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镜胎（其三） 6
他没有立刻偏转回头，而是选择通过正前方的“镜子”望向身后的场景。42P8B
视野之中的镜像里，手术台依旧空无一人。越过这一设施，可以看到，在“手术台前方”后靠墙的位置上，置放着一张常见的深红色塑木椅。42P8B
早在之前观察镜子时，他就已经看到过这一布置，并没有什么太过值得在意的地方。42P8B
而此时此刻，望着手术台倒影的苏天，立刻意识到一个被他忽略的简单逻辑……42P8B
——如果，镜子倒映不出“我”，那么，它也极有可能无法倒映出“其他人”。42P8B
因为身上的束缚导致转动头部很是麻烦，所以自始至终，苏天都没有朝自己的“右方”望过一眼。直到现在，他仍尚处于“朝左边侧躺着”的状态。42P8B
顺着这样的逻辑推断下去，除我以外，在身后的椅子上其实还坐着一个人？42P8B
然而……自始自终，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其他人的存在感。42P8B
思索之间，苏天扶住颈部的铁环，将视线朝缓缓右侧转动。42P8B
很快，他望见了，在自己右手边靠墙处的那张塑木椅子上，端坐着一位持握着银锡手杖，形体颇为削瘦的身影。42P8B
黑色的绒呢正装，深棕色的内衬，银灰色的领巾在喉咙扎出一个领结，两只手上戴着一双白手套，下身则是黑色的长裤与高帮皮靴。42P8B
不过，这些装扮都并非重点，其中最值得一提的还是——这家伙的脸上戴着一副中世纪瘟疫医生般的铁灰色面具，向前延伸有颇长的鸟喙状突起。这东西完全遮掩了主人的相貌，只从脑后展露出一头梳理得很好的棕金色卷发。42P8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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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有八九。只不过，是游戏内后期调整了样貌也说不定。42P8B
看见苏天转头过来，鸟喙面具的主人颇为友善地率先开口。42P8B
“开场时，我们已经打过一次招呼了吧？我还是，第一次在《冥渊的呼唤》里匹配到其他玩家……”42P8B
“你好。”赤裸着上半身，且躺在手术台上的苏天虚着眼回道，“彼此彼此吧。您这是……就这样在椅子上坐了五分钟？”42P8B
“没有那么长……实际上，在下堪堪醒来不久。”金发的年轻人说，“大概……是从您撕裂上衣的那时候开始，清厉的裂帛声将我唤醒了。”42P8B3
怀疑与否，并不能改变自己的现状。如果对方怀有恶意，无法移动的自己完全处于刀俎上的鱼肉。如此一来，倒不如坦诚一些交流。从之前的反应来看，这家伙大概还挺好说话的……42P8B
“关于这一点，不好意思，”虽然看不见表情，但苏天直觉到，年轻人在面具下颇为歉愧地笑了笑，“我刚才在调试录制系统，稍微花费了一点时间。”42P8B
“是的，您没有注意过吗？”他说，“《冥渊的呼唤》自带游戏录制功能，支持第一到第三人称视角、甚至配备能够自由调制参数，并根据游玩过程进行智能化运镜的【导演模式】，十分方便。”42P8B
苏天想了想，菜单里面……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功能分区……42P8B
“这样说……可能还是有点莫名其妙，对吧？”戴着鸟喙面具的年轻人用两只手共同叩上手杖，尾端轻轻拄在地面，“真是抱歉，自说自话了这么久，还没有来得及自我介绍呢……”42P8B
他用戴着手套的右掌打出一个并不清脆的响指。顿时，苏天看见，从前者的头顶浮现出来一道简洁的全息光幕。42P8B
【等级：2，经验值：60/100】42P8B1
【职阶：疫医】42P8B7
色系昏黯的图案自界面背景延伸展开，化为一枚“周身环绕有群鸦飞舞的倒悬十字”。42P8B
