的结尾，小丑对蝙蝠侠讲了个笑话，这个笑话成功把蝙蝠侠给逗笑了，也把我给逗笑了。如果式看了这个笑话，她也肯定会笑吧？”43b1S
橙子的脑海中有这段记忆。可是她的大脑宁愿维持着无知的空白状态，也不愿意调动这段记忆，仿佛这段记忆是响尾蛇的剧毒。43b1S
但，响尾蛇还是发出沙沙的响声，引诱着她一点点靠近疯狂：“用‘美漫百科’搜索‘致命玩笑’，第三个结果就是，你可以看一看，只看最后一段就可以了，前面的没有意义。因为，我和式既不是小丑，也不是蝙蝠侠，我们都只是将死之人，都是被燃烧殆尽的灰烬。”43b1S
把滚动条拉到最后面，一段可怕而又亵渎的文字映入橙子的眼帘。43b1S1
两个人试图从疯人院中逃跑。疯人院和另一栋房子相隔很远，但一个疯子很轻松就跳了过去。可另一个疯子害怕从这间隙中掉下去，无论他的同伴怎么劝说，他都不敢跳。43b1S
于是，跳成功的那个人就提了个主意，说“嘿！我有一个手电筒，我可以在两栋建筑之中照出一栋桥，你可以从桥上走过来！”43b1S
——你一定会在我走一半的时候把手电筒关了！”43b1S1
震撼，以及恐惧，混杂着橙子无法理解的感情，抽空了她的大脑，让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自己坐在明奈的对面，仿佛自己被浸泡在沸腾的深渊中，无法呼吸，无法动弹，看不见光，也看不见希望，感受不到疼痛，也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只有即将完全窒息的疲惫和无比漫长的死亡过程。43b1S
几乎是瞬间，橙子理解了明奈的想法，也明白了他们的绝望。43b1S
“果然，你笑不出来吗……”明奈轻轻地笑着，像是讲了个很冷的笑话，显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失望。“这说明，你是个正常人……也对，在明白自己命运的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的，也只有彻头彻尾的疯子了……那么，橙子，现在你觉得，是式让我在桥上行走，还是我在桥上追逐着她？当我们任意一个走在上面的时候，另一个会关上手电筒吗？”43b1S4
憋了半天，指甲深深地刺入手心，她还是只能回答四个：“我……不知道。”43b1S
“不知道就对了。”明奈的笑容似乎更深了，甚至有些洋洋得意。“但是我和式是知道的。不用你说明来龙去脉，我和式一定会做出我们必定做出的决定——就像那场战斗一样。”43b1S
她立刻站了起来，把自己的眼镜狠狠地扔在桌子上，紧紧地咬着牙，拼尽全力说：“……但是，就算你们都放弃了，就算根源都放弃了，我也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放弃！”43b1S
“强扭的瓜不甜。就像你说的，我们之间的厮杀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我和式都像让对方安息，从这漫长的疲倦中解脱，拥抱真正的安宁。而这，是我和式共同的选择。”43b1S
“我苍崎橙子永不妥协！这永不妥协的精神，本来就是明奈你教会给我的！你看着吧，明奈，我一定会让你回忆起来！”43b1S
空间，似乎碎裂了。橙子的身体破碎得犹如碎镜中的倒影。43b1S
完好无损的明奈盯着橙子，赤瞳之中闪耀着刺骨的杀意，足以冻结一个人的灵魂。同时，毁灭的气息在这破碎的空间中回荡，似乎只要明奈原因，橙子就像被时空分割了一般，肉体彻底四分五裂。43b1S
“橙子，不要做令我厌恶的事情。”比那杀意更冰冷的，是明奈的声音。“不然，你会死，谁也不会发现你的死，就像你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你……明白吗？”43b1S
“明奈，你太小看我了。”橙子的嘴巴没有动，但是带着笑意的声音，却在破碎的空间之中回荡。“我不止是个魔术师，更是魔法使……不过，现在和你说这些没有意义。我会按照我的想法继续做下去。你要是真的想杀了我，那尽管去做就是。反正，现在的苍崎橙子死了，下一个苍崎橙子一定会顶替原本的她。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前，苍崎橙子们是不会死光的。你就等着吧，明奈。这份等待，一定不会太久的。”43b1S5
橙子确实存在于刚刚破碎的空间中，但如今已经完全消失了。43b1S
是隐形吗？也不对，所有魔力波动都无法瞒过明奈的眼睛。43b1S
“修改事项的记录吗……怪不得你知道我第一世的事情。阿克夏记录对你而言真的如书本一样可以随意修改吧？但是，我和式这样漫长的篇幅，你真的可以修改得了吗？对此，我可是一点都不期待啊，橙子……”43b1S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