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崎吐出一口裹满水雾的浊气，带着体温的白雾在龙门的寒冬中缓缓散开、消失。他搓了搓略有麻木的手指，提了提肩上的背带，继续顺着楼梯向上爬。loOGy
刚刚的清理行动消耗了将近三百发的穿甲弹药和连接它们的弹链，让装满已经出厂将近二十年的杀人道具的背包减轻了一部分的重量，让他的总负重成功跌破一百千克。loOGy
尽管身上的无动力被动式外骨骼除了对于关节的保护性能以外也能够减轻大约一半的负担，但剩下的五十千克也足够让一个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体能训练的人举步维艰。loOGy1
－－这么看电梯说不定能和空调一起并列待在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的宝座上。loOGy
气喘吁吁的王崎悻悻地抓着扶手把自己沉重的身躯努力往上拽，一边如此想到。loOGy
他的弹药无法从龙门或罗德岛处得到补给，因此只能靠自己背上满满一包的东西满龙门跑－－一挺班用机枪和配套的两千发弹链、一门挂在背包右侧的卡尔－古斯塔夫无后坐力炮和六发弹药、腰间的一把AF2011-A1和四个备用弹匣，以及五个血袋和医疗器械，还得算上身上插满陶瓷片的防弹衣。loOGy2
这样的火力配置都不能算是豪华了，简直是个无赖战士。loOGy
但仅仅是清除十几个梅菲斯特的牧群就消耗了将近七分之一的弹药储备，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每一个那样子的敌人身上的源石结晶都有差异，寄希望于用精确射击命中弱点这种事情根本是痴人说梦－－即使是瞄准了脑袋去打，也只能用最粗暴的数量战术来取胜。loOGy
打一发可能打不中弱点，但如果用铳弹将整个脑袋完完全全地洗礼一遍，那肯定会有那么几发能从弱点打进神经中枢，哪怕那个弱点再隐蔽也没辙。loOGy
有机会一定要招一个莉莉背东西。loOGy5
他调整好略有紊乱的呼吸，放下手中用于防身的双管手铳，伸出手敲了敲通往天台的房门：“你好？阿米娅让我来接应你。”loOGy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起－－听得出对方有意在压抑它，但鞋底和一些细碎砂石无可避免的擦刮声经由特制的战术耳机的放大后仍然清晰可辨。门另一边的人沉默了一会，才下定决心般询问道：“你是？”loOGy
王崎按了按脸上的白色面具，鲜红的叉号仍然鲜艳：“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我们就必须立刻出发，去和阿米娅他们进行汇合。整合运动干部率领的部队大约还有半个小时会进入预计地点。”loOGy
“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一路推过去，但这是阿米娅的命令。服从命令。”loOGy
门两边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最终以对方转动把手、打开房门而告终。伴随着下定决心般的答应声，一个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借助着透过门缝、从天台上照进昏暗阴沉的楼梯间的光芒，王崎得以看清楚对方的样貌－－眼前的少女有着垂落至肩的淡灰色中长碎发，鬓角的灰色翎羽略带警戒意味地支棱着。她皱着眉头，一对写满认真的翠绿双眸在眼前的来客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才将手中那把顶在王崎腹部的黑色反向弩放下。loOGy
王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报上自己先前用过的伪造名号。不暴露身份对于行动总是会有着不少的帮助，但最终肯定逃不过人工智能的信息搜集，还不如光明正大一点。loOGy
王崎摇了摇头，趁机迅速将整个露台的环境扫视了一遍：“刚刚的事情你看到了？”loOGy
代号为灰喉的黎博利少女的面色略带着一丝苍白，她听到对方的问话后忙不迭地别过头去，生怕眼前这个戴着诡异面具的铳使发现她的...loOGy
“你觉得他们的处刑看起来很恶心、很残酷？或者说对投降的人痛下杀手这种事情很不人道？”loOGy
灰喉身子一僵，有些不甘心地承认道：“五车一干员，你猜的很准。”loOGy
王崎随手指了指一个靠近露台边缘的位置：“没什么问题吧？我接到的消息是浮士德正在聚拢分散的整合运动部队，我们的时间不多，而这里离贫民窟的埋伏圈有整整五公里。”loOGy
“是，一个深色皮肤的萨弗拉弩手，蓝毛，一直护卫在那个叫梅菲斯特的白毛小崽子旁边的那个。”loOGy
王崎朝空中扔出展开了旋翼的袖珍无人机，用手机上的虚拟摇杆控制着它在楼宇之间穿行：“你认识他还是怎么的？”loOGy
“有什么故事不介意的话可以讲讲，反正我现在还在确认路线。”loOGy
王崎侧过手机，将无人机上的摄像头传送而来的画面展示给身边的燕子看：“喏，你看。”loOGy
“走地底肯定要更加安全快速啊，走路面过去的话不肯定得耽搁时间？”loOGy
