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于死亡带来的深眠中重新苏醒之前,身负数重诅咒的猎王者掉进了缥缈而破碎的回忆漩涡之中。43n4I
迷茫的他们稀里糊涂地就被推上了战场,一把锋刃上遍布缺口的旧短剑,一面由几块烂木板拼凑成的劣质盾牌,地位低下的他们站在“自由民”阵列的最前端,前方是那些因长时间的过量劳作而显得骨瘦形销的奴隶们,那些被充作炮灰的人们大多只有一根尖端削尖了的木棍,在战争的车轮将他们干枯的身躯碾碎前,光是纠缠不休的干渴与饥饿就已经要将他们的生命夺走了。43n4I
“别畏畏缩缩的了!你们这群肮脏卑劣的杂碎!”披金戴银的奴隶主骑手在军阵后方一边趾高气昂地大声痛骂,一边挥舞着自己手里那镶嵌着珠宝的银亮弯刀威胁道。“就算尊贵的半神们也许会宽容地向一个敢后退的懦夫施舍慈悲,但我可绝对不会让那样一个对恕瑞玛毫无价值的拉圾干扰到他们的视线!”43n4I
他们很快就看见了无数被高高举起的旗帜,随后一颗颗砂砾间的缝隙便开始被鲜红的血液所侵染。43n4I
他记起了那张稚气未脱的年轻面容,那应该是他们第一次杀人。43n4I
他们被冲锋的阵列推向战场中央,战争的混乱使兽性得到了最大的释放,周围的人都发出了或愤怒或绝望的怒吼。43n4I
而他们没有畏惧、没有迟疑、冰冷的理智驱使他们沉默着躲开流矢、偏斜锋刃、用力将折断的剑身刺进脖颈、让血液堵住那正在放出怒吼的喉管、忽略那对流着濒死与绝望的人类双眼、夺下武器、寻找下一个目标……这一残忍的过程出奇的顺畅利落。43n4I
也许他们是天生的屠夫,又或者,那只不过是他们残缺记忆中的“第一次”。43n4I
他们也许那个时候畏惧过、发颤过,像个第一次面对残酷战争的真正普通人。43n4I
但这些都已经是十分久远的过往了,因为时间的飞逝而变得如一张张旧胶片一样模糊不清。43n4I
当现在他在死亡的黑暗中以旁观者的视角回首他们自己的“第二世”时,这些他们曾亲身经历过的历史似乎也经过了“艺术性”的夸张修饰,一个个因为年岁久远而迷雾重重的细节被错误的填补、放大,变得像是某些原作小说和它们所衍生的真人剧一样差别巨大。43n4I
那个没心没肺的仓鼠头那时候也在那片战场上么?如果他的确在,那么他在那儿所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43n4I
“他们”也许知道,但过往的景象对现在已经没有那对翅膀的他而言就如同飘渺的蓝天,可望而不可即,在下个瞬间又被厚厚的阴翳所遮盖。43n4I
拉亚斯特似乎永远不会因为困境与思考而感到任何的悲观,从他们尚且仍是一个“凡人”时便是如此。43n4I
那只乐天的死仓鼠绝对不会被这样的困境所打倒,就算他也因为沾染了那股饥渴而陷入疯狂,也肯定是会一边大笑一边试图毁掉一切。43n4I
符文大陆上那场稀松平常的血腥战争唤醒了一头来自异界的怪物,一头对那些“人上人”和“天上神”充满厌憎与仇恨、且精于屠戮与毁灭的怪物。43n4I
为了得到亲手毁灭这个古老帝国的资格,他踏着一座座古老王国的宏伟废墟与无数连名字都不曾知晓的尸骸一步步登上了那条沾满血腥的“升天之路”,通过不断播撒苦痛与毁灭来一点点收集构成那副半神之躯的原料。43n4I
然而他们却被大陆上无数崇尚武力的蛮荒部落敬仰崇拜、被那反抗众神与贵族统治的英勇叛逆者们恐惧,几乎所有听说他们名号的人都唤他们为……43n4I
自那场烧熔他们躯体的“升天仪式”之后,他们又亲手夺走了不计其数的生命,从他们手中流下的鲜血在他们脚下汇聚成腥臭的红色海洋,而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的某个分界点,原本只是像机械般冷淡地施行杀戮的他们,开始享受起了这鲜血迸发喷溅、肉身拆毁崩解的猩红快感。43n4I