“【霍乱】，您可以这么称呼我。这也是我一贯使用的线上昵称。”年轻人语气平缓地说，“如您所见，我是一名业余的‘游戏实况主’……呃，还算有丁点名气的那种吧……”42P8B
游戏实况主。42P8B3
苏天对此还算了然，因为，除了侦探剧集以外，他偶尔也会去看一些惊悚类的游戏实况，以此寻找创作上的灵感。只是……42P8B
“——【霍乱】。”42P8B1
他玩味地咀嚼着这个名词，除开常识里的，十九世纪在欧洲肆虐过的那场瘟疫，以及“一种急性传染病症”的概念以外。苏天总觉得，自己还在其他什么地方见到过这两个字……42P8B
不过，经过前者这么一番解释，他姑且算是明白了，霍乱为什么会去“调制录制系统”。42P8B
“是的。因为，目前《冥渊的呼唤》尚无法支持‘实况直播’。”霍乱如实答道，“如果您介意这一点的话，我将会把录制系统关闭，并删除相应的视频文件。”42P8B
“没关系，我不在意。”苏天无谓答道，“完全能够理解，因为‘玩家’本身，其实也是游戏体验构成的一道重要环节。”42P8B
苏天想了想，继续随口说道：“只不过，无法直播的话，对你们这一行业来说，应该会有点束手束脚的感觉吧？毕竟，不能够得到即时的观众反馈。”42P8B
听到这位随机匹配到的玩家，居然开始跟他讨论行业知识，霍乱稍稍有些讶然。42P8B
“啊……关于这一点，我个人是这样理解的。”带鸟喙面具的年轻人说，“——相信您也能够体会到，《冥渊的呼唤》无法直播，大概并非技术上的难题所导致的限制，而是运营方对于游戏体验的考量结果。如果在游玩过程中，还能够与观众进行互动的话，这将对‘沉浸感’和游戏体验……造成显而易见的破坏。”42P8B1
“似乎……的确如此？”苏天沉吟了一下，“说来，我好像也还没有进行自我介绍来着……”42P8B
回想了一下对方的自我介绍，他旋即打开了自己的角色档案，向霍乱开放了最基础的可视权限。42P8B
莲花般诡怪的图案向四周延展，无瞳的眼眶居于三角正中。42P8B
“苏天。”躺在手术台上的青年言简意赅地说，“怎么称呼都可以，觉得顺口就行。”42P8B
“呵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会在游戏里使用‘本名’的人。”面具下的声音轻笑了一下，斟酌着道，“普遍来说，众多网络上的社交行为，人们都会倾向于对自己的各方面进行‘包装’，以展现出最光鲜亮丽的那一面。不过，看得出来……您对他人的看法大概不甚在意。倾向于使用自己的真名，这也从侧面反映了，您其实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42P8B
不……我只是单纯地懒得想名字而已……42P8B4
怎么讲着讲着……就变成人格模型上的讨论了呢？还有，这不该是我的职业范畴吗……？42P8B1
虽然言语上显得恭敬谦卑，礼节周到。但从交谈的一开始，就已经在有意无意地抢占话语上的“主导权”。42P8B
苏天虚了虚眼睛。42P8B2
从反应上来看，也许，这家伙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42P8B
这并非什么与生俱来的天赋，而是长时间的后期培养才能造就的一种社交本能。42P8B
思绪转动之间，苏天突然皱了皱眉，他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再度闷咳了两声。42P8B
他松开手，不再多做杂学上的探讨，而是立刻对霍乱言道，“你注意一点……这房间里的消毒水气味很不正常……”42P8B
“……这样的吗？”戴鸟喙面具的年轻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拉了拉手套的沿边，将银锡色的手杖转了个圈，“塞进”了衣襟之内，“看来，这已经不是您第一次咳嗽了？”42P8B
