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往森林深处迁徙。”这是李察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40nrr
他甩干净伞上的雨水，一旁保镖恭敬地弯腰接过，然后沉默着恭立左右。40nrr
“我听朋友讲林子越深越危险，里面可能有野兽，”安哲就坐在他的对面，“我们没法保证所有人的安全。”40nrr
李察失笑，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不需要保证所有人的安全，也做不到。”40nrr
“为什么不需要？”安哲蹙起眉头，“如果他们真的同意一起行动，我们就有必要保护他们。”40nrr
李察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哦，我真没想到，原来安哲小姐是个这么...善良的人。”他盯着安哲的眼睛，仿佛在确认她是否是在开玩笑。40nrr
安哲再次皱眉，正常来说见到一个人的第一时间她都会通过对方的眼神来获得一个较为准确的第一印象，眼神灵动有神的多半活泼机灵，眼神浑浊黯淡的多半消极悲观，眼神阴沉恶毒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可李察的金边眼镜仿佛一直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她可以透过镜片看见李察淡绿色的眼睛，却无法看见那眼中的任何神采，这让她感到不自在。她们已经见面二十分钟了，可安哲还没有对李察的性格有任何哪怕只是脸谱化的了解，她仍没打定主意是否该相信李察这个人。40nrr
李察见安哲不说话只是皱眉，便将语气缓和了一些：“不考虑营养均衡和水，一个标准身材的成年人在不使用符手的情况下每天至少需要摄入一千大卡左右的能量，这些能量转化成食物大概是近零点六斤肥瘦相间的肉，如今这里至少有十万人，也就是说我们每天至少需要三万公斤肉，300头猪，这还是不做任何事的情境下。”他将目光投向白茫茫的雨幕，“我们到哪里去找这300头猪？”40nrr
“只有林子深处。”仿佛是料到安哲不会回答，他接过了自己抛出的问题，同时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我们必须往森林深处迁徙，否则死去的人会越来越多。”40nrr
安哲沉默着，她同样清楚一直呆在原地只会坐吃山空，可前往林深处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聚集地同样是一条危险无比的路，野兽毒虫，乃至迁徙本身都会淘汰掉大部分老弱，她不忍心做出这样的决定，同时希冀着人造人出于人道方面的考量定期提供粮食，艾克和奥娜都很友好，安哲不愿相信他们会放任人类去死，毕竟露卡丝说过，他们同样也是拥有灵魂的人类啊。40nrr
“不要对那群人造人抱任何希望，他们不是我们。”仿佛看穿了安哲心中所想，李察轻轻摇头，“即便是家族内的争斗尚且没有丝毫人性可言，何况两个种族之间呢？”40nrr
安哲想告诉他，人造人与人类其实是同一个种族，可她又想到了树下人墙投向中暑男孩那麻木的眼神，便没有再说出口。40nrr
“难道说你和人造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或是他们承诺我们可以使用什么东西来交换物资？”李察注意到了安哲表情的变化，“之间我见到你下车前和那个女性人造人谈了一段时间，你们在说什么？”40nrr
“人造人可不说闲话，它们的每句话都有目的，别忘了，它们是没有感情的机械，是梅赛德斯家制作出的铁皮恶魔，”李察看着安哲，“它们只是想从你身上获得些什么。”40nrr
“这倒也是，但我其实并不清楚究竟能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李察沉默了一小会儿，又说：“安比尔家族远比不上梅赛德斯和塞恩这种庞然大物，我得到的信息总是落后于他们，最开始我只是听说梅斯德斯家的葵洛和葵易并没有死，然后我又听说卡隆来了一位神秘的异域人，直到仿生人革命前几周我才终于弄清楚这三则消息说的原来都是你，安哲。”他显得很诚恳，“我们现在在同一片森林，而我们的目的都是让尽可能多的人类存活，我不认为我们有任何利益冲突，相反，我希望我们可以合作。”40nrr