从那粘稠虚无的黑暗中浮现出更多支离破碎的画面,有些是那个古老帝国辉煌又残忍的酷虐历史,有些则是他们在漫长岁月中被传颂夸张成传奇史诗的生平事迹。43n4I
他又来到了那片被暗紫色的邪恶虚无所污染了的梦魇之地。43n4I
在那场迎战艾卡西亚人可怕愚行的神话战争中,伟大的半神们染上了来自扭曲虚无的疯狂与饥渴,在趋于黯淡的星光中回想了自己埋在荣耀与责任下的与无数凡人们别无二致的丑陋欲望,于是恕瑞玛奔向破灭的道路便已暗自注定。43n4I
那只耍镰刀的死仓鼠没能得到这个待遇,因为他们并非原原本本的“亚托克斯”,所以,在艾卡西亚与他并肩的拉亚斯特失去了成为“太阳血裔”之一的机会。43n4I
那仓鼠脑袋的蠢家伙在那片符文大陆的历史中永远都只会是一位光荣的天神战士。43n4I
也许,他想,他们不应该纵容艾卡西亚人召来那夺走他们挚友生命的恐怖虚无,那灾厄永远地诅咒了符文之地、也永远地诅咒了从那场灾难中存活下来的他们……43n4I
但是这灾厄同样也诅咒了那个似乎望不到尽头的帝国,那个被卑劣星神们以星火赐福,被天神战士们难以撼动的不破盟约所牢牢拱卫着的强大帝国。43n4I
生于诸神与贵族司祭统治下的凡人们没有任何机会,凡俗的兵器与计谋难以伤害众神。43n4I
而只有那饥渴的虚无诅咒可以唤起不朽者们被荣耀与光辉压制的黑暗欲望,让这盟约因为被放大的猜忌与贪欲而变得脆弱、变得“牢不可破”。43n4I
然后他看见阿兹尔和一个无名的奴隶男孩朝俯身跪下了的他们走来,而他从这段人生的一开始就牢牢记住了这个难得的“明君”与他那位奴隶朋友十分戏剧化的命运。43n4I
他们咧开了嘴,露出了两排鲨鱼般的尖利牙齿,在未来的皇帝面前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愉快的狰狞微笑。43n4I
和他们一同被诅咒的天神同胞们会像他们牢牢铭记的那般,在那和帝国、皇室一样古老的盟约彻底崩塌破碎之后……43n4I
失去束缚的他们又将会在怒火与饥渴的驱动下如何蹂躏、肢解那帝国的庞大尸骸?43n4I
毫无疑问,正是他们这个知晓一切却又期盼着这古老帝国彻底毁灭却又为其贡献了最多、伪装了千百年岁的、最强大的……43n4I
接着他发现他们站在一座熊熊燃烧的都城之中,它的规模比他在过去率军征服的所有城市都更加庞大,这是恕瑞玛曾经的国都,正是它最后一任统治者下达的最后一条谕令让它被焚为了一片废墟。43n4I
他们将那副凄惨的破灭之景收入他们和这片废墟一样正熊熊燃烧着的双眼,枷锁破碎的欢喜与大敌破灭的愉悦冲击着他们强韧畸形的半神心脏,那时他们在瓦砾与烈焰中短暂地放声大笑、高举双手,欢迎这同伴着灰烬与星火从半空降落的宝贵自由。43n4I
而下一刻,这种久违的快意便被残垣断壁间那浓厚的尸体焦臭味重新吞没。43n4I
他们又一次放纵了一场灾难的发生,又一次放纵无数生命就此逝去。43n4I
仅仅是因为他们个人对这个古老帝国和它统治者们那几乎无穷无尽的憎恨。43n4I
正于死亡的黑暗中回忆这一切的他,仿佛望见了无数幽魂,将踩在恕瑞玛废墟上放声大笑着的他们围在中央,向他们高大的猩红躯体投来一道道寂然无声的凝视。43n4I
无论他们曾经向真正的战友们许下多少诺言,又在这一刻兑现了多少,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因为他们的视而不见,如此之多的无辜生命在他们脚边的星辰烈焰中相拥而眠。43n4I
流逝的时间可以让一些伤口慢慢地愈合,但有一些则会留下难以忽视的丑陋疤痕。43n4I
那时他们便已有预感,那就是这如同跗骨之蛆的罪恶感将一路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们悠长的生命,直到他们找寻到能够容下这份不朽精魄的坟墓。43n4I