操控着无人机在下水道的入口附近转了一圈，王崎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你可别说你会嫌弃下面又脏又臭啊？咱们这些打远程的必要时候就算埋伏地点是粪池都得下去泡着。”loOGy
“嗨，何止啊，在里面都腌入味了，马上就给你表演一个粪池自由泳－－我开玩笑的。”loOGy3
王崎笑了笑：“但倒是在尸体堆里面打了几个月的滚。”loOGy
灰喉叹了口气，赶紧结束了这个味道很浓的话题：“我没有射击他，他也没杀我。”loOGy
王崎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按下自动降落按钮让无人机在面前稳稳停下：“能不能劳烦你帮忙捡一下这个？我背的东西太重了，不太好弯腰－－啊，你继续说，我很认真地在听。”loOGy
“他本来有好几次机会能杀掉我的，我也是。但他没有战斗的意思，他只是想救助那些感染者......”loOGy
灰喉心不在焉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无人机，递了过去：“他的源石技艺非常厉害，我看不见他的位置，也感受不到他的动作，但...他不坏。”loOGy
“啊，谢谢－－隐身嘛，我知道。我已经和他对线过三四次了，梅菲斯特居然没和他在一起？”loOGy
王崎伸手接过递来的无人机，见灰喉似乎没有更多意愿继续讲下去便开口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不坏？梅菲斯特的部队在切尔诺伯格用还活着的当地居民点燃了在一栋大楼上炸出来的整合运动标志，一个巨大的大叉在大半夜用人体内的油脂点燃－－而现在，他们入侵了另一座城市。龙门和他们在两天前还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应该向乌萨斯发动复仇，而不是龙门。”loOGy
灰喉似乎想辩解，却被戴着打上了鲜红的叉号的整合运动面具的铳使打断。loOGy
“他是梅菲斯特的朋友、或者说亲信、乃至精神支柱。但他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做出屠夫一样的暴行却不去制止－－他绝对有能力这么做，我看得出，梅菲斯特很在意他。”loOGy
王崎收起装备，拉开天台的大门，示意眼前的灰发少女里面请，嘴上却并未因此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停歇。loOGy
灰喉咽了口口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迷茫：“他在帮助那些被受伤的感染者，在聆听将死的感染者的遗言，不让他们孤独无助的死去。我不喜欢感染者，但我觉得这是对的事。”loOGy
“然而那些是感染者。是他的同僚。你把那些死伤者换成未感染者市民试试看，看他还会不会那么做？”loOGy
王崎不置可否：“就算不是非感染者，如果是属于罗德岛的感染者呢？你不知道，我也不能确定。这就是为什么阿米娅带领的罗德岛和整合运动不同的原因。”loOGy
刚刚走下半截台阶的灰喉停下了脚步，用那对写满不解的翠绿双眼看向正在自己身后顺手带上门的同行者，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loOGy
王崎语气笃定：“她是个幼稚的理想主义者，我看你也差不多。你们才是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人，但愿你不要忘记你刚刚向我描述那个叫浮士德的小子的行为时内心的情感。”loOGy
灰喉转回脑袋，搭着扶梯一级一级地向下走去：“我很幼稚，但我绝对没有办法和阿米娅相提并论。我只会按命令形式，自己却做不了任何决定...前不久，我刚刚和那位浮士德说过类似的话。”loOGy
王崎抬了抬眉毛，一边小心地保持着身体的重心平衡，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女的身后。loOGy
灰发的黎博利将先前一直在内心反复咀嚼的话语复述道：“他说，一昧依赖他人的想法行动而没有自己的思考的人，只是靠索求愿望来获得成就感和存在感的机器而已，总有一天会成为可怕的失控野兽。”loOGy
她的声音满载思索的低沉，眼波中流转着一丝迷茫和一丝求知，停下向下的脚步，宛若一名学生一样虔诚地等待着回答。loOGy
“别看我啊－－算啦，既然你都来问我了，那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对吧？”loOGy
王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摘下面具，因为遮遮掩掩的目光交流是对眼前人彻头彻尾的侮辱。他让自己的目光和少女的相对上：“你在龙门。你是这一次行动中的一员。你在独立行动。你是罗德岛最厉害的狙击干员吗？我知道罗德岛有卡西米尔的无胄盟刺客弓箭手、有森林的最后一位守林人，有久经沙场的佣兵和经受过拉特兰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培养与教育的铳使。你胜过他们每一位吗？”loOGy
