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织很担心明奈，担心得不得了。可越是担心，心中的自卑就作祟得越是厉害。她完全不敢打扰明奈。就算有勇气开门，她也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结果，一直到黄昏时刻、明奈打开房门，她都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3Yp2C
明奈是离开了房间，可她的精神状态比管道屋子里时更差。很多话卡在纱织的喉咙里，说不出来，又不敢问，生怕因为她的话，让明奈承受更多的痛苦。就这样，明奈带着纱织，一言不发地去往酒吧。3Yp2C
吧台的凳子全部换成了桃木凳，玻璃桌也改成了和凳子同样材质的圆桌，天花板下的灯光改成了宴会一般的鎏金吊灯。吧台和门之间的角落装上了全息显示器，用以模拟夜空、草地以及远方的蒸汽火车。街机、飞镖盘、LED灯带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三张装裱好的印象派风景画。经过这一番设计，狭小的酒吧看起来宽敞了许多。3Yp2C
这是典型的二十世纪早期英伦风格的设计，让人觉得很舒适，忍不住像伦敦绅士和贵妇一样在工作之余点一杯红酒和一块甜点。纱织还记得，在大正时代，就有不少酒屋改成了这种风格，供华族和商人消遣放松。3Yp2C
纱织不知的是，明奈之所以会这么装修，完全是为了符合纱织那身蓝马甲、白衬衫、黑长裤的调酒师工作服相搭配而已。如果纱织喜欢女仆装，这里肯定会变成女仆咖啡厅。如果纱织喜欢和服，这里则是江户时代的宿屋。如果纱织喜欢风格前卫的服饰，这里必定和夜店差不太多。3Yp2C
纱织无心欣赏酒吧。她坐在吧台的座椅上，眨着眼睛，犯困得厉害。3Yp2C
“欢迎光临……”愣了一下，纱织才发现来者是式——她之前遇到的丽人。“唉？是你？你怎么来这里了？”3Yp2C
“难道说，空无边境酒吧不欢迎顾客吗？”式温柔地微笑着，径直走向吧台，坐在了纱织对面的凳子上。她的坐姿非常规范，一看就是大家小姐。3Yp2C
对于这样的丽人，纱织自然也讨厌不起来，就疲倦地笑着问：“欢迎，当然欢迎。不知道您喜欢喝什么口味的鸡尾酒呢？”3Yp2C
这确实是很符合式风格的酒，也是纱织比较喜欢的酒种。3Yp2C
纱织点了点头，说：“好的，请您稍等。”就转身去酒橱中寻找清酒。3Yp2C
好在明奈没有更改这个酒橱，一切都还是纱织熟悉的排列，她很快就找到了目标。而在缓缓倒酒的过程中，纱织看到式正在左顾右盼，似乎是在寻找其他人，就问道：“式小姐今天是来找那个老妖婆的吗？很遗憾，我不知道那家伙去哪里了，反正这是很严重的旷工行为。”3Yp2C
“那……酒吧今天只有纱织小姐你在吗？”显然，式是在问明奈的动向。3Yp2C
纱织瞄了眼内屋的门，就回答说：“嗯……明奈她应该是在工作吧。本来今天是要装修的，但是酒吧装修得很快，我和明奈就来工作了。”3Yp2C
“这样啊……”式也用余光看了眼内屋的房门，黑曜石般的双眸中尽显失落和遗憾。3Yp2C
纱织没有注意到这些。在酒倒好之后，她双手把酒杯递到了式的面前。3Yp2C
式抬起左臂，右手拿着酒杯，将其遮挡在左臂衣袖的后面，才轻轻地喝着酒。在喝酒的过程中，式微微仰头，缓慢地让酒水自然而然地流入口中，既没有发出咕咚的咽酒声，也没有发出嘴巴吸酒的呲呲声，就好像这里不是用来消遣酒水的酒吧，而是十分重要、饱含繁文缛节的宴会。3Yp2C
一百毫升的清酒，式只喝了五分之一，就轻轻地放下。酒杯和桌子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酒杯中的清酒也没有泛起一丝涟漪。3Yp2C
从头到尾，式比江户时代藩主的公主还要典雅，配合她雍容华贵的和服，纱织感觉式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不由得让明奈好奇式的身份——毕竟，明奈肯定已经活了好几千年，橙子也有接近百年的寿命，眼前的大和丽人肯定也与之类似才对。3Yp2C
“说起来，我记得，式小姐和那个老妖婆是员工和雇主的身份，我说的没错吧？”3Yp2C
“大部分高管都有自己的公司。这些公司可以是空壳的，可以是有雇员的，亦或是委托管理的。有些是为了合法避税，有些是为了管理已有的资产，还有些是打算另谋出路。但无论是那种，我的工作只对橙子负责，不对橙子的上级负责——实际上，她也没有上级。”3Yp2C
“调查怪异的事情，处理怪异的事情。都市传说、民间志怪、奇怪的连环杀人案，这些都属于怪异的事情。大致上，和数百年前的阴阳师所做的事情差别不大。这种事情已经很少发生了，但是在前两天，我就遇到了一名袭击人类的异类，然后处理掉了对方。”3Yp2C
当时，这件事还引来了巨大的轰动。现在的监控技术十分发达，连环失踪案非常少见。一旦出现就会在网络中引爆，进而人尽皆知。3Yp2C
“是的，犯人正是一个袭击人类的死徒——也就是俗称的吸血鬼。”3Yp2C
“吸血鬼这种东西竟然真的存在？”3Yp2C2
“一直都是存在着，只是绝大部分事件都被压了下来，或者是以各种合理的方式用虚假的情报掩盖真相。死徒的数量很少，少到如果他们不主动挑事，很难真正发现他们。”3Yp2C
她自己都成了吸血鬼中最顶级的存在，别的地方有吸血鬼也不奇怪。3Yp2C
于是，纱织又瞄了眼内屋的门，确认明奈没动静，就继续询问式。3Yp2C