彼时彼处,那些在这场恐怖灾难下幸存下来的人们茫然地在残垣断壁间哭嚎呼救,但他们本不想对这一切做出任何的补救,因为他们在这副景象前又想起了一个名字。43n4I
他们决不能让这个他们恨之入骨的帝国因为阿兹尔血脉的留存而在未来死灰复燃。43n4I
他们向后握住了那把将会成为他们监牢的巨剑,然而在负罪感的驱使下,他们转而释放了一个笼罩整座城市的法术,将死者们在焚烧之中仍留存的些许精魄导进那些仍在挣扎着的生者体内。43n4I
所剩无几的凡人们聚集在一起,在诚惶诚恐地向他们道谢之后仓皇地逃进了那无边的沙漠。43n4I
在那之后,负罪感驱使着他们穿过燃烧着的废墟,踏过层叠堆积的烧焦尸骸,在这座只余下火焰与瓦砾的都城之中找到那个直接引发这一切的奴隶男孩。43n4I
那个心怀怨恨的奴隶男孩很强大,他们不顾一切地吞噬了所有死者留存下的血气与残骸才使对方的意志完全消失于难以控制的奥术旋涡之中。43n4I
在这场灾难的末尾,他们找到了恕瑞玛漫长历史中最贤明的、也是最后一位皇帝,那被星火烧毁的五官间似乎还存留着被挚友背叛的茫然与惊讶。43n4I
他们将这副仍然封存着皇帝灵魂的残躯彻底碾为了随风飘扬的沙尘,亲手将他们服务一生的东西交付给了那个将他们这个外来存在完全忽视的双生死神。43n4I
自责的雷克顿与内瑟斯姗姗来迟,这对兄弟只目睹了他们行走于熊熊燃烧的废墟之间,找寻着可能幸存的生命,却不曾知晓他们已将恕瑞玛彻底送进了坟墓。43n4I
对于暴君的怨恨现在也已经在死亡的黑暗中烟消云散,只剩下空无与冰冷。43n4I
他也知道他们在未来的复仇之旅中需要对抗的是更为强大的敌人,这些敌人再也不是孱弱无力又强韧不屈的凡人们,那些东西是高高在上的神圣穹苍中最为璀璨的星辰,是最卑鄙、最强大的古老灵魂,这些存在偷窃来的力量和其代言人的压迫一起塑造了他们第二段冗长的不朽生命。43n4I
在最后,在他自死亡之中复苏前,他又回到了恕瑞玛,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那个恕瑞玛。似乎无穷无尽的黄沙依旧一眼望不到边际,在炽烈的毒辣日光下反射着刺目的金色光芒,被星火焚毁的都城依旧维持着它奴隶尸骨铸就的繁荣原貌,本该崩塌的太阳圆盘依旧静静矗立在遥远南方地平线上,一如既往。43n4I
他咬紧牙关,握紧了手里残缺的剑刃,双脚深深埋进厚厚沙尘。43n4I
他要走过一段漫漫长路,沿途散布屠戮与毁灭,直至彻底再度将这个王国摧毁。43n4I
有个血色的恶魔走在他的身前,披挂着猩红皮肤与暗灰色的甲壳,与他同样满心怨恨,同样被饥渴、诅咒与负罪感纠缠折磨着。43n4I
他也不清楚究竟从何时起他们便开始结伴而行了——或许相伴只有片刻,或许已经并肩走过了一生。43n4I
“亚托克斯。”恶魔轻声呼唤,那声音低沉又嘶哑,宛如来自被鲜血填满的无底深渊,其间却又混杂着黄金般的高贵与不屈。43n4I
恶魔转过身,朝远方的星空投去视线,那方穹顶之下是一座钢筋混凝土铸就的城市,陌生却又熟悉异常。43n4I
“老妈她可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被无法控制的怨恨和自己无聊的负罪感吞噬。43n4I
如果你不能承受这些,那就把那些东西全部封存进我这把剑里吧。”43n4I
“不,我只是……”他想要争辩,却又被苦涩堵住了喉咙。43n4I
“你是我的一部分,我也是你的一部分,不会有什么东西比我们更加了解彼此。”恶魔的高大身形消蚀在暗红色的阴影之中,只有一把剑柄处镶嵌着一颗心脏的活体巨剑留在了沙丘上。43n4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