“那，的确有一些值得注意……”霍乱将拇指勾到鸟喙面具的下沿，似乎是想要稍微将其掀开一些，“大概是面具配备过滤器的原因，在下没有感受到您说的那种，‘消毒水’一般的气味。不如……”42P8B
“我建议你……最好不要那么做。”苏天虚着眼道，“我对市面上常规消毒喷剂的味道还算熟悉。但即使这样，我依旧无法确认这种气味的具体成分。此时此刻，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你暂时是‘安全的’，那么，就最好不要主动将自己置于险境。”42P8B1
“在下，并非出于何等鲁莽的理由做出的选择。”霍乱说，“我的职阶——【疫医】，可以主动探知到自己身上‘负面状态’的‘具体效果’，即使，我之前未曾接触过它们。”42P8B
……该说这家伙是坦诚好，还是太过单纯、毫不设防呢？42P8B
【我想要发动“心理学”，探知他的真实想法】42P8B1
在这个念头生出的下一刹那，有如弹珠滚落般的声响在耳畔稍瞬即逝。42P8B
随着一股微弱的眩晕感流淌过脑海，苏天望见，自己的视野之中浸染上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灰白色的雾气。42P8B
苏天的眼里，戴着鸟喙面具的年轻人的身形仿佛被解构为了一团零散的、变化的“意象”。42P8B
所有的，组成一个人的“概念”居然如此清晰；所有的，宣泄表达的“情绪”居然如此直白。42P8B
恍然间，苏天内心隐约生出一种明悟，就仿佛有个声音在耳畔轻声阐述说——42P8B
【虽然看不见面部表情，但你觉得，霍乱的语气平缓且安稳。他也许是在十分坦诚地分享自己的想法。】42P8B
那种奇妙的，仿佛站在高维向低维俯瞰的体验已然深刻地烙印进他的脑海。42P8B
“很实用的能力啊……”苏天说，“那么，确认了该负面状态的具体效果后，你可以将其剥离吗？”42P8B1
“呃……”闻言的霍乱怔了片刻，稍稍有些尴尬，“这得……视具体情况而定。”42P8B
“……啧，”苏天揉了揉眉心，缓缓道，“你的意思是……你虽然能够确认负面状态的效果，但不一定能够直接用能力消除它们，而是要顺应其性质去寻找相应的解决办法。”42P8B
“那……这就完全是一个单纯的，用以获取情报的特性。”苏天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建议，“这样的话，我不推荐你主动摘下面具去尝试吸入房间内的空气，风险实在难以预估。一旦隐蕴的负面状态无法消除，我们相当于白白消耗掉一位‘健康的名额’。”42P8B
闻言的年轻人想了想，旋即松开了自己扣在面具下沿的拇指。42P8B
“的确是具有前瞻性的建议，苏天先生。只不过……已经呼吸了这么久的您没有关系吗？如果因此错失了获取情报的机会，您的处境，可能将会比我危险得多。”42P8B
“也许吧，但我个人认为，这是必要的度衡。”苏天说，“既然想要规避风险，就得承担可能失去‘预期利益’的结果。如果总是在两头之间患得患失，那么，大部分理智的讨论都将陷入僵局。”42P8B
“我明白了。”霍乱感慨地点点头，“我认同您的判断。”42P8B
“那么，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是……”苏天转言道，”你得到任务提示了吗？”42P8B
“有，”霍乱直白答道，“我首要的任务是——【逃离这个房间】。”42P8B
“这么看来，我们的任务目标的确是一致的。”苏天想了想说，“这差不多也从侧面验证了，在这次游戏里，我们两个人的阵营应该也属于同一方，组成队友关系。”42P8B
“这同样也是我的想法。”戴鸟喙面具的年轻人缓步走上前，“那么，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帮苏天先生你脱离束缚……”42P8B
“是这样的……”霍乱稍稍拢起袖子，“我点出了【锁匠】。这个技能，可以允许我在使用工具的情况下，打开带有锁构造的各类器具。【锁匠】检定的成功率，还会根据我所持工具的品质得到不同程度的提高。”42P8B
