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个时代，人们必须学会坠下悬崖，而后奋力生出双翼。436ai
在第一缕晨光掠过天际时，岱宗就来到这漆园间的一隅角落，等待两个漆园主人来见他。436ai
日月的周转仿佛是不会停息的，仿佛逝者如斯夫的浩浩河川。436ai
但一切终究有一个尽头，朝生暮死的蜉蝣奋力游向湖面，在短暂的一日羽化中，尽情讴歌阳光、空气与绿叶，仿佛浅浅的一池水与临湖的树木就是全部的世界，与古老的永恒。436ai
如果运气好，或者说如果不遇到意外情况，在概率上终究会有百代之前蜉蝣的子嗣。436ai
仿佛百代前的祖辈浮向天空时，大抵会看见不一般的风景，抑或有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436ai
在古老的历史化作书页上的景秀华章时，翻书人自然可以对遥远的过去侃侃而谈，或喜、或悲、或怒、或伤。436ai
但在谈及未来时，翻书人大抵也终究只能随波逐流——抑或奋力一搏。436ai
岱宗很喜欢历史，因为历史上，或属于遗失的过去记忆，或只属于现在的只言片语，能够将自己同过去联系在一起。436ai
他已处在了这个位置上，未来或也会与现在联系在一起。436ai
如果还有未来的话，翻书人中的来者又会如何对现在评头论足？436ai
在事物交互博弈的筹码棋盘之上，他首先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与能力。436ai
他是对神器使负有巨大责任，对赢州负有相当责任的，帝国统治体系中的上官长吏。436ai
在特殊历史环境下，存在必须由他个人亲自参与并解决的问题，就像劫掠富户、筹军备战的祖逖，单骑北上、至死无归的刘琨。436ai
或是刺客、或是匹夫、或是不祥、或是乱主，但他必须采取行动。436ai
所以他必须在各个区域肃清黑门，与幻兽作战，为自己积累功勋。436ai
而后在这个基础上，借助在秩序内的有利地位，玩弄权术，密谋作乱。436ai
诸夏断代，将亘古厘定为太古、远古、上古、中古与近古，最后将拥有「至高的神圣，华夏全境之王」起首祷词的圣明所统率的时代，称为现代。436ai
那是一个对过去和未来都拥有意义，世界秩序的核心，天下九野所仰的大日，需要用无数典籍描述加强的伟大时代。436ai
他要捍卫这个时代，所以必须采取行动，因为这是一个值得每个人去效死捍卫的时代。436ai
现代最初的起始，来源于那位缔结了洛水之盟的道君，在后半生所推行的废村置社。436ai
那同样是先知式的伟大词汇，岱宗不认为自己拥有那样漫长的时间和卓越的才能。436ai
所以他愿意做过河的卒子、登山的军旅、南下的民团、四散的种子，为或有的、更好的新秩序贡献力量。436ai
建设未来非常困难，抹杀过去同样也非常困难，但至少比前者简单，好坏皆然。436ai
两汉大儒、乾朝道宗皓首穷经七百年构建的君权，敌不过一句养汝何用。436ai
两河数百年战线中缔造的世家门阀，最终也不过顷刻间土崩瓦解。436ai
最初在无数个会晤与会议中，五人间或因道义、或因利益而缔结的、歃血的密谋就建立在过去历史上或成功、或失败的祸乱之中。436ai
在同漆园行文去见另外三个人时，岱宗本以为自己会说得更多更好，或许会遇到其他意想不到的困难与失败。436ai
但是过程却比他想象得更加简单，密谋的内容也比他想象得更加简单。436ai
就仿佛有荒野中的鬼魂附在他身上，同他一起宣告对过去残留的、腐朽的、扭曲的、古怪的、凶暴的、不祥的恶与业的憎恨。436ai
漆园的另外一位主人借她的身躯端详岱宗的面容与身躯，而后表达自己的意志。436ai
“这就是你们给予我们的答案吗？”漆园明业的头颅不正常地转动，并对寄宿在岱宗身躯中、切实存在的往昔魇鬼斥责。436ai
漆园是玄圭的余脉，夜枭的一支，帝国永远忠诚、中立的耳目。436ai
