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虽然打心眼觉得对方形貌打扮不堪入目，但张良此次从广陵南下越地，是作为楚国令尹昌平君的幕僚，有外交使命在身，肩负着救楚抗秦的重任，而不是来参加什么选美大赛，展示中原美男子风度的。42ueI
因此，无论心中对眼前这个“蛮夷君长”的评价多么不堪，在徐福的介绍下，张良还是行动了起来。42ueI
首先是按照礼法，张良嘴角抽搐地拿出装在篮子里的蒸雁木雕，将蒸雁木雕的头朝左捧着，对主人说：“……鄙人一直想来拜见您，但无缘实现。今日我很荣幸能按照您的吩咐来见您。”42ueI
而欧皇秋则是看着桌上摊开的一卷《礼记》，用棒读的声音毫无表情地答道，“……听说您带了礼物，实在不敢当，还请收回。”42ueI3
张良假笑着自谦地说：“……若不带礼物，是不好意思来见您的。”42ueI
欧皇秋继续用棒读音回答说：“……我实在不值得您送大礼，还请收回。”42ueI
张良低头再拜，更客气地说：“……不携带大礼，我实在不好意思见您，还请您一定要收下。”42ueI1
欧皇秋第三次拒绝收礼：“……这礼物我是一定要辞退的，请不用再客气了。”42ueI
于是，张良转身把木雁交给徐福，徐福又把木雁交给门外等候的仆人，咐他把刚租的木头蒸雁送到外面那家杂货铺退掉——顺带一提，那家杂货铺的“木雁木鸡木羊租赁生意”，也是欧皇秋吩咐他们搞的。42ueI4
毕竟，除了从根子上就蔑视礼法的穿越者之外，这年头谁会有那么大的脑洞？42ueI4
随即，张良再次回到座位上，跟欧皇秋稍微热络一些地开口寒暄起来。42ueI
“……外臣张良，拜见君上，愿君上健康长寿，安乐无忧。”42ueI
“……哎，此地并非朝堂，不必如此多礼。阁下乃是故韩贵胄之后，你我年岁相仿，又都呼徐公（徐福）为叔伯，不若平辈相称如何？子房兄一路从广陵而来，可是辛苦了？”42ueI
“……子房兄真是会说话，请用蜜水……”42ueI2
虽然这个时代的中原雅言，跟后世的普通话和越地方言差异极大，但凭着欧皇家穿越者的“万能通晓语言”外挂，欧皇秋此时总算还是能够在不必通过翻译的情况下，跟张良进行顺畅的交谈。42ueI4
——如果没有这个外挂，历代欧皇家穿越者，早就在航海探险的过程中，被语言问题给折腾得疯了。42ueI8
在互相端着皮笑肉不笑的假笑，继续进行了一番两边都觉得累的寒暄之后，张良总算是举起了瓷杯。42ueI
只见他动作轻柔且平缓，用袖子微微遮蔽着嘴，抿了一口，就放了下来。而被他放回案上的瓷杯，水面似乎依旧纹丝不动，平稳如镜，就像是凝固了一般……让欧皇秋看得眉毛一跳。42ueI
——如此一板一眼的言行举止……这位年轻时代的谋圣，该不是把天赋都点在礼仪和装逼上了吧？42ueI
只是，如今的中原都已经礼崩乐坏几百年了，你张良又不是鲁地的儒生，何必如此做作？42ueI3
他一边想着，一边也举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实际上只放了果汁和蔗糖的“蜜水”。42ueI
——嗯，跟古装戏里不一样，欧皇秋招待张良喝的是糖水，而不是茶。42ueI2
没办法，虽然早在公元前3000年的良渚文明时代，浙江人就已经开始煮茶饮用了。但在春秋战国还有更早的西周时代，饮茶还只是局限于巴蜀和江南等少数地区的“南蛮习俗”，北方中原士人是不喝茶的。42ueI
只有中原的巫医把茶作为解腻消食的药物，而南方诸侯之前也是把茶作为一种药物进贡给周天子的。42ueI
虽然欧皇家在崛起之后，不仅搞出了炒茶的工艺，也努力宣扬过饮茶的好处，但由于时日尚短，移风易俗甚难，中原的士人们迄今依旧只是把饮茶视为“蛮夷”的新奇习俗，私下尝尝尚可，登不得大雅之堂。42ueI
——大约就跟晚清时代的乡绅们看待喝咖啡差不多，固然谈不上敌视，但也远远没有接受。42ueI1
更要命的是，随着各种海外特产、异邦文化和外国宗教，近年来被越盟的远洋船队通过琅琊这个窗口，不断传入中原各国，很快就激起了中原文化领域那些保守主义者的极大反感，以及极为激烈的反弹。42ueI
他们激烈地抵制身边一切新的变化——抵制代替竹简的纸张，抵制“卑贱下吏”鼓捣出的隶书，抵制裤子和茶水，抵制海外的新奇农产品，更抵制宣扬众生平等的佛教，还抵制不符合周礼的新式“大鼎”。42ueI19
当然，他们也抵制横扫中原的秦军——不过仅仅只是从道德高地来抨击秦军的罪行罢了。42ueI1