“这感情好？”苏天搓了搓手，“那么，事不宜迟……你赶紧上吧。”42P8B
带着鸟喙面具的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42P8B1
苏天将手里的衣服叠成一团，塞在脖子下面，尽可能地将头向后仰。站在手术台边的霍乱接过只剩一端的组织镊，戴着白手套的双掌微微凑近苏天颈部的锢环。42P8B
灯光被完全遮蔽，霍乱的身形在地面拉出一道乌鸦状的诡怪影子。42P8B
不知为何，身处于这种躺着的、仿佛正在遭受手术般的情景下，他心中突兀地生出一种“厌恶”的感觉。42P8B
如同长期积累的怨气陡然爆发，苏天的脑海猛地衍生出一种血腥的念头。42P8B
冷静的理智与极端的疯狂猛烈地冲撞在一起，交织混杂。42P8B
可是，喉舌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给悬吊住了，原本简单的吐字居然变得极端吃力，重若千钧。42P8B
冷汗从苏天额头不住渗出，淋漓而下。可是，身前的乌鸦人型似乎毫无所觉，仍旧聚精会神地用组织镊的一端撬动着锁拷的结构。42P8B
这道声响仿佛从头泼下的冷水，将他那无来由的疯狂与愤慨顷刻浇灭。42P8B
躺在手术台上的苏天后脑抵着平面，胸口不自觉地开始起伏。42P8B
旁边往后倒退两步的霍乱似乎还未察觉到苏天的异状，他手中捏着断成一个V字型的镊子，面具下的神情稍显尴尬。42P8B
“因为工具合适，【锁匠】的成功率上升了10点，但与其同时，因为存在【异物阻隔】，它的判定结果又被降低了20，所以……”42P8B
“留意我的状态。”苏天一边喘息着，一边将前者的解释打断。42P8B
“接下来，在你靠近我的时候，一定要留意我的状态。”苏天颇为肃穆地道，“在刚才，你靠近我的时候，我的心中，涌现出一种，‘想要将你杀死’的冲动。”42P8B
说着，苏天稍稍抬起自己由于过度用力的余韵，因而显得仍在颤抖的五指。42P8B
“这也许，反而是运气好的体现。如果不是你正好检定失败，从而向后倒退……我可能就会掐住你的脖子了……”42P8B
带着鸟喙面具的年轻人下意识触摸了一下自己的颈部，有些哑然。42P8B
“恐怕，不止如此。”苏天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我连同身体的控制权，也丢失了一部分。”42P8B
“既然……【锁匠】没能生效，且因为系统的限制，在十分钟之内，在下亦无法对同一目标使用同一技能，那么，为了缩短我们彼此的接触时间……”42P8B
戴鸟喙面具的年轻人轻声说着，依次脱下两只白手套，露出一双粗糙的、布满伤痕与沟壑的手掌。42P8B
这双看上去仿佛属于四五十岁中老年人、顺便被日久的劳作耕碾了一遍的手，让苏天不免眼角抽了一下。42P8B
“刚才，在使用【锁匠】的时候，在下顺手测试了一下锁拷的坚韧度。”霍乱答道，“系统给出的提示是，【55】的力量可以尝试直接破坏它，而我的力量属性是【60】。”42P8B
你的职阶……不是个医生吗？点出60的力量，莫非用来殴打患者？42P8B12
“这……这样啊。”苏天有些汗颜地回应道，“但，我真正想问的是……”他颇为斟酌着用词，“你这双像是在硫酸里浸泡过的手……是什么情况？”42P8B
“原来，您在说这个吗？”霍乱愣了一下，旋即释然道，“初始化角色的过程里，我尝试着对面貌进行了调整。然而，我却发现——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外貌拉低到【30】。于是，为了把这项属性压低到极限，我特地为双手的皮肤添加了【年迈化】的特效与【伤痕累累】型贴图，终于满足了要求……”42P8B7
“别在意，只是外观丑了点而已，并不会影响实际使用。”42P8B8
“？”42P8B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