这并不是这个组织最初的缘由，但在九世之乱后，这个原则一直延续到现在，即使洛阳对其的某一部分感到厌烦，而想要终止这个机构的一部分。436ai
“如果你想要询问现在，我只能说，是的。”岱宗无意去辩解，或者宣扬自己的正确。436ai
“既然天命在地上的代行已经给出了答案，那么无论这个答案是好、还是坏，漆园都没有任何的立场反对。”漆园明业话锋一转。436ai
“但同时，根据这类事项的相关原则，我有权力对相关事项作出质询，以此判断漆园在义务之外的配合程度。”436ai
“如此，诸夏从河道水流旁的决议，到天邑商槐树下的商议，再到道君缔盟的议会，再到如今繁复博弈。”436ai
“让必需的议程获得最大群体的支持，并符合最大群体的幸福，一直都是诸夏之所以是诸夏的根源所在。”436ai
话术是存在价值的，与谎言等重的价值，但是漆园的另一位主人还是轻而易举地被说服了。436ai
虽然祂已经被说服了，但是祂依旧不打算放弃剩下的几个问题。436ai
或者说，对于必须足够的自律的另一位漆园主人而言，产生这种想法就已经足够危险了。436ai
“你为什么要谋划这一系列行动，仇恨？正义？利益？野心？价值？”436ai
“为了维持、改善和扩散秩序。”对于漆园另一位主人合乎情理的质询，有求于人，甚至欺之以方的岱宗简短而诚恳地回答。436ai
“你认为他们威胁了秩序，甚至到了不得不清除的地步。”漆园明业质问。436ai
“虽然被戏称为阴影羽翼——以北海郡的隐君为象征、以源家代表的秋狩勋贵为首脑、以乡老旧民为脏器、武家世亭为骨肉、商团财阀为肌理的，在这两百年间逐渐形成的利益集团在道德上的瑕疵较大。”436ai
“但是在另外一个层面上，这一支力量一方面切实支持了战争，另一方面也为赢州带来了比中古时代更好的秩序。”436ai
“人死于秩序崩溃的可能性远大于死于秩序作恶，在过去，这个群体作恶为祸的概率并没有太大，引起愤慨也只是因为他们总是逃脱惩罚并由此加强了其作恶的动机与烈度。”436ai
“有时候，只要内部肃清，换一个人，稍微显示些许诚意，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有的是人想要代替他们，过去两百年一直如此。”436ai
漆园的另一位主人对于岱宗的论述略有入迷，书上得到的慷慨激昂，还是比不过亲自的参与。436ai
“所以你认为这一机制失效了？”岱宗长篇大论中，漆园明业忍不住言语。436ai
“并非如此，在局势稍微稳定，我们也会有选择地吸收接纳他们中的一部分，就像过去一样。”岱宗略带漠然与冷酷。436ai
“官吏的雅政、昭明的武政、议会的民政、勋贵的华政，是帝国秩序的四道柱石，帝国在不同地区灵活地转变方针来维持秩序、建设工程和促进发展。”436ai
与自己交谈时，岱宗总是恐惧失败，不免陷入自我怀疑的困境。436ai
但是向别人宣扬时，他却必须在恰当的时刻彰显自信，仿佛胜利唾手可得，这有时是谎言的一部分，有时不是。436ai
“但是他们太无能了，就连这段时间的失控，以及近来难以让人容忍的罪行，大抵也是建立在他们的无能上。”岱宗言语决然。436ai
“他们阻碍了未来，而且毫无建树，所以必须采取行动。”436ai
尽管岱宗将密谋之事说成了讨逆，但是漆园的另一位主人还是在其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问题。436ai
“所以你还是在道德上不满他们的罪行，然后再为这种不满添砖加瓦？”436ai
一直站在稍远处的漆园明业，她突然向岱宗走来，而且越来越近。436ai
“你认为自己建立在同理心上，对世间不幸的不满对于你而言，意味什么？”436ai
“生命是好的，人们应当拥有更有意义且幸福的生命。”436ai
“你觉得我附身的可怜人偶值得同情吗？”漆园明业似要抚摸岱宗头颅。436ai
“你就不值得同情吗？你为什么将自己的生命看轻呢？”436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