在齐鲁和赵魏之地，甚至有儒生组建了一个名叫【复礼会】的“周礼原教旨主义激进分子”组织，打着“克己复礼”的旗号，宣称凡是《周礼》上没有的东西，都是邪恶的，需要摧毁的，疯狂地绞杀一切新事物——简而言之，他们想要让所有人都必须严格按照周礼的规矩来生活，一丝一毫不得有差错。42ueI9
为了抵制海外传来的歪理邪说，这帮狂热儒生到处搜查和焚烧越盟印刷的书籍，捣毁未经他们认证就开办的私学。宣称海外物种会毒害土地，带人铲除土豆、烟草等海外新作物，烧掉商铺里的茶叶和香料，甚至捕杀从非洲传来的猫咪，乃至于私刑吊死那些屋子里藏着舶来品的人家——可谓丧心病狂至极。42ueI10
尽管如今秦军杀进曲阜的时候，这班腐儒却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当即就降了，膝盖软得好似烂泥。42ueI12
虽然张良这家伙不像是【复礼会】那等欺软怕硬、丧心病狂，看见一切海外事物就要掩鼻大骂的恶徒，但是看着张良这么一板一眼，讲究礼法的模样，若是欧皇秋拿出茶水给他喝，只怕是要被他认为是失礼的。42ueI
那么，在还没有养成喝茶习惯的情况下，这年头中原士人们聊天的时候喝什么呢？42ueI
很简单，一边喝酒一边聊呗。不管在西边的秦国，还是在东边的齐国，都是如此。42ueI
反正这年头的酒，不管用啥酿的，只要是未经蒸馏的，都普遍度数很低，不会有后世的烧酒那么凶。42ueI
为了适应不同场合下的需要，古人还特意把酒按照用途分为两类，一类是佐餐和欢宴时用的享受品，要求酒精含量高一些，起码也得有十几度，类似现代的黄酒，能够让人喝到微醺甚至大醉。另一种就是代替茶水的淡酒，不仅酒精含量本来就偏低，还特意往酒里掺水和加香料，用于聊天时的润喉解渴。42ueI2
可问题是，就算是低度酒，甚至往里面兑了水，那也依然是酒啊！42ueI
那些酒量小的人，喝多了就会胡言乱语，就算是酒量较好的人，喝多了也会头晕，容易说错话。42ueI1
欧皇秋也不知道张良的酒量如何，而且空腹饮酒实在伤身，所以就用“蜜水”来招待对方。42ueI
——跟迄今尚未普及的茶水相比，出于人类对甜食的本能向往，蜂蜜倒是很早就进入了东方人的食谱。42ueI
（糖和脂肪乃是快乐之源！！！）42ueI5
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养蜂技术，但野生蜂窝的蜂蜡和蜂蜜，都被天下诸侯视为珍贵的贡品。42ueI
譬如在屈原的楚辞之中，就有对蜂蜜糕点（蜜饵）的赞美描写。42ueI
而能够喝上一口甘甜的蜂蜜水，在中原士人的眼里，自然也是一种非常体面而尊贵的享受。42ueI
——作为著名的三国段子，“冢中枯骨”袁术在被围孤城，伤病而死之前，还念叨着想喝一口蜜水，结果被仆人一句“止有血水，安有蜜水”给怼了回去，当场气到暴毙。42ueI
只是，由于事先没有准备，在余杭这种偏僻的乡下地方，欧皇秋一时间手头没有现成的蜂蜜。42ueI
倒是欧皇家的老祖宗已经从天竺弄来了蔗糖的生产技术，如今已经能够实现大批量的生产。42ueI
所以，他拿出来的“蜜水”其实是糖水，还加了果汁来调味和调色，用来糊弄外地人还是没问题的。42ueI2
在宾主双方互相行礼对答，喝过糖水之后，又有侍女端来一盘玉米烙，这在后世算不得什么上等品，但在玉米种植尚未推广的此时，尤其是在没见过玉米的张良眼里，还是一件稀罕玩意儿。42ueI1
“……此物晶莹剔透，色泽灿然，果真如金玉一般润泽，说是‘玉米’之名，倒也名实相符。”42ueI1
张良一边说笑着，一边拈起一小块玉米烙糕饼，咬在嘴里，顿时就被那弹性黏糯的新奇口感所征服。42ueI
——跟后世那种拔丝糖霜缠绕覆盖，只求口感酥脆，却盖去了玉米光润本色的玉米烙不同，如今的玉米在华夏还算是个稀罕货，因此这块玉米烙乃是用糖汁和麦粉勾芡，更注重凸显玉米金光闪闪的特色。42ueI
而看到张良赞叹美食，徐福也插话进来，谈起他当年跟着欧皇夏搭乘艨艟巨舰，飘洋万里前往美洲，勇闯土人城邦发现此物的故事，说到其中的精彩之处，让张良为之拍案惊叹。42ueI
接下来，张良也谈起了秦国在中原的种种暴行，他在韩国覆亡后散尽千金、结交豪侠名士，矢志抗秦的心路历程，还有荆轲刺秦王的悍勇壮烈，以及他自己不幸误期没能参加荆轲刺秦的遗憾……42ueI
就这样，享受着能让人放松的甜食，两边东拉西扯的对侃了许久，依然迟迟没上戏肉。42ueI2