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哲睁开眼的时候雨还在下，似乎下的还不小，天黑乎乎的，云层厚重得仿佛就要坠落，只有偶尔几道闪电从天边划过，然后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f1td1
安哲脑袋依旧有些晕眩，她看到舒叶正望着雨幕，可外面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我睡了多久？”f1td1
“也没多久。”舒叶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大概，五六个小时？”f1td1
安哲想要起身，却被舒叶又摁了下去，“老实躺着别动，起来干嘛呢？”f1td1
安哲脑袋涨涨的，魔力透支确实不太好受，也不再逞强，重新躺回舒叶柔软的大腿上，望着头顶的树荫，静静地回想着之前的梦境，她又一次梦到了埃达，可依旧没有看清她的脸，她想到了埃达那支漆黑的手，不由向舒叶的左手望去，却被舒叶凌乱的头发遮蔽了视线。f1td1
“这几天连脸都没洗，更别提头了，”舒叶拢了拢垂到胸前的发丝，发梢尾端微微卷曲，原本油亮的头发显得有些黯淡，舒叶叹了口气，“唉，都毛了。”f1td1
“最好不要。”安哲瞥了眼舒叶的手，那朵漆黑的蔷薇只露出了花苞而已，她松了口气。f1td1
雨势越来越大，白茫茫的雨幕隔绝了视线，安哲隐约听到远处传来模糊的人声，这才注意到马海和裘莉不在树下，“他们人呢？”f1td1
雨继续下，安哲安静地躺着，透过布料能嗅到舒叶身上的橘子味儿与汗水混杂的味道，不难闻，但也称不上香，她有些不自在，心里却又有些舒服的微妙，她感觉着脑后的柔软，静静地听着大雨哗啦哗啦的声音，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f1td1
真好啊，不管是这场雨，还是空气中弥散的泥土的苦香，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如果没有人类，这世界依旧会时不时下场暴雨，潮湿的泥土依旧会散发出苦香，只是再没人去赞叹而已。f1td1
“在想什么？”舒叶突然低下头看着安哲，头发又一次散乱，垂到安哲的鼻尖，香气幽幽地钻进安哲的鼻孔。f1td1
“找打！”舒叶一个弹指打在安哲脑门上,安哲揉揉脑袋，讪笑说：“开个玩笑嘛。”她好像隐约听见附近有女人嬉笑的声音，甚至还有嘶哑的喊叫，只是隔着哗啦啦的雨幕，听不真切。f1td1
“嗯，暴雨天是挺容易让人兴奋的。”安哲竖着耳朵去听，的确挺热闹，“挺多人都在雨里闹腾，也算是顺便洗了个澡。”f1td1
舒叶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脸一红，问道：“我身上没怪味儿吧？”f1td1
“有汗味儿，”安哲老实回答，又皱起鼻子嗅了嗅，“好像还有点其他的味道，不过不算难闻。”f1td1
“你怎么不早点说！”舒叶脸更红了，她不自在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脸上满是窘迫，“起来起来。”f1td1
“挺香的其实。”虽然这样说，但安哲还是老老实实地离开了舒叶的大腿。舒叶刚站起来，腿一软又差点跪下，安哲赶紧扶住她，“怎么了？”f1td1
“腿...有点麻，”舒叶吸着凉气，每动一下都感觉像触电一样。f1td1
“你跪太久了，先揉一揉，”安哲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也有她一部分原因，“抱歉啊。”f1td1
“没事儿，揉揉就好了。”舒叶揉着自己发麻的大腿，麻得龇牙咧嘴，“脑袋不晕了？”f1td1
安哲的脑袋依旧混沌，魔力亏空的身体也一阵匮乏，但她不想让舒叶为她担心，所以点了点头：“毕竟女神的身体，不可能会有事的。”f1td1
“啊？”安哲一愣，好端端淋什么雨，舒叶这妞又发什么疯。f1td1
这边安哲还在犹豫，舒叶却已经蹦跶着跳进了雨幕，安哲只好跟过去。f1td1
雨很大，但是并不冷，让人觉得凉爽，雨滴倒是大得吓人，砸在脸上生疼，溅出一片白茫茫的水花，安哲看不见舒叶，只能听到她开心的欢呼声，她的笑声夹杂在一片“哗啦哗啦”中，像是这雨的一部分，远方有其他人的笑声和欢呼，同样朦胧隐约，听不真切。安哲的脸上也慢慢带上了笑意，她试探地跳了跳，水花飞溅，而周围声音依然如故，没有人在意安哲做些什么，他们都在玩耍。f1td1
舒叶从旁边的雨幕里冒了出来，湿淋淋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笑意，她没有多说话，只是突然拉起安哲的手跑了起来，她们一起没头没脑地奔跑，衣服黏在身上，泥水溅满裤腿，雨声震耳欲聋。f1td1
“不知道！”舒叶同样大喊着，眼角眉梢全是兴奋的笑意，“跑就行了！”f1td1
安哲犹豫了一秒，索性放弃了思考，不再克制，跟随着舒叶一起叫喊着跑了起来。f1td1