“我想再等等看，”安哲抿了抿唇，“我依然想要相信人造人会为我们提供基本的物资，如果它们只是将人类丢在这里就不管不问，那无异于谋杀，我们会死去很多很多人。”40nrr
“林荫、行李、浆果丛，每天围绕这些而死去的同胞同样不在少数。你当然可以等，但等多久呢？一天？两天？三天？若是四天后它们仍不到来呢？一周后呢？浆果丛被连根拔出，行李里的食物早被消耗干净，幸存者们仍不得不朝林深处前进，没有任何组织，还要担心被其他人袭击，要不了半个月，活下来的便只剩骗子和恶徒。”40nrr
外面雨突然弱了下来，人们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们拖着湿淋淋的身子朝一颗颗大树走去，太阳尚未升起，天仍漆黑，但人们已经挤成一团，骂骂咧咧的声音盖过了淅沥的雨声。40nrr
安哲再次沉默了，这些其实都是很容易便可以想清楚的事，但如果真要去做决定时，这些简单的事又再次变得复杂了起来。40nrr
裘莉有活力的笑声从很远处传来，马海他们摘浆果回来了，安哲侧目，注意到他们的手里空空荡荡，显然并没有什么收获。40nrr
“等待同样会杀人，”李察依旧看着安哲，“你要等多久呢？”40nrr
湿漉漉的马海远远就望见了李察和他两旁站立的保镖，皱了皱眉，却仍装作没看见似的带着裘莉走进树下。“你们回来了？”舒叶招呼马海，帮他们互相介绍，“这位是安比尔家族的李察先生，李察先生，这两位是我们的同伴，马海与裘莉。”40nrr
“安比尔？”马海听说过这个不算出名的家族，但仍像没听说过一样露出思索的表情，然后眉毛一展，一副懒得继续想的样子：“你好啊，李察。”40nrr
“你好，马海先生。”李察微笑着，他的目光停留在马海的机械臂片刻，又看向了马海身后的裘莉，“当然，还有你，美丽的裘莉小姐。”40nrr
“很荣幸见到您，李察先生。”裘莉不像之前那么活泼，她恭敬地鞠躬，然后甜甜地微笑着，一副端庄的模样。40nrr
李察看了眼安哲，见她仍皱眉思索，便先和马海两人攀谈了起来。他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你的义肢不错，我没见过市面上有这样的义肢售卖。”40nrr
“啊，这个是黑市搞到的军用货。”马海挥了挥铜色的机械手，故作不在意地咧嘴笑笑，“功能少得可怜，除了打架没什么用。”40nrr
“相信我，这是个加分项，”李察微微一笑，“看的出来你是一位有抱负的年轻人，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吗？”40nrr
“未来？”马海有些迟疑了，见面时李察的精英做派给他带来了威胁感，因此马海伪装出一副野蛮粗俗的模样，但现在看来李察的态度似乎很友善，而他抛出的话题正是这些天一直困扰着马海的问题，未来，他们真的会有未来吗？40nrr
“我们会有一个新的未来。”李察的声音不大，却坚定自信，仿佛在叙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我们会在森林的某处水源旁开辟一块空地，在那里建造房屋，开垦土地，种植植物，驯服野兽；我们会有面包和牛肉，也可以制作出纸张和炭笔，等待着我们的未来会是光明的，而到达那里所需的仅仅是一丁点的勇气。”40nrr
“为什么不呢？”李察看着马海，眼瞳深处仿佛冒着诱惑人心的绿色幽光，“要做到这一切并不困难，我们有来自三个州近十万的人民，而这十万人中有建筑师、医生、工程师、植物学家，还有像你这样勇猛的年轻人，只要我们敢去做，还有什么做不到呢？”40nrr
“我需要一个详细的计划，”安哲终于抬起了头，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如果你真的需要我的力量，那么就把你的计划全部告诉我。”40nrr
“当然！”李察面露喜色，却仍保持着冷静的声线，“第一步，我会将包括我在内的精英们聚集起来，我们需要组建一个临时的领导团体，就像过去的州政府那样组成各个部门，分工协作，目前为止我的手下已经有了将近500人的团体，他们都是各行各业的翘楚。”40nrr
“500人？”马海咂了咂嘴，他难以想象在这种物资匮乏的情况下如何维系一个如此庞大的关系网，不禁对于李察多了一份敬畏，同时也对他所描绘的那个未来有了更强的实感，而李察口中所说的“各行各业的翘楚”让他心花怒放，同时又有些担心自己能否配得上与这样真正的大人物合作，变得越发患得患失起来。40nrr
