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宿接待处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从月照之途走进去,是一片乌漆嘛黑的林地,林地里装满了嗡鸣。3YVnQ1
在公司996的学徒,每天晚上九点散了工,每每花一份激情,可以来林地里摸一份秘史,——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我们搬到纯白之门那儿,每摸一次还得重新找路,——在特蕾莎房子外站着,休息;倘肯多花一点健康,便可以贿赂特蕾莎搞一份博闻,或者灵感,如果再出几分理智,那就能摸一样当局欠下的人情,但这些学徒,多是搬砖的,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那些当上董事的,才慢悠悠地踱进特蕾莎的房子里,要酒要秘史,慢慢地享受。3YVnQ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漫宿的接待处当伙计,司辰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那些董事,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搬砖社畜,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秘史从池子里捞出来,看过池子底里还有秘史没有,又亲看我将秘史交到他手里,然后才放心。3YVnQ3
在这严重监督下,往里面掺入迷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司辰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骄阳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门整理秘史的一种无聊职务了。3YVnQ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门边上,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司辰是一副司马脸,那些来捞秘史的学徒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教主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3YVnQ
教主是站着读秘史却走进特蕾莎房子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瘦弱;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眼睛里好像要放出光来。穿的虽然是密教长袍,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圣哉圣哉”,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一心搞密教,别人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教主。3YVnQ
教主一到店,所有读秘史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教主,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门说,“捞两个秘史,要一份躁动。”便排出九份健康。学徒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3YVnQ1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莫兰书店的书,被莫兰小姐吊着打。”教主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密教徒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天天搬砖没钱花”,什么“拉人找富婆献祭”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纯白之门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3YVnQ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教主原来也被司辰赏识过,但终于没有得到飞升印记,又不会经营资金;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懂得不少,便替人家写点论文当枪手,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那些委托的典籍,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写论文的金主也没有了。教主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但他在接待处这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理智,暂时记在纯白之门门板上,但不出一天,定然还清,从门板上拭去了教主的名字。3YVnQ
教主读过几页秘史,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教主,你当真探索过藏宝地么?”教主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雄鹿之门也过不去呢?”教主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格里比这个憨批之类的话,全都听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纯白之门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3YVnQ2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司辰是决不责备的。而且司辰见了教主,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3YVnQ
教主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刚来漫宿的学徒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秘史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秘史,……我便考你一考。路权战争,怎样打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3YVnQ
教主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个历史应该记着。将来做具名者的时候,要用。”3YVnQ
我暗想我和具名者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司辰也从不将这种事情写上去;于是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白日铸炉跟另外八个司辰打么么?”3YVnQ6
教主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纯白之门,点头说,“对呀对呀!……那些司辰的尊名,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教主刚用指甲蘸了画中之河的水,想在门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3YVnQ
有几回,邻居的擂击者者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教主。他便给他们一人一份嗡鸣。擂击者吃完嗡鸣,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秘史。教主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秘史罩住,弯腰下去说道,“没有了,我已经一滴也没有了。”3YVnQ2
直起身又看一看秘史,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擂击者都在笑声里走散了。3YVnQ
教主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3YVnQ
有一天,大约是赤杯给轰雷之皮扒皮纪念日前的两三天,司辰正在慢慢的结账,忽然说,“教主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理智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3YVnQ1
一个读秘史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3YVnQ
“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防剿局那里去了。防剿局的东西,是偷得的吗?”3YVnQ1
“怎么样?先写确凿证据,后来是打——龙博士,斯宾塞,韦克菲尔德,道格拉斯四个人围起来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3YVnQ2
“怎样?……谁晓得?许是抓进牢里隔栏望日去了。”司辰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3YVnQ
纪念日过后,纯白之门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光之果园,也须穿上擂击者皮袄子了。一天的后半夜,没有一个学徒,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捞一份秘史。”3YVnQ
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教主便在纯白之门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捞一份鬼祟真相。”3YVnQ
司辰也伸出头去,一面说,“教主么?你还欠十九个理智呢!”3YVnQ
教主很颓唐的仰面答道:“啊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给的理智,秘史要好,别给我出凯尔伊苏姆了。”3YVnQ1
司辰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教主,你又偷了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3YVnQ
教主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司辰,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学徒,便和司辰都笑了。我捞好秘史,拿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肚子下面里摸出一份理智,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从林地里走来的。不一会,他读完秘史,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3YVnQ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教主。到了年关,司辰看着门板说,“教主还欠十九个理智呢!”到第二年的上校飞升日,又说“教主还欠十九个理智呢!”到扒皮纪念日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3YVn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