她们奔跑、她们尖叫、她们大笑、她们和素昧平生的人一样在这场大雨里变得兴奋莫名，这浓烈的雨腥气和在瑞琪时从不敢想象的如此狂野的暴雨让城市人畏惧又喜悦，连日来的酷暑与暴力已经把他们折磨到身心俱疲，这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让这群心如死灰的人又一次看到希望，他们暂时忘记了城市那些无谓的日子，全身心地投入到大自然中去。f1td1
舒叶与安哲继续奔跑，她们踩在松软的泥泞中，发丝与衣物同样湿漉漉狼狈不堪，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向前跑，只是这样而已，却感到无拘束的自由。f1td1
“啊啊啊啊啊啊啊！！！！！！！！！”舒叶突然站定，朝天空大喊出声，喊完后痛快地呼了口气，眼睛冒光地看向安哲，“真爽！来不来？”f1td1
舒叶继续怂恿：“来嘛来嘛，害什么羞啊，光我一个人多尴尬。”f1td1
这边两人还在扯皮，不远处突然又传出一阵呐喊，安哲侧目，看到一个女人正在冲着天大叫，边叫边用力地跺脚，声音撕裂尖锐，像是要撕开这雨幕。f1td1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仰着头干嚎，维持着破音的声带歇斯底里地吼叫，很快又更多人加入到了呐喊的行列，他们纷纷咆哮嘶喊，声浪仿佛能盖过涌动的闷雷，安哲被这呐喊震撼，但不知是水雾弥散还是单纯的错觉，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朦朦胧胧看不起真切，就好像自己仍在做着一场梦。f1td1
旁边舒叶突然捅了捅安哲的侧肋：“好像有人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了。”f1td1
安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那是个一身黑衣的男人，身材挺拔，撑着一把坚固的黑色长直伞，磅礴的大雨在触到伞面时自动蒸发成为蒸汽，以至于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朦胧的大雾之中，他举着伞向前走来，雾气消散，安哲看到了男人的金边眼镜，镜片上没有溅到哪怕半滴水。f1td1
他远远朝安哲伸出了小指，安哲记得这是卡隆的风俗，第一次见面人要勾小指什么的。f1td1
“我听说你很久了，安哲小姐。”他露出笑来，一口白牙整齐方正，无懈可击的微笑。f1td1
安哲一动不动，她盯着眼前陌生男人那双干净修长的手，兀地产生了强烈的既视感——雨中奔跑、震天的喊叫、长且瘦的手掌、洁白的牙齿，她似乎曾经历过这些，却想不起来何时经历过，仿佛只是错觉。f1td1
“我是安比尔家族的李察。”男人没有尴尬，依旧保持着伸小指的姿势，微笑问：“是我认错人了吗？”f1td1
“不，我是安哲。”安哲同样伸出小指和李察对勾，他那细长的手指好似蜘蛛的节肢，“我没有听说过你。”f1td1
“啊，我并不算什么大人物。”李察自嘲一笑，同时自然而然地将伞打在安哲头顶，任自己干净的衣服飞快地被浇得通透，“要借个地方说话吗？”f1td1
安哲皱起了眉，她对于这种一看便气派十足的角色并没有任何想要产生交集的打算，她喜欢普通人，讨厌露卡丝这种说话像猜谜一样的家伙，和这种人打交道很累，而且她常常是被利用的一方，每个人都有求于她，而她甚至不知道他们到底想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f1td1
“您怎么会不是大人物呢，安比尔家族在卡梅伦绝对称得上名门望族，”一旁的舒叶微笑说，她望着李察的眼睛：“只是，我们这些真正的小人物，倒是挺害怕和大人物们打交道来着。”f1td1
“小人物？”李察挑了挑眉，舒叶脸上的那些疤痕被雨水浸泡后泛着不自然的红色，着实有些惊悚，但他并未露出害怕或是嫌弃的神情，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舒叶小姐吧？”f1td1
“很多人调查你们，而我不过是其中一个，但我足够幸运，能见到真正的安哲。”李察微微一笑，“你看起来和照片里不太一样。”f1td1
安哲平复心情，问道：“既然不一样，你为什么又能认出我来。”f1td1
“因为我本来要找的是一位能和仿生人谈笑风生的高挑女性，她才是我要找的人，而有人告诉我，这个人叫安哲。”李察耸了耸肩，“意外之喜，不是吗？”f1td1
“我同时关注很多人，每趟列车到站时，我都会在林边观察。”f1td1
“人才，”李察微笑，又一次露出那口洁白的牙，“能够重建人类文明的人才。”f1td1
“我们需要你，”李察真诚地说，“我们不能继续这样下去。”f1td1
安哲静静地看着李察，他那双微绿的眼睛藏在镜片后，看不真切，安哲想着那个用脑袋冲撞人墙的孩子，慢慢闭上了眼。f1td1
“我们害怕日晒，所以我们需要建造房子、我们没有食物，所以我们需要开垦荒地、我们没有水喝，所以我们需要寻找水源，继续呆在林地边缘内耗只会坐吃山空，我们需要一次迁徙，寻找真正宜居的土地，”李察一字一句，“我们需要做些什么。”f1td1
“你说的对，”安哲睁开眼，神情有些疲惫，“我们是该换个地方好好谈一谈。”f1td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