“那……现在那个老妖婆不在了，式小姐能说一下昨晚发生了什么吗？明奈很强的，不是一般的强。能让她那么失魂落魄，肯定和过去发生的事情有关。明奈不仅是我的雇主，还是我的室友，我真的很想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我想，式小姐应该会同意吧？”3Yp2C
“不好意思，纱织小姐……”式的脸庞上露出了为难之色。但式还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纱织就提议说：“要不这样，式小姐，我们之间做个交易如何？”3Yp2C
“你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我将来就帮你处理那些怪异的事情。”3Yp2C
纱织当然不知道式心中的感情，她自顾自地说到：“我知道这不是个对等的交易，但是我现在勉强算是有些战斗力了，不会拖后腿的！哦……对了，就像这样！”3Yp2C
说着，她从吧台隔层中拿出一把小刀。轻轻一划，小刀割破了左臂上的表皮，鲜血从伤口渗了出来。但是，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3Yp2C
确认了状况，纱织像得个被许诺买游戏机的孩子，高兴地把左臂展示给式看：“看吧，看吧！我恢复得多快！我是能帮忙那些事情的！”3Yp2C
式的笑容僵住了，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连带着，式的话语中没有了温柔，只有礼仪性质的冷漠：“其实，纱织小姐被转化为真祖这件事，我是知道了。”3Yp2C
“唉？你知道了？是那个老妖婆告诉你的？什么嘛，你要是知道，我就不会给自己来一道了。天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纱织嘟囔着说道。3Yp2C
“既然知道了，那就不需要我继续证明了吧！反正，真祖肯定很稀有的物种！比普通的吸血鬼稀有多了！而且我是个灵子黑客，搜索周围的怪异事情会很方便的！有我帮忙，无论是战斗，还是搜集情报，你都肯定不亏！反正昨晚发生的事情，对你来说也不是很重要，对吧？”3Yp2C
纱织越是说，式的笑容越是维持不住。直到纱织说完，她才注意到，空气已经降到了冰点，黑曜石般美丽双眸中仿佛用墨汁书写着无法理解的悲伤，而在这悲伤之下，涌动着强烈的自我厌恶，连纱织这种平时不怎么和其他人交流、喜欢把时间放在游戏和宅物上的人都能看得出来。3Yp2C
式没有回答，反而一口气将清酒灌到胃里，几乎自由落体一般将酒杯放下，连吧台隔层里放的杂物都一起作响。3Yp2C
是自己的话触动了式不好的回忆吗？还是昨晚的事情和式有关？3Yp2C
“抱歉，式小姐，是我太唐突了。作为道歉，下一杯就由我来请客好了。您还想喝什么酒呢？”3Yp2C
“一大杯二锅头，谢谢。”3Yp2C1
“啊？会不会太烈了一些？二锅头可是知名的烈酒啊。”3Yp2C
更重要的是，式的情绪很糟糕。二锅头这种高浓度蒸馏酒，不仅不会压制住负面情绪，反而会因为大脑的麻痹而不停放大。在酒醉像梦一样舒适和美好。可到了醒来时，因为醉酒而产生头痛、肠胃不适、肌肉痉挛，会把这种负面情绪放大到顶点，过去的记忆不仅不会忘记，反而会更加清晰。3Yp2C
许多人都因此成了酒鬼，折腾来折腾去，只留下一身的病，家人的愤怒和驱逐，以及看不到尽头的厄运——至少在酒鬼看来，那是厄运。3Yp2C
“嗯，这个我知道，我确实想喝一些烈酒……就请让我任性一次吧。”3Yp2C
“很抱歉，我这里没有二锅头。如果您真的想喝，我只能用‘现代调酒法’模拟出二锅头，您觉得可以吗？”3Yp2C
所谓现代调酒法，是二十一世纪四十年代开始流行的调酒法。利用各种香精、添加剂模拟某一种特定酒类的调酒方法。原因是喝酒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已经不满足于过去固有的酒种，而追求更加刺激、更个性化的酒。3Yp2C
但其实，纱织说了谎。这间小酒吧属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那种，各种知名的、不知名的酒都至少有两瓶。所以，酒吧里是有二锅头的，只不过度数实在是太高了，纱织认为式不该喝这么烈的酒。于是，纱织就用那瓶二锅头兑上一些清酒，再加些避免宿醉的特制配方，开始了调制。3Yp2C
在纱织晃动着摇壶的时候，式的声音幽幽响起：“说起来，纱织小姐很喜欢明奈吗？”3Yp2C
“唉？啊……这个……这个嘛……”纱织的小脸立刻染上晚霞。3Yp2C
“非要说的话，大概也不算是喜欢吧……”纱织努力解释说，“明奈看起来她很累、很辛苦，有着很沉重的过去。我只是想让明奈不再那么累、不再那么辛苦，没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嗯，这么说的话，确实算不上喜欢。我不了解明奈的过去，明奈也一直不想让我了解她的过去。相应的，明奈也不了解我的过去……要说为什么会这样，大概是我和她的心血来潮吧。”3Yp2C
纱织转念一下，很快就释然了——明奈那么高冷帅气，气质又那么的忧郁，还用很笨拙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关心，无论是在哪个圈子都一定大受欢迎，有很多人喜欢再正常不过了。3Yp2C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