“但阿米娅选择了你。你是她的小队的一部分，换句话说，她信任你。这无关身份、无关地位。就是信任。让一个人能够信任你，你知道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吗？”loOGy
王崎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继续向前：“人最重要的是有独立之精神，自我之思考，而有这样的精神和思考，必须先尊重自己。你应该尊重自己的思想，你说你只会听从命令－－那我命令你，现在离开龙门，不要管这里正在上演的的牵扯着无数感染者的闹剧。你说你不喜欢感染者，那这样的命令你一定乐于见到，对吗？”loOGy
灰喉沉默了许久，回答道：“五车一干员不是我的上级。”loOGy
“我在罗德岛资料库里的权限只比博士低一级半，比舰船可靠性工程师一级的管理层低半级，在精英干员和数据管理员上面半级。说句不好听的，如果罗德岛的管理层全部蒸发，那么它的深渊系统大概会自动把指挥权交给我，这是凯尔希医生说的。”loOGy
灰喉语气迷茫而又戏剧性的坚决：“我想弄清楚，弄清楚我们在为了什么而战斗。罗德岛的感染者和整合运动的感染者兵戎相见，整合运动的感染者整合运动的感染者痛下杀手...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而且，阿米娅信任我...我不能辜负她。”loOGy
王崎伸手推开挡在眼前的单元楼门，让苍白的阳光冲破铁栅的桎梏照进昏暗的楼道：“你只是选择了信任阿米娅、信任她的目标和志向、信任罗德岛所行走的道路是正确的。你比我更加清楚，因为你知道阿米娅是会对感染者、对非感染者、对同伴、对敌人，都伸出援手的那一种类型－－你听从她的命令，感受她的天真与现实，所以才会对随时可能和你你死我活的敌人产生好感。你讨厌感染者，但你讨厌阿米娅吗？”loOGy
灰喉看上去有些慌张，语气焦急地连忙澄清道：“我、我羡慕她...”loOGy
“那就去和她站到一起。罗德岛的很多干员都愿意全身心地信任阿米娅，她的年纪真的很小，但她真的是一名富有人格魅力的优秀领袖。”loOGy
王崎走出楼门，转过身看向还在门内的少女，补充道：“比塔露拉称职多了。”loOGy
“可是我无法控制地厌恶着感染者...我没法理解他们的痛苦。”loOGy
灰喉垂下眼帘：“我...没有资格和她、和她的理想站在一起。”loOGy
“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为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没有卑下的情操，而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屈服。”loOGy
尽管背上的负担如山一般沉重，王崎还是笑着耸了耸肩：“多相信自己一点。你看见了、你赞同阿米娅的理想，对吗。”loOGy
“那就好。泰拉的现状是一片暴雨下的黑夜，阿米娅和罗德岛的信念是一小簇火光。雨很大、很冷。但是看那些星星点点以灵魂点燃的火炬，又怎可以浇灭呢？你看见了这样的事物和没有看见，是本质的不同。”loOGy
“离开火光，看见的人和没有看见的人同样地没入黑暗。”loOGy
“你会和阿米娅、和博士、和无数罗德岛的同僚站在一起。你们相信你们能够改变这个悲惨的现状，看吧－－”loOGy
王崎指向不远处的街道上，那片由血肉灌溉而郁郁葱葱的草原：“你们能改变它。你们和整合运动不同。他们是绝望的丧家之犬，只懂得露出自己的獠牙向四周的一切撕咬下去。而罗德岛是一群天真的理想主义者聚集在一起，阿米娅是。你是。你们都是。除了这种信念，又有什么能够维持着这么大一个机构的存续呢？谁又能熬过那么大的伤亡，看着中流砥柱的精英干员十不存一，而普通的作战干员几乎无一归来的惨状，却继续选择跟随罗德岛的脚步前行呢？”loOGy1
“你说的浮士德可能是一个复杂懦弱的好人，但阿米娅是纯粹而坚定的斗士。你选择了跟随她，这就是你的思考、你的自主、你的决定。如果这样也会成为一昧索求愿望来满足自己的空虚机器的话，那么世间便永远也不会再出现公理和正义。”loOGy
“不要否定自己。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选择、相信你的伙伴们。这是你仍然在和世界抗争的标志。如果不想再看到这样的那样的各种各样的惨剧－－”loOGy
王崎说完，静静地看着站在门扉后、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灰发女孩。loOGy
灰喉半抬起头，将目光扫过街道上忙碌着的黑蓑和失去了生息的草原。loOGy
她想起那个晚上父亲被淹没的手臂、想起朋友疯狂的手中挥舞着的沾满油的那把扳手，回想起那把沾血的断裂的失去了光泽的手术刀、想起饥饿的妇人用自己的鲜血滋润骨瘦如柴的孩子，却在看见自己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放弃了全部的尊严，从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畏惧的希冀的绝望的笑容，向她恳求一块面包、一包饼干或是一杯浊水。loOGy
而他们所背靠的混凝土城墙后，一座和平的繁华的幸福的活力的移动城邦正向着天空投射出烂漫的霓虹灯光。lo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