“然后呢？”安哲不喜欢李察口中所谓的“精英”和“翘楚”，但这确实是个方案，“你说这里至少有十万人，但你的管理层只有500人，我不认为你们有能力同时动员和管理如此多的人数。”40nrr
“确实，我们不可能同时管理如此多的人数，也没有能力保障如此多的人数的饮食和安全，所以在我的预想中，同意和我们一起行动的人数大概会在八千左右，我的手下有人拥有扩大声波的符手，所以能确保在八千人中即时传达讯息，至于更详细的分工，那是之后的事。”40nrr
“这十万人中不仅仅只有我们这一个团体，多得是想要做些什么的野心家们，他们有能力去分担剩下的人数，那不需我们费心，”李察扶了扶镜框，“他们中的大多数是和我们一样主张向森林深处进发，寻找水源的派系，但都不成气候，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一群自称‘友爱团’的平民自发组成的组织，听说他们已经聚集起了将近300人，今天晚上我会去和他们的首领进行谈话，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40nrr
“不了。”安哲断然拒绝，然后继续追问：“组成领导团体，号召追随我们的人民向森林深处进发，再然后呢？”40nrr
“再然后就要交给命运了，”李察笑的时候总会露出他那耀眼洁白的牙齿，黑暗中显得白森森的，“只要找到一处淡水，我们就可以停下迁徙的脚步，在此地安营扎寨，开始从零开始建立我们的城市。”40nrr
“狩猎与耕种，离开卡隆时我在自己的行李箱中塞满了改良过的粮种，只要撑过粮食第一次成熟前那段时间，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饥饿了。”40nrr
安哲重新低头，她开始在心中反复思考李察计划的可行性，她依然想相信人造人会提供基本物资保证大家的存活，但内心深处其实已经有了最糟糕的考量。40nrr
“想做的...”安哲在心中叹了口气，她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40nrr
“嘿，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那什么都不做就行。”舒叶突然揽住安哲脖子，几乎贴耳对她说。她淋得通透的身体完全贴到了安哲同样湿漉漉的身上，安哲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她平时和舒叶也有过较为亲密的身体接触，但像这么出格的还是第一次。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团温软所散发出的热量和轮廓，甚至闻到了一丝神秘的馨香。40nrr
“你可以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这没什么，干嘛要管其他人的死活呢？你又不是圣人，凭什么替其他人忙死忙活的？”舒叶仿佛浑然未觉，继续说着，“但是如果你累了，或是厌烦现在的生活了，那也不要紧，你完全可以抛下我自己去走一走，卡隆这么大，你那里去不得呢？你是安哲诶，哪个人类能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40nrr
“我不会抛下你的，”安哲抿了抿唇，坚定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出事，我说到做到。”40nrr
“好啦好啦，这么严肃干嘛，”舒叶笑嘻嘻地晃了晃胳膊夹住的安哲脑袋，“别想那么多，就现在，就这里，不关其他人，你希望什么？”40nrr
安哲静静地望着湿漉漉的土地，过了一会儿，抬起了头看向李察：“给我一点时间思考。”40nrr
“明晚我会带其他人来这棵树下找你，”李察微笑，“你会做出足够明智的决定的。”40nrr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接过一旁保镖递来的黑伞，“裘莉小姐，我们同样需要像你这样优秀的公众人物来帮忙进行一些宣传工作，所以随时欢迎你和你的其他朋友来找我。”李察撑起伞，对裘莉微微一笑，“像如今这样混乱的时期，能见到像你这样美好的人实在是太好了。”40nr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